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①。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
【注释】
①盖：约略；差不多。
【译文】
平原君赵胜，是赵国的一位公子。在所有的公子里面，赵胜最贤能了，他又喜欢延揽宾客，前后到来的宾客有好几千人。平原君曾担任赵惠文王和孝成王的宰相，一生当中，三次离开宰相职位，又三次恢复相位，他的封邑在东武城。
【原文】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①。民家有蹙者②，槃散行汲③。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蹙者至平原君门，请日④：“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之病⑤，而君之后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蹙者去，平原君笑日：“观此竖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⑥，不亦甚乎⑦！”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⑧。平原君怪之，日：“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日：“以君之不杀笑蹙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蹙者美人头，自造门进蹙者⑨，因谢焉⑩。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倾以待士。
【注释】
①临：俯临。
②躄者：跛子。
③槃散：即“蹒跚”。指跛子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行汲：井边打水。
④请：有申诉、要求的意思。
⑤罢癃：残废。罢，通“疲”。癃，脚跛。
⑥乃：竟。
⑦甚：过分。
⑧引去：离去。
⑨造门：登门。进：献，送。
⑩因：顺便。谢：谢罪。
相倾以待士：互相竞赛，看谁最能礼贤待士，或竞相标榜，以求能够多得士。倾，竞赛。
【译文】
平原君家有高楼，可以俯临老百姓的住户。在老百姓的住家之中，有位跛子。有一天，这跛子拖着蹒跚的脚步去井边打水。平原君家楼上住着个美人，从高处看到这景象就大声笑了起来。第二天，跛子来到平原君家门，要求说：“我听说您很爱才，才士不远千里来依附您，是因为您能够尊崇他们，而不以妻妾为重的关系。我不幸患了脚跛的毛病，而您后官有位美人在楼上看见了竟笑我，我希望得到那笑我的人的头。”平原君听完后，笑着答应：“好的。”等跛子走了，平原君又笑着说：“看这小子，因为一笑，竟想杀掉我的美人，真是太过分了！”结果，平原君没有杀死那位美人。过了一年多，平原君门下宾客和食客，有一半以上的人陆续离他而去。平原君感到奇怪，就说：“我赵胜对待门下宾客，从来不曾失礼，可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离开我呢？”门下有个人走上前说：“这是因为您没杀掉那位讥笑跛子的美人，大家认为您只爱美人，而轻视士人。所以，门下士人就渐渐离开您了。”于是平原君立刻砍下那位讥笑跛子的美人的头，亲自登门送给跛子，并且再三的谢罪。从此以后，他门下的宾客又逐渐地回来。当时，齐国有孟尝君，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他们都争相竞赛，看谁最能礼贤下士。
【原文】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于楚①，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②。平原君日：“使文能取胜③，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之下④，必得定从而还⑤。士不外索⑥，取于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于平原君曰⑦：“遂闻君将合从于楚，约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⑧。”平原君日：“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毛遂日：“三年于此矣。”平原君日：“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⑨，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⑩，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日：“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早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
【注释】
