我顺着地上的影子往上方看去,隐隐约约地,透过那一层淡蓝色无纺布的床帘,一个佝偻着的人影在向我靠近,我清楚的看见了,那模糊的身影的头部,正是一个蛇的脑袋!我害怕地蜷缩在床上,害怕得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地发抖,全身都在抖,抖得牙齿之间互相摩擦着发出响声,我把枕头抱在身前,但愿能够起到一些希望渺茫的防御作用。
然后床前的帘子被拉开了,保健老师她穿着高跟鞋伫立在我窗边,手中拿着一个玻璃管子——我没看太清楚,不过我觉得那大概是个注射器一样的东西——她就那样望着我,就像是望着一个小白鼠。她问我怎么样了都是毫无感情的,她说她要测我的体温希望我配合。我怎么可能配合?我拿着枕头朝她挥舞,然而她却拿着那个玻璃管就往我身上扎来。
可是哪里有用注射器测量体温的?我算是明白了,那就是个注射器,根本不是什么体温计!那个女人,她早就不是原本的她了,她是蛇妖!她一定是蛇妖变的!不然为什么在那惨白的灯光下面,她的影子比她身子要大一号,还显出了不一样的形状呢?
我便从害怕转变为愤怒,一个翻身便从床上滚了下去,我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她还在原地十分疑惑地看着我,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识破她的身份吧。我迅速拉开帘子,从旁边的药品柜里顺手抓起两个棕色的细口瓶,瓶子上的标签歪歪斜斜写着“碘酒”,我想这玩意和雄黄酒应该效用差别不大吧。我毫不犹豫就往她的身上扔去,棕色的玻璃片在她身上炸开,棕黄色的液体飞溅得到处都是,在她的身上冒着烟,似乎还有鳞片脱落。
我头也不回得就往寝室撒腿跑去,尖锐的嘶吼声不断从我身后传来。
我在校园的路上走着,道路两行的树都在阴暗的天气里摇摇欲坠,它们被这浅黄色的阳光照射着,左侧右侧的影子都向我歪斜过来。我并不敢多逗留,便直接走到宿舍楼里。
我走上三楼,正对着楼梯口的房间大开着房门,亮着灯,里面传来一些躁动的声音。我明白这就是我们这层的宿管阿姨的房间,我径直走了进去。一个穿着碎花布连衣裙的肥胖女人在椅子上对着一个什么机器一样的东西喃喃自语。
我望着她,惊恐万分,就像是看到老家中药柜里的蝉蜕一个个都动了起来一样。不过我已经不会对此感到惊讶了,先是影子变成蛇的形状的保健老师,现在又是死而复生的宿管阿姨,我不怀疑我的理智是否足够清醒,只觉得如果苍天有眼一定是饱含恶意。
我杵在那个门口,望着她,她察觉到我,也转过身来。她站了起来,朝我走来。我出于本能地往后退着,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粽子,粽子还在滴着物色的液体,她诡异地朝我笑着,她在说话。她……她想要强硬地把那个粽子塞到我的嘴里,她已经在里面涂好了药了,她想要把我抓起来,灭口……灭口,绑架?麻醉?只是为了折磨我?想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又该跑了。在我跑之前,我又一次看向了地面,那被阳光与灯光照射的地面上,一个蠕动着的社的脑袋在她影子的头部。
我又开始跑,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我往我的寝室里跑,我的寝室是307,我来到三零七的门牌下,我走了进去。我的三个室友,他们也一样直愣愣地站在里面。外面的太阳昏黄而黯淡,他们不上课而直愣愣地站在寝室里面!他们向我扑来……
……
似乎是由于被注射了什么东西,我不能动弹,一直到深夜。而在宿舍上铺的浅眠中,我常常幻听到两种声音。其中一种是塑料拖鞋与水泥地板的摩擦声,一种以近乎偏执的匀速缓缓从寝室门口走到阳台,然后从阳台返回门口,如此往复。这样的摩擦声使我逐渐开始在清醒与梦境的徘徊中变得焦虑不安起来。另外一种声音,是不断打开关闭阳台的落地门的声音。若说拉开门的声音像划破夜空的烟花,那么把门关上使把门推到门框上使其撞击的声音就像是烟花的炸裂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被这样的声响刺激得异常烦躁,我虚着眼睛试图吼叫一两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贴在湿冷的墙壁上,声音沙哑而说不出话。整个寝室沐浴在鲜红色的月光里,我知道这里除了绕着空调的荧光指示灯旋转的蚊蝇和我本人以外另无活物。四肢逐渐恢复知觉,虽然还有些麻痹的感觉,不过勉强活动是可以的。
我用手电筒往另外三个室友的床上照去,果不其然,他们都没有在床上。手表显示的是晚上的十二点半了,我就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披上衣服,便走出寝室,手里攥着一把藏在衣柜里的水果刀。
“站住,你要干什么。”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我背后传来,我全身僵硬地侧身转过去,那个披着宿管阿姨的怪物就在走廊的中间,走廊的声控灯忽暗忽亮,她那庞大的影子与三角形的蛇头在灯光照射下摇曳着。
我全身又变得无法动弹了,身体很自然地就在原地变得僵硬,我没法操纵我自己的肢体了。我感觉到我的背后也走来了什么人,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我似乎已经被包围了。我看到楼梯口的红外感应灯也忽明忽暗,又有人走来。
我听见有人在说话,是保健老师的低语,是宿管阿姨的呢喃,我看到楼梯间一个个的男生机械地走来,他们在嘴里默念着什么。他们在嘲笑我,在诅咒我,他们在排挤不合群的我,他们在把我的心脏按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地切片做刺身。我看见我的班主任皮笑肉不笑地从我背后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家去好好休养。走廊的灯光又在闪烁了,他们的身影都像是一个佝偻病患者,他们的影子全部都长着蛇头!
而我当时,什么都做不了,或许是一些奇怪药物的原因我只能僵持在原地,我只能听任他们的命令、他们的指使、他们的嘲讽在我的脑海里游荡。那些低语像原油浸润试纸一般地污染着我的思维,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它们还在说着什么!我自始至终都没曾获得过真正的自由,我所希冀的永远是比目前更加宽敞的一个牢笼,我所作出的不过是无声的呐喊与无力的挣扎。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皮囊,只有我才是提线的傀儡。
……
“所以你真的相信那些都是蛇妖做的事情吗?”站在我病床前的老绅士温和地问着我。
是啊,我相信,我无数次在梦中用黄色的酒精泼洒向他们,他们无数次灰飞烟灭在我面前,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换个问法,你真的相信有蛇妖吗?”老绅士尴尬地扶了扶帽檐。
我相信我所见的都是蛇妖的作为,因为在那之后我就直接出现在了这疗养院里了。
“对不起,白先生,探视时间截止了。”一个护士从旁边走了进来,然后和那位老绅士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我的房间里面说悄悄话!我很厌烦这种细微的声音,每次听见我就全身发麻,心里刺挠,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住的院?
“不好意思,小弟弟。那么我大声地告诉你爸爸吧。”护士转过头来对着我尴尬地笑,然后继续对着老头说,“记忆停留在了那一年,心理创伤很大,留有恐惧症,时不时地并发癔症。情况不容乐观。”
在他们走了之后,我望着窗外的景色,太阳浑浊而昏黄。我又想起好像是我爸爸给我讲的故事,说端午节在北方是有“恶月恶日”的说法,还有一句“端午节,天气热,五毒醒,不安宁”的俗语。我又望着投在地上的我的影子,它也在摇曳,就像是蛇脑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