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朋友们的建议先把妈妈的事交待完吧!)三日之后,妈妈见到临师父为妈妈安排的主顾,唐国镇远将军王岸的夫人,王沈氏沈露,说主顾也许并不妥当,因终究不知是她从妈妈这里买一个美梦还是妈妈从她那里买一条性命。
这是城外的别院,传说镇远将军王岸和夫人不睦,沈露自两年前就搬来别院休养,此后再未回过将军府。两年间,发生许多事情,诸如王岸纳妾,诸如沈露染病。总之,沈露的身体越休养
越糟糕,如今,终于休养得快要死掉。
来迎接妈妈们的老仆表示,夫人希望单独见妈妈,让无一、小蓝、执夙他们三个先去厢房休息。小蓝没什么意见,无一却对此很不满,妈妈明白他是担心妈妈的安全,不明白的是,妈妈目前这个状态,已经是个死人,到底要如何才能更加不安全。大家讨价还价很久,各让一步,让大黄跟着妈妈。无一拍拍小黄的头,道:“儿子,好好护着你娘亲。”
妈妈也拍拍黄的头,一抬眼正对上小蓝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看着妈妈,极轻地笑了一声,道:“临姑娘早去早回。”
老仆领着妈妈穿过两进长廊,穿过大片扶苏花木,边走边介绍,这些花木是从何处运来,拥有如何的奇香,妈妈却完全不能闻到。绕过一片莲塘,踏入莲塘上的水阁,四周皆垂了帷幔挡风,躺在藤床上看书的女子抬起头来。
妈妈看着她仿似从画中拓下来的一张脸,尽管强打了精神,颜色却白而颓败。即使妈妈不拿走她的性命,她也未必活得长久。这并不是说妈妈会看相,着实是因为在这个方面,再没有谁比妈妈这个已死之人更有发言权了,那是将死之人的面容。况且,妈妈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取走她的性命,近期,她即使不
能自然死亡,妈妈应该也会弄得她意外身亡。
风吹起帷幔,已是五月的天。将军夫人放下书来,咳了一声,静静看着伏卧在地的大黄,半晌,柔声道:“挺温顺的一头虎。
未出嫁时,在家乡,我也养过一头小狼崽。”她和我比画,“这么大。”手指像兰花一样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形状,画完顿了会儿,她摇头笑了笑,笑罢抬头看我,眼角神色不置可否:“你就是思拂尘?临师父口中那位能助我实现心中夙愿的思拂尘?”
妈妈说:“对。”说对这个字时,其实本能反应思拂尘是谁。这说明妈妈不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妈妈做了十七年的萧儿,对这个名字饱含感情,即使改名很久,也不能随意忘却。她将手指搭在藤床床沿不经意轻叩几声,沉思的表情渐渐变得红润,能看到颊边深深梨涡,良久,笑道:“思拂尘,我想得到一个梦,你可知我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梦?”
妈妈坐在大黄背上,正色看她:我不知道,但你终归是要说给我听的。”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可我不是来帮助你,只具做一笔交易。我不要金山银山,在岳城的这几日,只需你管管饭、我会给你一个梦,你想要什么样的梦,我给你什么样的梦。届时你可自行选择,选择留在梦中,或是离开这个梦。
她说:“哦?”妈妈点头:“若你选择离开这个梦,我一个子儿不要,但若你
选择留在梦中。·····”
她微微弯了眼角:“若我选择留在梦中,临姑娘你待怎的?”
妈妈看着她的眼睛:“若你选择留在梦中,就把尘世的性命送给我做报酬,你看如何?”
她一双秀致的眉挑了挑,旋即望向水阁上空,好一会儿,突兀地笑了一声:“好。”
这一天,妈妈没能如小蓝所愿早去早回,在水阁中待了大半日。因沈露讲给妈妈一段故事,那是她的心魔,她想要修正这段故事,哪怕只在梦中。当然这纯属自欺欺人,她因不懂得自欺,才渴望一个梦境令自己骗过自己。
四檐的帷幔被挑起来,远处是落日湖光。她就着茶水饮下妈妈几滴血,血液牵引她体内生气聚集,化作跳动的音符,在妈妈眼前排成一列,妈妈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牢牢记住,这是沈露的梦调。
她在湖光里慢慢回忆,而妈妈透过跳动的梦调,一幕一幕,看到她的过去。她说:“临姑娘可曾听说,我虽是唐国将军的妻子却不是唐国人,七年前,我十七岁,如同你这般大,带着满
满的情意嫁来唐国,真是花一样的年纪。。。。。。”
花一样的年纪里,齐国大将军沈衍的妹妹沈露在齐、唐两国的战场上邂逅王岸。那时,王岸沈将军是唐国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有冷峻的眉目,了不得的身手,百战百胜的赫赫威名。沈露出身武将世家,自小被当作男儿教养,一柄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十四岁就跟着兄长征战四方。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姑娘们拿着绣花针为嫁妆汲汲忙碌的时节,沈露那一双拿红缨枪的手,却已在战场上拿下不少人命。齐国自古男多女少,姑娘总是分外金贵。齐庄公十七年春,凡家
有适婚之女的世家大族无不被踏破门槛,但大族之首的大将军府反而门庭寥落,没有哪个贵族敢娶沈露。
大家都害怕娶了沈露以后若再敢纳个妾,自己将和妾室双双被沈露打死。齐庄公欲做一桩好事,将沈露许给丞相府的二公子。丞相二公子听说此事,吓得当即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沈露在战场上得到这消息,在溪边水旁伫立很久。沈衍找到她,皱眉道:“你不必担心,那不识好歹的浑小子,兄长定有办法叫他非你不娶。”
她攒出笑来柔声道:“哥哥莫气,王都里那些整日泡在温柔乡里斗鸡走狗的纨绔,他们看不上阿凝,就当阿露看得上他们吗?