①合从于楚：推楚国为盟主，订立合纵条约，联合抗秦。
②偕：同；一道。
③文：指和平的方式。
④歃血：古代誓盟的一种仪式，参与订立盟约的人要用手指蘸血，涂在口旁，表示信守，称为“歃血”。华屋：华丽宏大的，议事的地方。
⑤定从：完成合纵盟约。
⑥索：找；索取。
⑦自赞：自我推荐。
⑧备员：补缺。
⑨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锥子放在口袋里，锥尖就会露出来。比喻有才能的人终能显露头角，不会长久被埋没。见，通“现”，显露。
⑩称：称赞。诵：谈论；述说。
颖：原指禾穗的芒尖，这里指锥子尖。
特：仅，只是。
目笑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暗笑毛遂。
【译文】
赵惠文王九年，秦兵包围赵国都城邯郸。赵王就派遣平原君为使者到楚国请求救兵，希望联合抵抗秦国的部队。平原君决定邀集门下食客中，有勇力、文武兼备的二十个人一同前往。平原君对宾客说：“要是我能依和平方式完成任务，那最好不过。要是不能用和平的方式完成任务，就要在华丽宏大的议事厅里歃血盟誓，完成合纵盟约之后才回来。二十个随从不需到外面去找，就在我门下食客中挑选就够了。”挑来挑去，找到了十九个人，可是，还是少一人。就在这时候，门下有个食客，叫毛遂，走到平原君面前，自我推荐，说：“我毛遂听说您将去和楚国订立合纵盟约，准备召集您门下宾客二十人前往，不从外找，现在还差一个名额，希望您允许我补这个缺，以便成行。”平原君问：“您待在我门下有多久了？”毛遂回答说：“已经有三年了！”平原君听了，很激动地说：“一个贤能的人活在世界上，就好像铁锥放在袋子里面，尖锐的地方立即会显露出来。现在您待在我门下已经三年了，食客之中，没有一个称赞您，我也毫无传闻，可见您是没什么才能的，您不能补这个缺，还是留下来算了。”毛遂回答说：“今天，我是来求您试着把我放进袋子里面的呀。要是我早就被放在袋子里面，就可脱颖而出，不只是铁锥尖锐地方穿露出来而已！”平原君终于答应了他，让他同行。其他十九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暗笑毛遂。
【原文】
毛遂比至楚①，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日：“先生上②。”毛遂按剑历阶而上③，谓平原君日：“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日：“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日：“是胜之舍人也④。”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⑤，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日：“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⑥，王之命悬于遂手⑦。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⑧，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⑨。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⑩，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日：“惟惟，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毛遂日：“从定乎？”楚王日：“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日：“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日：“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日：“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注释】
①比：及，等到。
②上：指登堂，上去。
③按剑：握住剑把。历阶：急速地拾阶而上。
④合人：家臣。这里指门客。
⑤而：你的。
⑥恃：仗恃。
⑦悬：操纵。
⑧王天下：统治天下。
⑨据：依据。奋：振作，发扬。
⑩持戟：指武装的士兵。戟，古代一种兵器。
霸王之资：称霸天下的资本。
当：挡住，抵挡。
辱王之先人：侮辱大王的祖先。
恶：羞愧。
惟惟：表示应答的声音。相当于“嗯嗯”，“是是”。
谨奉社稷而以从：我愿以整个楚国跟赵国订立合纵盟约联合抗秦。
奉：双手捧着。
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楚王您应先歃血（用马血）以示合纵的诚意。
次者吾君：其次是我的主人平原君（用狗血）。
次者遂：再其次是我毛遂（用鸡血）。
录录：通“碌碌”。无特殊能力，依赖别人。
因人成事：依赖他人的力量来完成任务，意为坐享其成。
【译文】
