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林开颜的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子，诚如诗经所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尤其年轻的时候，真可谓貌美如花，村子里不少人上门来提亲，但是她看不上眼，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决定自己出去闯荡。
大概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出了远门，过了好几年后，回来了，带着一个男人，男人打扮考究，气质也不错，只是两人一看年龄差距就很大。
得知男人之前还有过老婆孩子，外公不同意这门婚事，男人虽然不太懂村里的语言，但也是很耐心地向外公解释，自己是真心待她。妈妈也称自己已经怀孕在身了，外公也没办法。
男人是藏族，在丽江是个大老板，据说是在八十年代白手起家，下港做生意赚了钱，回到丽江发展房地产，那个年代，这块领域缺口很大，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现在生意做大了，很有钱。只是年纪确实大，比外公小不了多少岁。
那次回来他见到妈妈的房子条件简陋，随即开始装修，当时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木制建筑，地面都是泥土地。他花钱把妈妈屋里和院子地面都弄成水泥地，还给屋里地面贴上瓷砖，屋顶也安上了天花板，四面墙壁也是覆上了新材料，还买来了彩色电视机和沙发，这在村里绝无仅有的。
村里人人都艳羡，觉得妈妈这辈子衣食无忧了，外公也不再反对。两人在村里住了小半年，男人公务繁忙，两人就回去了。
三个月后，99年1月，丽江的初雪刚过不久，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林开颜出生了。前妻有两个儿子，当时也都二十出头了，这次也算是老来得女，男人很是宠爱，给孩子取的藏名是吉安拉姆，汉名是开颜，出自陆游词句“举世谁能伴我闲，出游随处一开颜，”他希望孩子能够一世安康，开心顺遂。
之后的一年应该是妈妈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男人在大理买了座别墅，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他带着妻女足迹踏遍云南省，后来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丽江的古城风情，大理的苍山洱海，西双版纳的热带风光；天府之国，布达拉宫，伊犁盆地，乌鲁木齐，呼和浩特……留下的照片里，每一张，妈妈都是满眼的笑，连嘴角都扬着幸福的弧度。
原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了。奈何世事难料。
林开颜一周岁后不久，妈妈带她回老家探望外公和阿妈，男人却忽然病入膏肓，等她焦急万分赶回去时已经晚了，他已离世，前妻为了两个儿子卷走了男人名下所有的财产。
妈妈带着林开颜回到家里，以泪洗面几月有余。即使如此，村里仍有人上门提亲，舅舅劝她再嫁，她不应。
又过了两月，她让外公和阿妈住进她的房子（两人当时跟着舅舅家生活），把林开颜托付给二老，再次踏上了征途。
……
07年6月的一天，林开颜，林扬，舅舅家两个女儿阿英阿古，正在南侧山里跟舅舅拾柴，南山里树木层次结构分明，高的好几十米，高耸入云，中等的七八米，底部长些小灌木，蕨类植物。山莓熟了，红艳艳的，酸甜诱人，孩子们边拾柴，边吃莓。
大概午后柴火差不多了，就回家。下了山，刚进村，就见很多阿婆在杨金花家商店旁的核桃树下乘凉，看到他们一行人，有个阿婆跟舅舅说：“啊哈，你姊回来咯。”又朝林开颜道，“阿颜，你妈妈刚刚回来哩。”
妈妈?
林开颜对于这两个字并没有多少感触，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但她记事以来从未见过爸爸，妈妈也只在阿妈给的照片里看到过。
快到家时，果然屋里很热闹，舅母忙迎出来，帮孩子们把柴火放好，喊林开颜快进屋。
她紧紧拽着林扬的衣角。
“傻妞，你妈你怕啥，快进去。”
“我不。”
“不怕不怕，我们一起进去。”
“是啊是啊，阿颜，我们一起。”阿英也说。
他拉着她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暗，过了好一阵儿才适应过来。
火炉两边坐着外公和阿妈，妈妈坐在阿妈旁边，身侧是一个陌生男子。舅舅进来后坐在外公旁边，舅母忙活着做饭去了。
四个孩子进屋后就站在门边，妈妈见到林开颜跑上来抱着就哭，过了一阵拉开看着她，抹抹她脸上的灰。
“阿颜都长这么大了。”
林开颜略有躲闪，警惕地盯着她看，一手依然攥着林扬衣角，妈妈以为她生疏了，也没多说，看到一旁的林扬，拍拍他肩膀，亲切问着，
“阿扬也长高了呢，爸爸妈妈呢？”
“他们去县城里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之后妈妈回去坐着，想拉她一起，她抗拒，拉着林扬跑出去了，阿古阿英也跟着跑了出去。妈妈神色黯然，舅舅宽慰，“这么多年没见，孩子不适应，让她出去吧。”
“阿颜，你怎么了？”阿古关切。
“她是妈妈呀，可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
四人在北山腰的大石头上坐了好久。后来舅母出来找他们吃午饭。
回去路上，林扬说，
“她是你妈妈，你叫她妈妈就好了，其他的不想说就不用多说。”
那顿午饭很多食物是他们此前从未吃过的，有一种鱼，不像小溪里的那样软软糯糯，而是干的，硬硬的，有点咸咸的，但是很好吃，还有一种豆，豆荚偏土色，有的豆荚里两个小豆，有的有三个，肥肥胖胖的，也很香，后来得知那不是豆，是花生。还有干干的小虾米，以前从未见过那般小的虾米。
那天下午，跟妈妈一同来的那个叔叔说要给大家拍照，他有一个相机。小孩们齐齐跑上北山，一手举着采下的野花，一手不安的藏在口袋里或是搂着其他孩子，脸上衣服上都脏兮兮的，但是那笑容却是干净的，甜美的。
当时林开颜正值换牙期，下门牙少了一颗，笑着别有一番趣味。
照片可以在那个小小的相机里看到，但叔叔说要拿回去洗出来，才能得到真的照片。
妈妈给林开颜带来了很多新衣服，里面还有裙子，很漂亮的裙子，虽然她从未穿过裙子，有一件粉白色的衣服她很喜欢，上面有两只大蝴蝶。
妈妈待了七天就走了，林开颜没有很伤心，但是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七天里，妈妈一直试图跟她说话，林开颜只是作答，从不提问。
他们走后，日子恢复如常。
只是后来的日子里阿妈时常问道，
“阿颜想不想跟妈妈一起走啊？”
“我跟阿妈和外公在一起。”
“你妈妈这次去了更远的地方，听说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呢。”
“妈妈为什么去那么远？为什么不在家里呢，像舅母和林扬妈妈那样？”
“你妈妈命苦啊。”
她不懂。
后来外公在菜园子里种上了花生，第二年他们又吃到了花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