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至幽篁领地,许宝陵便急急勒紧缰绳逼停马儿,在白马扬蹄落下后,她冷眼看着离马头仅两步之遥的少年。
两人相视之间,火花四溅,最后还是少年先一步认输,咧嘴一笑,然后狗腿的上前欲要扶着许宝陵下马,只是许宝陵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先他一步一个翻身就跳下了马。
少年尴尬的抬手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然后牵着缰绳紧紧跟在许宝陵身边,两人一齐往山林深处走着。
“咳!我见你久不归家,就联系了那边的线人,这才知道你被陵光那小子给掳了去,这不想着你要再不回来我就亲自打上陵光山庄把你救回来,还好你回来了...”
闻言,许宝陵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少年,少年只觉背后发凉,不自禁的就往旁边走了一步,但仍不甘心就这样被压了下去,便再度开了口。
“那什么!我...我这不是收到长平城线人的消息说你回来了嘛,所以我就提前来这儿迎你...”
在许宝陵那看透一切的目光中,少年的声音越发的小,最后彻底沉默。
只是竹涟是什么人,自然不会就此放弃。
他干脆丢了马绳,整个人都黏了过去,亲昵的拉过许宝陵的手轻轻摇晃着撒娇。
“看师兄多体贴,对你多好啊!”
许宝陵垂眸,紧盯着拉住自己的手,默了默,最后还是没有将人甩开。
她抬头去看,少年眼眸亮晶晶的,一副求夸奖的样子,半点没有平日里面对那些名门正派时所表现出的凉薄邪性。
“如果你真担心我,为什么我都被抓了整整一个月你都没去救我?你就这么放心我一个女子待在陵光山庄那种不明来路的地方?”
面对小师妹的戳心质问,竹涟彻底噎住,几度张口欲语还休,最后垂头丧气的跟在许宝陵身边,一路来到幽篁教的大门外。
看着竹涟丧气的可怜模样,许宝陵心里舒爽极了。
竹涟是什么样的人,她可以说是最清楚的了,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生活,说是她的哥哥都不为过,自然不会真的怀疑于他,也不会与他生气。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两人打小便是如此吵吵闹闹的,如此已是十几二十年了,正如竹涟喜欢欺负她,她也喜欢看竹涟被她欺负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进了幽篁教,许宝陵面上的笑意深了许多,甚至时不时的笑出声来。
她一路上和过往的幽篁教弟子笑闹着,并没有注意到牵着马跟在她身后的竹涟,那望向她的眸中,是无尽的宠溺,还有极为隐晦的...爱。
竹涟之于许宝陵,是血缘之外的哥哥,在许家满门被灭时,是师父和师兄给了她家的温暖。
虽然竹涟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欺负他,但却是真的从未让她被旁人欺负过,其实许宝陵很清楚,那不过是竹涟的少年心性罢了,于她没有坏心。
“万剑山庄——小爷我早晚要给他踏平咯!”
许宝陵懒懒的歪倒在竹涟的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了壶桃花酿喝着。
她像是看戏一般看着竹涟在殿中央转来转去的大骂万剑山庄,却不肯回应竹涟半个字。
竹涟一个人骂到底没意思,骂着骂着见没声就抬头去看许宝陵,可看了还不如不看,这一看反倒是更气了,但他偏又不能像对待那些教众一样一脚踹过去,只能气闷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低头不发声。
“停下干嘛,你继续,我就看看你能不能把万剑山庄给骂没了。”
竹涟咬咬牙,又握了握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跟许宝陵干一架的冲动。
见计谋没成,许宝陵啧了一声,干脆从榻上坐起身,一个起跳潇洒的落座在竹涟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开口前还不忘再仰头喝上一口酒。
她咂咂嘴,舔了舔下唇,道:“虽说咱们跟万剑山庄是世仇,但这仇也不是说报它就能报的,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这话要传出去,真是能让外面的人都给笑掉大牙。”
竹涟闻之,抿了抿唇,委屈的垂了头,嘴里嘟囔着:“我又不全是为了爹,还不是因为你被姬少卿还有萧裕安那俩混蛋给伤着了——”
一壶酒喝完,许宝陵随手就将它掷到一侧,那里有一黑袍少年背靠着墙,一手执剑一手伸出接住了酒壶。少年抬眸瞥了一眼许宝陵,直接翻了个白眼给她。
许宝陵没搭理竹涟,却在看到黑袍少年这白眼后瞬间就炸了毛。
她气的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连俱灭剑都拔出了一半,最后还是竹涟给及时按住了她拔剑的手,这才没让她冲过去。
“竹涟你又拦我!”
“谏云你给我过来!咱俩比划比划!”
谏云闻之,嗤了一声,一个翻身起跳,人就不见了踪影。
“啊啊啊!!!”
“谏云你别让我抓着你!不然我非把你扔蛇窟里去!”
许宝陵话音刚落,边上便传来一声轻笑,她转头见了竹涟,怒了!
“你就帮他吧!”