等毛遂到了楚国，毛遂跟大家论议不止，交换意见，那十九人都很佩服毛遂。平原君和楚王商量联合抗秦的事，一再说明合纵与不合纵的利害关系，可是，从早上谈到中午仍然没有结果，十九个人都怂恿毛遂说：“您上去说说看。”于是毛遂左手提剑，右手握住剑把，急促地拾阶而上，对平原君说道：“有关合纵的利害，是两句话就可决定的，今天，从早上谈到中午还没法子决定，这是为什么呢？”楚王问平原君，说：“那位客人是来做什么的？”平原君回答说：“他是我的门客。”楚王立刻呵叱道：“还不快给我下去！我同你主人在说话，你是来干什么的！”毛遂按着剑一个箭步走到楚王前面，说：“大王您之所以呵叱我毛遂，是仗恃楚国强大的威势。现在，我与大王相距不过十步，十步之内，您再也没法仗恃楚国强大的威势了，您的生命就操纵在我毛遂的手中。我的主人在您的前面，您这样呵叱做什么？我听说：商汤凭着七十里的地方，统治了天下；周文王凭着百里的土地，号令诸侯。难道是他们士卒众多吗？实在是他们能够依据已有的情势，振作他们的威武罢了。目前，楚国拥有五千里的土地，加上百万雄师，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啊！依靠楚国的强大威势，天下的诸侯是没法抵挡得了的。白起，只是一名小毛头罢了，然而，他率领几万人的部队，出兵来跟楚国作战，一战就攻下鄢、郢两地，再战，焚毁了楚国的夷陵；三战，污辱了大王的祖先。楚国受到这样的耻辱，真是百世不解的深仇大怨，连赵国都替楚国感到羞耻，您身为楚国嗣君，怎么反倒毫无羞愧之意呢？合纵这件事，完全是为了楚国，而不是为了赵国。在我主人面前，您这样呵叱我做什么？”楚王听完，脸色乍变，和悦的说：“是！是！真像先生所说的，我愿以整个楚国跟赵国订立合纵盟约联合抗秦！”毛遂连忙说：“合纵的事，决定了吗？”楚王说：“对，就这样定了！”于是毛遂向楚王的左右吩咐说：“快拿鸡狗马的血来！”毛遂捧着铜盘，跪着献给楚王，说：“大王您应先歃血来表示合纵的诚意，其次，是我的主人，再其次是我。”于是在楚国殿堂上完成了合纵的事。毛遂左手拿着一盘血，右手招呼十九人，说：“你们也互相歃血在这堂下。你们都是依赖别人，坐享其成。”
【原文】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于赵，日：“胜不敢复相士①。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②。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客。
【注释】
①相士：以相貌取人。
②九鼎大吕：极贵重的宝物。
【译文】
平原君与楚国订立了合纵盟约，就赶着回去，到了赵国，感慨地说：“我再也不敢以外表的相貌来取人了！打我以相貌取才以来，多者总有千人，少则几百人，一直以为不曾漏过天下一个人才，今天，对于毛先生却看走了眼。毛先生一到楚国，使赵国的威望，比九鼎、大吕还要贵重。毛先生凭着三寸不烂的金舌，真胜过百万大军。我再也不敢以相貌来取人了！”于是，拜毛遂为上客。
【原文】
平原君既返赵，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赵①，魏信陵君亦矫夺晋鄙军往救赵②，皆未至。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③，平原君甚患之④。邯郸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日：“君不忧赵亡邪？”平原君日：“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李同日：“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⑤，可谓急矣，而君之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觳⑥，余梁肉⑦，而民褐衣不完⑧，糟糠不厌⑨。民困兵尽⑩，或剡木为矛矢，而君器物钟磬自若。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士卒之间，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于是平原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却三十里。亦会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
【注释】
①将：率领，统率。
②矫夺晋鄙军：指信陵君假借魏王的命令取代魏将晋鄙的兵权，前来救赵国。矫：假借，假托。
③且：将要。
④患：忧患、焦虑。
⑤炊骨：拆下死人枯骨当柴烧。易子而食：互相交换儿女烹食。
⑥被：同“披”。身穿。绮：织有花纹的素地丝织物。觳：绉纹纱。
⑦粱：指食物。
⑧褐衣：粗布短衣。不完：不大完整。
⑨厌：同“餍”。吃饱。
⑩兵：兵器。
剡：削尖。
自若：依然完整。
使：假使。
分功：分担一些工作。功，工作、事情。
飨士：犒赏兵士。
易：容易。德：感激。
【译文】