阿露要嫁,也是嫁当世的英雄。”
这话原本不过说说而已,表示她基本上并不纠结被丞相二公子嫌弃这等事。但时隔不久,果然遇到命中注定的英雄,就在那一年,那个冬天。英雄骑着黑色的马,执一把八十斤的重剑,姓王名岸,字泊舟。那是齐庄公十七年的冬,大漠冻雪,齐、唐两国交界处发现成群的汗血马,两国都想据为已有,互不相让,以此为引子引发多年宿怨,终前出一场大战,沈露早听说王岸的手功伟业,少年心性,心中不大服气一直想找个时机与他一较高低。
终于这一天,大雪纷飞,两军对战在玉琅关前。时机得来不勿,一向稳重的沈露不顾兄长眼色,率先拍马而出,列前祭出自已的名号,沉声叫阵:“紫徽枪沈露前来领教王岸沈将军的高招,
寒风的劲力带着她破碎嗓音传往敌阵,猎猎招摇的旌旗中,白袍将军跨马缓缓而出,英俊淡漠的一张脸,手中冷冷似水的长剑泛出冰冷白光。
这一场武勇的单挑,沈露的枪法从未使得如此笨拙,不过五招便被掼下马来,一辈子没有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惨,对方却连眉毛也没挑动一丝,只在长剑不经意拔下她头盔时怔了怔:“原
是个女子。”
沈露爱上王岸,因他打败了她。这也是后来比武招亲不得不流行的原因-世上强大的姑娘越来越多,强大的姑娘们在寻找夫君时基本上都有一颗独孤求败的心。
你想得到她,就先打倒她。你若打倒她,就必须得到她。如果你打倒了她又不愿意得到她,就会演变成一篇虐心文。
总之,紫徽枪被王岸手中的长剑格开到两丈外。他坐在马上,探身剑一挥钩起静卧于地的长枪,回手一掷便堪堪钉在沈露身旁,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的枪。”风卷着雪花在大漠里横行无忌,
他眼睛里是她身后的三万雄兵,她唇角有隐隐笑意,眼睛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王岸在沈露心中矗成一座巍峨的高山。黑色的战马,月白的战袍,挥起剑来既快又准,绝不在女子的臂弯中蹉跎人生,她想,这才是她心中的英雄,可惜,是敌国的英雄。但英雄也有落魄的时候,且总有落魄的时候。历代当得上“名将”二字的俊杰们皆是如此,不是曾经落魄,就是正在落魄的道路上。
于是,王岸遇到沈露,此后走在了落魄的道路上······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不好,显得沈露太扫把星。王岸大败于苍鹿野这事着实与她无关,军事学家们分析很久,能找到的最可靠的理由是,王岸的星命说他那一天不宜出行。
苍鹿野一战,王岸败在齐国大将军深衍的手下,所带的五千精兵全军覆没,自己也身中数箭,险些战死。黎明时,沈衍的海东青穿过绿洲戈壁,扑腾着翅膀落在沈露手中,沈露从海东青的
爪子上取下装着军情的竹筒,手一抖,巴掌大的丝帛掉进泥水,字迹模糊成一道恻恻的阴影。沈露不相信王岸战死,因她刚把王岸定义为心中不败的英雄,不到三天,不败的英雄就被打败,从
感情上来讲,着实让她难以接受。沈露带上伤药跨马奔出营地。她想,若他没死,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活,若他死,就让她找出他的尸骨将他亲手安葬,他
不能成为大漠里无主的枯骨。
他是让她动心的第一个人,和齐国王都里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都不同的一个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其实她怎么知道他是真正的男人,她也没有试过,一切都只是想象。她却在想象中更加爱
上王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