许宝陵气哼哼的坐了回去,但像是不甘心就这么憋气一样,抬起头又瞪向竹涟。
竹涟笑眯眯的移步到许宝陵身前,俯下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放柔了声,宽慰道:“谏云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连我这教主的面子都不给的。”
话落,他给许宝陵理了理有些乱的髻发,又道:“再说了,你给他扔蛇窟也没用啊,咱们几个不都是从蛇窟里爬出来的嘛,你以为他还会怕这些?”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们这几个师兄弟,打小就把她当宝贝疙瘩来疼宠,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在手心,偏就老二谏云,明明心里软的一塌糊涂,面上就是不给师妹个好脸色,气的师妹回回都要跟他斗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心疼的拿了药让其他师兄弟去送。
许宝陵撇了撇嘴,也不想在这件小事上去费心思了,她又不傻,如果真当回事儿给自己找气受,那岂不是如了谏云的意了。
“地盘都给你抢回来了,至于他们的地盘我没要,臭的很,嫌弃——”
听许宝陵转了话题,竹涟也没再提谏云那档子事儿,只是轻笑着站起身,然后坐回椅子上,优雅的给自己斟了盏茶。
“当地线人来报,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了这五家的地盘已经争得你死我活了。”
他可不在乎什么地盘,幽篁教说是魔教,可它几时做过抢人地盘这种事。
闻言,许宝陵嗤笑一声,眸中划过一抹冷芒,嘲讽一笑。
“这些名门正派啊,还真是恶心的紧。”
她也懒得再去说这些倒胃口的话,站起身理理裙裳就要走,却闻身后人言,脚步猛地顿住,咬牙切齿的转身,一字一字的蹦出来。
“我——不——去。”
竹涟无奈,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待许宝陵接过,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老头儿希望你去,说是你没良心,要好好训你一顿。”
在许宝陵看来,竹涟此刻的笑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她抿紧了唇,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不过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的话便将之团成一团丢了出去,而这纸团正中竹涟脑袋。
竹涟看了一眼许宝陵离开的背影,无奈低笑,后俯下身在捡起滚到桌子底下的纸团,眼眸中是对许宝陵满满的宠溺。
而许宝陵出了幽篁主殿,就一路来到后山。
幽篁教深处长平一处深山老林中,而主教所在四周却是种满了翠绿的竹子,许宝陵所过之处无不是清淡的竹香。
后山中,有一天生地养的冷潭,谭边生长着不知多少年限的草药,分明已经已经开了春,冷潭却是四季幽冷,水汽氤氲。
她褪了衣裳,只着了轻薄的里衣,迈步小心翼翼的入了谭中,任冰冷的水漫过她的身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额上不断地冒出冷汗,眉头紧紧地皱着,牙死死的咬着,便连身子都时不时的颤栗着,像是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楚。
天边日头下落,渐成火红的晚霞,林中有脚步声传来,她未动,只听一生短短的叹息,然后就再无动静。
知道她回来了,还会在这个时辰来冷潭,除了那家伙外不会再有旁人了。
夕阳西下,日暮暗沉,凉月初升,这冷潭被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清亮。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许宝陵身子不再战栗,眉头也缓缓松了下来,整个人都放松的沉在水中。
她睁开双眸第一时间看向谭边像没骨头一样靠坐在石头上的人,挑了挑眉,然后再从容不过的从谭中迈步走出去,弯腰拿了衣裳细细穿好。
“这次我跟你一起去——”
她将腰封束好,闻言,抬眸望去,清清冷冷的眸子看的那人身子一颤,手里的酒壶差点没拿住。
“喂!我去好歹能护着你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是他们的心头刺,时时刻刻恨不能把你除之而后快——
许宝陵不急不缓的走过去,一把就把那人手里的酒壶夺过来,撩裙落座在他身后靠着的大石头上,望着天边的圆月,沉默。
“没良心的臭丫头,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能不能尊老敬老一点,哪怕是装装?”
她仰头酣畅淋漓的饮下一大口酒,没有搭理身边的人,只是定定的看着月亮没有说话,渐渐陷入沉思。
“丫头,总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竹涟那个臭小子更不会让你有事,别想了,有我们在,有我们护着你,你什么也不用怕,只管逍遥自在的行走江湖即可。”
那人不再耍宝,看着许宝陵这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也实在不好受。
许宝陵歪头对着身边人笑了笑,心里暖暖的,可看着在乎自己的人流露出心疼的眼神她也有些受不住,逃避似的移开了目光,复又仰咕噜咕噜湖壶中酒尽数饮下肚去,然后起身将酒壶丢给那人就往外走去。
临离开冷潭时,许宝陵回身一笑,在月光的照射下,恍如月霞仙子降世,美得令人惊心。
“我不会死,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我不想,谁也奈何不了我——走了,明天卯时出发,别来晚了。”
说完,许宝陵转身离开,而那人拿着已经空了的酒壶,无奈轻笑,半响,他抬眸望月,似自言自语:
“小丫头,你是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