平原君回到赵国后，楚王派遣春申君率领军队赶来救援赵国，魏国信陵君也假托魏王的命令，取得晋鄙的兵权，前来救赵国，在他们救兵还没到达之前，秦兵加紧地包围着邯郸城，邯郸城的情势很危险，将要投降，平原君非常地焦虑。这时邯郸传舍职员的儿子李同来游说平原君，说：“您不担心赵国的灭亡吗？”平原君说：“赵国灭亡了，我就成为俘虏，谁说我不担心呢？”李同说：“目前，邯郸城里老百姓薪粮断绝，已到拆下死人枯骨当柴烧，互相交换儿女烹食的地步，情况万分的危急。但是，您后宫里成百的美人，婢妾个个身穿绉纱细绫，精美的食物吃不完。而老百姓穿的是缝缝补补，不大完整的粗服，每餐连糟糠都没得吃饱。百姓穷困，兵器也用完了，有的便削尖木头当矛矢，但是，您家的器物、钟磬依然完整。假使秦国把赵国给消灭了，您还能拥有这些东西吗？要是赵国能够保全，您又何愁没有这些东西呢？现在只要您能命令您夫人以下的人，编在军队里面，分担一些工作，又将您家所有的财物拿出来，犒赏兵士，兵士处在这样危急困苦的时候，是很容易赢得他们的感戴而努力杀敌的。”于是平原君就按照他的建议去做，得到敢死的兵士三千人，李同便跟这三千人奔赴前线，和秦国的部队拼命，秦国军队因此被逼退了三十里。正好在这时候，楚国春申君和魏国信陵君的救兵都赶来了，秦兵溃散而去，保住了邯郸城。李同殉难了，赵王很是感激，就封他父亲为李侯。
【原文】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平原君请封①。公孙龙闻之，夜驾见平原君日旺②：“龙闻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君请封，有之乎？”平原君日：“然。”龙日：“此甚不可。且王举君而相赵者，非以君之智能为赵国无有也③。割东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④，乃以君为亲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辞无能⑤，割地不言无功者，亦自以为亲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人计功也⑥。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两权⑦：事成，操右券以责⑧；事不成，以虚名德君⑨。君必勿听也。”平原君遂不听虞卿。
【注释】
①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虞卿想凭借信陵君保存邯郸的功劳替平原君请求加封爵邑。
②夜驾：连夜驾车前往。
③这一句的意思是说：并不意味着您的智慧和才能是赵国无双的。
④勋：特殊的功劳。
⑤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您接受相印并不以自己无能而推辞。
⑥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这是既凭着您是王亲国戚而接受城邑，又以普通人的身份为你计较报偿。
⑦操其两权：掌握着事情两头的主动权，意即脚踏两只船。
⑧操右券以责：手拿右券要求人家报酬。责，索取。
⑨德：使感激，博取好感。
【译文】
虞卿想凭借信陵君保存邯郸的功劳替平原君请求加封爵邑。公孙龙听到这消息，连夜乘车赶来拜见平原君，说：“我听说虞卿想凭借信陵君保全邯郸城的功劳，替您请求加封爵邑，有这回事吗？”平原君答道：“是的。”公孙龙说：“我以为这事最好不要答应。赵王提拔您担任宰相，并不意味着您的智慧和才能是赵国无双的。赵王之所以把东武城封给您，也不意味着您对国家有什么功劳，而全国人民一些功勋也没有，只不过因为您是亲戚的缘故。您接受相印并不以自己无能而推辞。接受了封邑，也不说自己无功，之所以如此，正因为您是赵王亲戚的缘故啊。现在，信陵君保全了邯郸城，又有人为您请求封赏，这是既凭着您是王亲国戚而接受城邑，又以普通人的身份来为你计较报偿。我认为这很不好！再说虞卿脚踏两条船，事情成功的话，会手拿右券，要求人家报酬；事情不成功的话，他也可以用建议加封、末得实现的虚名来博取您的好感。您千万不要听他的！”平原君终于没听从虞卿的建议。
【原文】
平原君以赵孝成王十五年卒。子孙代①，后竟与赵俱亡。
【注释】
①代：世代。这里是世代承袭的意思。
【译文】
平原君在赵孝成王十五年去世。他的子孙世世代代承袭封爵，直到赵国灭亡，家族的袭封才结束。
【原文】
平原君厚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及邹衍过赵言至道，乃绌公孙龙①。
【注释】
①绌：通“黜”，有辞退、下降的意思。
【译文】
平原君生前很优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于坚白的辩证。等到邹衍访问赵国，谈论至道后，公孙龙的声名便下降了。
【原文】
虞卿者，游说之士也。蹑□檐簦说赵孝成王①。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
【注释】
①蹑□檐簦：穿着草鞋，拿着长柄笠。□，草鞋；檐，通“担”，肩荷；簦，古代有柄的笠。
【译文】
虞卿，是位擅长游说的策士。他穿着草鞋，掮着长柄笠，来游说赵孝成王。第一次谒见时，孝成王就赏赐黄金一百镒，白璧一双；第二次谒见时，就被列为赵国的上卿，所以，才被称为虞卿。
【原文】
