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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唐叶在那个小院里逗留了几天,期间她带着宋景的骨灰,循着宋景发给她的自拍,找到了那个位置。这个位置还未被开发,往来的旅客并不多,只有零星的一些本地人会经过。

唐叶一个人,捧着骨灰在湖边呆坐了很久。春日里的阳光很暖,万物复苏的样子也很美,只是阳光,好像怎么也照不进心底。对宋景怒不可遏的思念,倒是像四季,无法拒绝它们的到来,也无从躲避它们的交替。她不仅开始思念宋景,也开始思念司徒国英……这两个人,就像是两颗流星,匆匆地来到她生命,给了她片刻的光明和温暖之后,又匆匆地消失殆尽在大气之中。如果不是因为人有长久的记忆,她都觉得这只是一场冗长而又悲伤的梦……

宋景,我们本就是孤身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孤独并不可怕。可是我们在生命的旅途中遇到了重要的人,生命就有了意义,幸运的话,孤独,就终结了……可是宋景,我觉得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至少,你的结局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唐叶将宋景的骨灰撒进了泸沽湖,湖面波光粼粼,像极了生命的光彩,也像是宋景给她最后的告别……

宋景,这里,真的很温暖……可是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样的孤独……你等等我,我来陪你,好不好……

唐叶本就不会游泳,她没有挣扎,只是随着地心引力,慢慢地下坠……

泸沽湖的水,比想象中的温暖。在那一刻,唐叶甚至错误地觉得,那是宋景温暖而又宽阔的臂膀,她终于重新回到了宋景坚实有力的怀抱……

可诡计并没有得逞,路过的人救了她……她没能再次找到宋景,就连那虚无缥缈的温暖,也随着湖边的风,变成了彻骨的冰凉……

她大哭起来,失去了矜持,失去了温度。她不断地呼唤着宋景的名字,不顾人们的阻拦继续往湖里奔去……

警察赶来的时候,唐叶已经精疲力竭。

警察一眼就认出了唐叶:“唐叶?你是不是唐叶?”

唐叶将她有限的曾经认识过的人想了个遍,也没能认出眼前的警察:“你认识我?”

“不,我不认识,但是,我看过你的照片……我……对不起……”

在确认了唐叶的身份之后,那人垂下眼睛便不敢再看唐叶,只是道歉。唐叶不明白,对不起什么呢?

“陆道,是我负责押送的……”

陆道逃脱,这个叫陈迅平的警察受到了应有的处分——他被贬到了基层。前几天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把一张照片甩在桌子上:看清楚这个女孩子!她叫唐叶,是那个牺牲的卧底的妻子,他们一个月前才刚领证!

宋景牺牲,陈迅平本就已经自责万分,看到唐叶的照片,心里越发难受。他怎么想得到,那个陆道竟然还能徒手开手铐!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才刚下基层没几天,就遇上了唐叶……

唐叶甩手就给了陈迅平一个耳光,而后又冷冷地地吐出一个字:“滚!”

陈迅平的同事见他被打,立马质问:“你干嘛呢!怎么还打人呢?”

唐叶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陈迅平,没有言语。可于陈迅平而言,唐叶那双眼睛已然将他千刀万剐。

“对不起……”陈迅平又一次说道。

他同事一头雾水:“诶……我说,你……”突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人群散去,陈迅平从车里取了一件干净的警服,给唐叶披上:“送你回去吧?”

唐叶没有说话,只是脱下那件警服,交回到陈迅平手中:“如果是宋景,他一定会选择原谅你;可是现在他死了……”

说完,唐叶转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神经性厌食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已经瘦得开始脱相。陈迅平望着唐叶远去的背影,觉得只要这风吹得再稍微大一点点,唐叶就会像柳絮一样,飘到天上去……

陈迅平把警服交到同事手中,便追着唐叶小跑过去。可他不敢与她并肩,只是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回到小院,唐叶在关门的那一刻才发现了跟在身后的陈迅平。

“还有事吗?”

“没……没事……”

唐叶不再理会,关上门后转身径直上了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唐叶开始失眠了。也不是没睡着,就是浅浅地总睡不深,就像在水面上漂浮着,忽而往上,忽而往下,并做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梦。有时候突然一个下沉她就会惊醒。可即使是这样,她都不曾梦到过宋景,哪怕一次……

这天夜里,她从睡梦中醒来后就再难入睡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还能撑多久。司徒国英说:唐叶,你比我勇敢……

可是唐叶却觉得,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失去了曾经有过的那份勇敢,如今剩下的,便只剩下懦弱了……

躺在床上,她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她不知道那个黑点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它慢慢地在挪动,可定睛再看的时候,它依然留在原地,纹丝不动。心中的压抑感就像这黑点,恍恍惚惚,有时候觉得好像开始释怀了,可现实的残酷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慈悲,或者说,是唐叶自己并不打算放过自己。因为这样的感受,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宋景依旧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没能在她身边罢了。她更不想在若干年后,回忆起宋景,就只剩下惨淡的讲述,而失去了当初痛心疾首的真情实感,因为那样,她觉得是一种遗忘,是一种背叛……

沈从文在《边城》里说,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当初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唐叶就觉得莫名地伤感。而今再回忆起这句话,那种伤感的情绪来得更加猛烈,仿佛宋景的死,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唐叶收拾好行李就准备离开。云南,唐叶觉得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来了……

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一个原本倚在门上的什么东西跌进了门槛。唐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借着微弱的霞光才看清那竟是陈迅平。

“怎么是你?”唐叶惊魂未定,说话时才终于让陈迅平感受到了她情绪的起伏。

“唐叶……”陈迅平见她拉着行李箱,问:“这是要走了?”

“嗯……”说着,唐叶绕开了陈迅平,跨出了门:“出来,我要锁门了……”

“那……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叫了车了……”

“唐叶,我……”陈迅平跟着唐叶跨出了门槛,试图还想说些什么,可他比唐叶大不了几岁,并不善言辞,话到了嘴边,到了个转便又回到了肚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锁上门后,唐叶突然问。

陈迅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后又着急到结巴:“陈……陈迅平……我叫陈迅平……”明明唐叶比他小几岁,可在唐叶面前,陈迅平觉得自己是墙角下的蚂蚁,大树旁的小草,毫无气场可言。

“陈迅平,我不知道陆道究竟有多能耐,但是在我看来,陆道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脱,宋景的死,你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在屋外呆了一晚,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如果是为了从我这儿寻求原谅,那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他被打碎了全身的骨头,然后扔进河里,活活淹死……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原来你?”

陈迅平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唐叶红了的眼眶,他无话可说。其实他并没想过要从唐叶这里获得原谅,只是亲耳听到唐叶说出这些话,他心里一跳一跳地疼。

这时出租车到了,唐叶再次绕开陈迅平往车子走去。陈迅平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拦住了唐叶:“不然你把钥匙给我,我有空就来打扫打扫卫生?你在桐城,毕竟不方便……”

唐叶犹豫地看着陈迅平,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她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可这里,曾经也有过宋景的痕迹不是吗?差一点点,这里就成了她和宋景永远的家……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破坏里面的任何东西……你,就当是我向宋景赎罪,行吗?”

“陈迅平,或许你是个好人,只是命运跟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唐叶把钥匙交到陈迅平手上:“你要赎罪,就赎吧,这里是他的心血……”

陈迅平接过钥匙,心情才终于爽快了些。他想帮唐叶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却被唐叶拒绝了。唐叶娴熟地拎起箱子,放进了后背箱,然后上了车。没有道别,也没有寒暄,只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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