秦、赵战于长平，赵不胜，亡一都尉。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日：“军战不胜，尉复死，寡人使束甲而趋之①，何如？”楼昌日：“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②。”虞卿日：“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而制媾者在秦③。且王之论秦也，欲破赵之军乎，不邪④？”王日：“秦不遗余力矣，必且欲破赵军⑤！”虞卿日：“王听臣，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⑥，楚、魏欲得王之重宝，必内吾使⑦。赵使人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从，且必恐。如此，则媾乃可为也。”赵王不听，与平阳君为媾，发郑朱入秦。秦内之。赵王召虞卿日：“寡人使平阳君为媾于秦，秦已内郑朱矣，卿以为奚如？”虞卿对日：“王不得媾，军必破矣。天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郑朱，贵人也⑧，入秦，秦王与应侯必显重以示天下⑨。楚、魏以赵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也。”应侯果显郑朱以示天下贺战胜者，终不肯媾。长平大败，遂围邯郸，为天下笑。
【注释】
①束甲：兵士。
②重使：大使。媾：求和，讲和。
③制媾者：和谈起决定作用的一方。
④不：相当于“否”。
⑤且：将要。
⑥附：依附，亲近。
⑦内：同“纳”，接纳。
⑧贵人：显贵之人。
⑨应侯：即范雎。必显重以示天下：一定会尊崇他而向天下诸侯公开。
【译文】
秦、赵二国在长平交战，赵国战败，死了一个都尉。赵王召来楼昌、虞卿二人讨论说：“这次战争失败，又死了都尉，我想派遣兵士赶往再战，您们看法如何？”楼昌说：“这一点好处也没有，不如派大使求和。”虞卿说：“楼昌说要求和，以为不谈和的话，赵国军队一定会被击溃的。可是，和谈起决定作用的控制权在秦国手里。再说，秦国不是想歼灭赵国的部队吗？”赵王说：“是啊！秦国不遗余力，非要打败赵军才甘心啊！”虞卿说：“请您听从我的意见，派遣使者带着贵重的宝物去亲近楚国和魏国。他们要是得到您赠送的宝物，一定会接纳我们的使臣。一旦赵国的使者进入楚国和魏国，秦王必定会怀疑天下诸侯合纵抗秦，而感到惶恐。这样看来，和谈一事才可以进行了。”赵王颇不以为然，终于没接受他的意见。和平阳君决定和谈，派遣郑朱到秦国去，秦王接受了。赵王召见虞卿，说道：“我派遣平阳君跟秦国和谈，秦王已经接受了使者郑朱。您认为怎样？”虞卿回答说：“您的和谈不会成功，可是赵国军队一定会被击溃的。天下诸侯一定都会向秦国祝贺他们取得胜利。郑朱，是位显贵的人物，到了秦国，秦王和应侯范雎一定会尊崇他，而向天下诸侯公开。这样一来，楚、魏二国都会以为赵国跟秦国和谈了，就不会派兵来援助您了。秦王要是知道天下诸侯不派兵来援助您的话，那么，和谈也不见得会成功的！”果然不出所料，郑朱一到秦国，很受应侯范雎的尊崇，并显示给那些来祝贺战胜的诸侯看。秦国始终不肯跟赵国和谈。结果，长平之役，赵国溃不成军，邯郸也被秦兵包围了。这件事为天下人所讥笑。
【原文】
秦既解邯郸围，而赵王入朝①，使赵郝约事于秦②，割六县而媾。虞卿谓赵王日：“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③？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日：“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日：“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④。来年秦复攻王，王无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赵郝。赵郝日：“虞卿诚能尽秦力之所至乎⑤？诚知秦力之所不能进，此弹丸之地弗予，令秦来年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⑥？”王日：“请听子割矣。子能必使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赵郝对日：“此非臣之所敢任也⑦。他日三晋之交于秦，相善也⑧。今秦善韩、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⑨。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⑩，开关通币”，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取攻于秦，此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注释】
①赵王入朝：指赵王惧怕强秦而去朝见。入朝，拜访。
②约事于秦：订约侍奉秦国，指结交。
③倦：疲倦。
④助秦自攻：帮助秦国进攻自己。
⑤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虞卿确实能够知悉秦国兵力最大限度能到什么地方吗？
⑥内：内地，腹地。
⑦任：担当，承担。
⑧善：友好。
⑨事：侍奉。
⑩解负亲之攻：解除因背判盟国而招来的攻击。
开关通币：放边关，沟通贸易。币，财物、货币。
齐：相等，一样。
【译文】
秦兵解除了邯郸城的围攻后，赵国去朝见，派遣赵郝侍奉秦国，割了六县给秦国作为求和的条件。虞卿对赵王说：“秦国攻击您，是疲倦才撤退的呢，还是他们的力量能持续下去，而因为爱护您才停止攻击呢？”赵王回答说：“秦国部队攻打我国，是不遗余力的，我看一定是因为兵卒疲倦才撤退的。”虞卿说：“秦国以他的全部力量攻击他所不能取得的地方，以致疲惫不堪而回去，您又以他力量所不能得到的土地，奉送给他，这无疑是帮助对方来攻打您啊！我看明年他还会再来攻打您的，到时您就无可解救了。”赵王将虞卿的话告诉赵郝。赵郝说道：“虞卿确实能够知悉秦国兵力最大限度能到什么地方吗？果然知道秦国兵力不能持续下去，这六座像弹丸一般的县城不给的话，大王岂不是要割让自己的内地而求和吗？”赵王听完，立刻说道：“就依你的意见，割让给他算了。可是，你能保证他明年不再来攻打赵国吗？”赵郝说：“这就不是臣下所敢担当得了的。韩、赵、魏三国跟秦国的关系，一向都很友好。现在秦国和韩、魏二国友好，而攻打您。看来，您侍奉泰国必有不如韩、魏二国的地方。今天，臣下替您解除了因背叛盟国而招来的攻击。开放边关，沟通贸易，保持跟韩、魏一样的关系，到了明年，秦国还是单独攻打赵国的话，这一定是您侍奉秦国落在韩、魏二国后面的缘故，这，就不是臣下所敢担当得了的。”
【原文】
王以告虞卿，虞卿对日：“郝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今媾，郝又以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今虽割六城，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此自尽之术也①，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县；赵虽不能守，终不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罢②。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③自弱以强秦哉？今郝日‘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④，即坐而城尽。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与之乎？弗与，是弃前功而挑秦祸也；与之，则无地而给之。语日：‘强者善攻，弱者不得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⑤，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故不止矣⑥。且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⑦，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
【注释】
①自尽之术：自取灭亡的策略。
②罢：通“疲”，疲惫。
③孰与坐而割地：这与白白地割让土地……相比，哪一样好呢？坐，空。
④岁：每年。
⑤弊：疲劳，疲困。意为不用血战。
⑥计：算计，理由。
⑦无已：没有止境。
【译文】
赵王把这些告诉了虞卿，虞卿说道：“赵郝说：‘不求和的话，秦兵明年又来攻打，您能不割让内地以求和吗？’而现在求和，他又以为不能保证秦兵明年不再来攻打赵国。目前即使割给秦国六座县城，也没有什么好处！他明年照样来攻打赵国，您又要割让给他力量所不能得到的土地来求和，这是自取灭亡的策略啊。所以，不如不求和。秦国虽然善于打仗，谅他也拿不下这六座县城的；再说，赵国虽然不能坚守，可是，总不会让六座县城都失掉啊。秦军疲惫而返，军队必定疲乏不堪。我们用六座县城来拉拢东方各国，来攻打疲惫的秦兵，这对我们来说，虽然失之干天下，却从秦国得到报酬哩。目前我们的情况还算不错，与平白地割让土地，削弱自己而加强秦国相比较，哪一样好呢？今天，赵郝说：‘秦国和韩、魏二国友好，而攻击您，是因为您侍奉秦国不如韩、魏二国的缘故。’这是要您每年拿六座县城奉献给秦国，如此不战而城邑都失掉。明年秦国又要您割地的话，您还给不给呢？不给，则前功尽弃，而招来秦兵攻打的祸患；给，您哪有那么多的土地？俗话说：‘强者善于进攻，弱者不能防守。’现在您无故地听从秦国，秦兵不用血战，就可得到那么多的土地，是增加了秦国，而削弱了赵国啊。以愈强盛的秦国，来宰割愈贫弱的赵国，他的理由是层出不穷的。再说，您的国土有限，而秦王的要求没个完了，以有限的土地来对付无止境的要求，最后，赵国必定灭亡的。
【原文】
赵王计未定，楼缓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日：“予秦地如毋予①，孰吉旺②？”缓辞让曰③：“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日：“虽然，试言公之私④。”楼缓对日：“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仕于鲁⑤，病死，女子为自杀于房中者二人。其母闻之，弗哭也。其相室曰⑥：‘焉有子死而弗哭者乎？’其母日：‘孔子，贤人也，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也⑦。今死而妇人为之自杀者二人，若是者，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也⑧。’故从母言之⑨，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必不免为妒妻。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⑩。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予，则非计也；言予之，恐王以臣为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大王计，不如予之。”王日：“诺。”
【注释】
①予秦地如毋予：给秦国土地与不给。
②孰吉：哪种做法好。
③辞让：客气地推让。
④私：指个人的意见、看法。
⑤仕：做官。
⑥相室：家人。
⑦是人：此人。指公甫文伯。
⑧薄：指情义淡薄。厚：指情义深厚。
⑨从母言之：（这件事），就他母亲来说。
⑩人心：指说话人的用心、用意。
诺：答应的声音。
【译文】
赵王再三考虑，没法决定。刚好楼缓从秦国来，便跟他商量，说：“到底给秦国土地好呢，还是不给他好呢？”楼缓客气地答道：“这不是臣下所能知道的。”赵王连忙说：“即使这样，还是谈谈您个人的意见。”楼缓回答说：“您也听说过公甫文伯的母亲吗？公甫文伯在鲁国做官，病死了，家里的妇女有两个人在房中为他自杀的。他的母亲听到了，一声也不哭，倒是她的家人忍不住地说：‘哪有儿子死了，当母亲不哭的呢？’他母亲说：‘孔子，是贤人，被鲁国驱逐，这个孩子不跟随着他。现在死了，却有两位妇人为他自杀。这一定是他对长者刻薄，而对姬妾感情深厚。’这件事，就他母亲来说，是位贤良的母亲；然就妻子来说，一定是位嫉妒的妻子。话是一样的，但说的人不同，她的用心也就变了。目前，臣下剐从秦国来，而说不要割让，不见得是办法；要是说割让，恐怕您会以为臣下是替秦国说话的。所以臣下不敢回答。让我为大王考虑，我的意思是割让给他算了。”赵王听了说：“好意见，我就按照您的意见去办。”
【原文】
虞卿闻之，入见王日：“此饰说也①，王慎勿予②！”楼缓闻之，往见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对日：“不然，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③，何也？日‘吾且因强而乘弱矣’④。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尽在于秦矣。故不如亟割地为和⑤，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⑥。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弊⑦，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⑧？故日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愿王以此决之，勿复计也。”
【注释】
①饰说：美妙动人的胡言。
②慎：表示告诫，相当于“千万”、“切切”。
③构难：结成仇敌。说：同“悦”。
④且：将。因强而乘弱：依靠强国来欺凌弱国。乘，欺凌。
⑤亟：急，赶紧。
⑥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一来可以混淆天下诸侯的耳目，二来可以安慰秦王的心。
⑦乘：趁着。
⑧何秦之图：哪能图谋秦国呢？
【译文】
虞卿听到这消息，求见赵王说：“那些都是美妙动人的胡言，大王千万谨慎不要割让土地！”楼缓听到了虞卿的话后，也赶来求见。赵王又将虞卿的话告诉给楼缓。楼缓当下回答说：“虞卿的话，错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是秦国、赵国结成仇敌，天下诸侯都会感到高兴，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说：‘我将依靠强国来欺凌弱国。’现在，赵国军队被秦军围困，天下诸侯都朝向秦国去祝贺战胜。所以，您不如赶紧割地求和，一来可以混淆天下诸侯的耳目，二来可以安慰秦王的心。不这样做的话，天下诸侯可能会利用秦国的愤怒，趁赵国的疲困，将赵国给瓜分了。赵国就要亡了，哪能图谋秦国呢？所以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希望你能根据臣下的观点做决定，不要再考虑了。”
【原文】
虞卿闻之，往见王日：“危哉，楼子之所以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西击秦，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①。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也，而齐、赵之深仇可以报矣，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②，兵未窥于境③，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④。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重王，必出重宝以先于王。则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⑤。”赵王日：“善。”则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于是封虞卿以一城。
【注释】
①不待辞之毕：不等话说完。
②发声：声扬。
③窥：侦探。
④媾：求和。
⑤易道：改换了处事的位置。
【译文】
虞卿听说，前来拜见赵王，说：“太可怕了！楼缓替秦国所说的话，这只是增加天下诸侯的疑惑罢了，怎能满足秦王的贪心呢？他为什么不说这样做是把赵国的弱点暴露给诸侯呢？臣下之所以主张不割让的原因，不只是不割让而已，还牵涉很复杂的因素。秦王向您要求六座县城，您却把它拿来贿赂齐国。齐国，是秦国最大的仇敌，他要能得到这六座县城，一定会同心协力向西方攻击秦国。看来齐王会听从您，不等您说完便会答允。这样，您在齐国吃了一些亏，却可从秦国那儿获得报偿啊。那么，齐、赵二国的深仇，就可趁机报复了，而且可以向天下诸侯表示您是有能力的。您把这事张扬出去，军队不用去窥伺秦国的边境，我看秦王的使者早已带着厚重的贿赂赶到赵国来了，并且反而向您求和哩。您顺从了秦国的要求和谈，韩王、魏王听到了，一定都会重视您；他们一旦重视您，必定拿出贵重的宝物前来献给您，如此，您一举就结交了三国的友好关系，而且可以改变跟秦国的情势。”赵王马上回答说：“妙极了！就这么办！”于是派遣虞卿赶到东方拜见齐王，跟齐王商量共同对付秦国的办法。果然，虞卿还没回来之前，秦国使者早已到赵国来了。楼缓听了这消息，赶忙逃离赵国。赵王就以一座城邑封给虞卿。
【原文】
居顷之，而魏请为从。赵孝成王召虞卿谋。过平原君，平原君日：“愿卿之论从也。”虞卿人见王。王日：“魏请为从。”对日：“魏过。”王日：“寡人固未之许。”对日：“王过。”王日：“魏请从，卿日魏过，寡人未之许，又日寡人过。然则从终不可乎？”对日：“臣闻小国之与大国从事也，有利则大国受其福，有败则小国受其祸。今魏以小国请其祸，而王以大国辞其福，臣故日：‘王过，魏亦过。’窃以为从便。”王日：“善。”乃合魏为从。
【译文】
过了不久，魏王派使者来要求能订立合纵盟约。赵孝成王想召虞卿前来商议。他拜访平原君，平原君建议说：“我想听听虞卿对这问题的看法是怎样的。”虞卿入宫晋见赵王。赵王说：“魏王要求能够与我订立合纵盟约，您看如何？”虞卿说：“这，魏王就错了。”赵王说：“我还没答应他呢。”虞卿说：“这又是您的错。”赵王莫名其妙地说：“魏王要求跟我订立合纵盟约，你说魏王错了；我没答应他，你又说我错了，既然这样，这件事终究是不可以啰？”虞卿回答说：“臣下听说小国跟大国从事，有利益的话，大国占尽便宜；有差错的话，小国承担祸害。现在魏以小国承担了灾难，而您以大国拒绝了好处，所以我说：‘您错了，魏王也错了。’我私下认为合纵对于赵国是有利的。”赵王说道：“好意见！”于是，赵王接受了魏王的要求，订立了合纵盟约。
【原文】
虞卿既以魏齐之故，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与魏齐间行，卒去赵，困于梁。魏齐已死，不得意，乃著书，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凡八篇。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
【译文】
虞卿因为魏齐的缘故，抛弃了万户侯与卿相的官位，与魏齐悄悄地离开赵国，到魏国去。在魏国很是穷困潦倒。后来，魏齐死去，虞卿郁郁不得志，就开始撰书。上采《春秋》，下观近世，共写了（《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共八篇，藉以讽刺国家政治的得失，流传于世，称为《虞氏春秋》。
【原文】
太史公日：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①，然未睹大体。鄙语日“利令智昏”②，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策③，何其工也④！及不忍魏齐，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贤人乎？然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
【注释】
①浊世：乱世。
②鄙语：俗语。
③画策：谋划。
④工：巧妙、周全。
【译文】
太史公说：平原君是一个风度文雅的，在混乱时代的好公子，可惜他不明白有关大局的道理。俗语说：“利令智昏”，像平原君过分相信冯亭的邪说，结果使赵国在长平一战中，失掉大兵四十多万人，邯郸城也几乎灭亡。虞卿估量事势，揣摩人情，为赵王策划，多么的巧妙啊i后来因为怜悯魏齐，抛弃相印，穷困潦倒在大梁，凡夫俗子都晓得那是件不可以的事，何况是贤能的人呢？但是，虞卿要不是穷愁潦倒的话，也不可能著书立说，使自己名垂后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