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题了跑题了。继续讲我回宫后的吴王生活。南怀谨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响午,小恩将热了三谝的午膳摆了过米,却见苏念仍旧在案前奋笔疾书,便忍不住出言道:“殿下先吃饭吧。大夫说了,你这脾胃不好,多半就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苏恩与苏念同岁,可说出来的话却十足像长辈的口吻。苏念将手里的笔放在盛满清水的琉璃瓶中洗净后,重又放回笔架上。见苏恩一脸肃然,苏念不禁笑道:“你近日委实话多得很!”苏恩听他这话,便很机灵地将碗筷放到了他的面前,又夹了些他喜欢吃的鹅掌、鸭信和花菇、牛柳,边夹还边说道:“今日老厨子李二告假,掌勺的是他的徒弟张富,不知殿下觉得口感可好?”苏念尝了两口,颔首道:“还算差强人意。”苏恩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侍在一旁。他与哥哥苏成都是从小跟在苏念身边的。(暗中保护他)在他看来,苏念这位亲王世子实在太好侍候。不过,这好侍候的意思与其说是苏念脾气好,还不如说是他对万事仿佛都不在乎。就比如说,那时候在长安,连一六品京官对吃穿用度都讲究得很,可苏念却从来没有就这些事吩咐过他们只言片语。他想知道,这世间能触动苏念心肠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可他不敢真正窥探,甚至不敢去细想。“好了,撤下去吧。”苏恩飘忽的思绪被苏念的这一句话给生生地拉了回来,正要答应,却听得苏念又道,“穆怀还没有回来吗?”苏恩边将碗碟放入托盘之中,边回道:“卑职一早就未见到穆怀,许是出去有什么事情办吧。”苏念点点头,并没有再说话。苏恩端着托盘出去的时候,苏念看到日头已然偏了方向,天色也有些许暗沉,不由得小声嘟囔道:“这长安的鬼天气,怎的说变就变了呢!”这种让人厌烦的灰蒙蒙的天色持续了一整个下午。虽然已经来长安好几个月了,可苏念仍旧不大习惯这里诡谲多变的气候。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念扬州城里轻柔和煦的阳光,如同小时候母亲轻抚着他的面庞时露出的那样好看的笑容。苏念拿过放于剑架上的那柄麒麟雕纹青虹宝剑。那一年,听说母亲用这样锐利的剑锋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她自己的脖颈。揉碎桃花,落红满地。他就这样失去了心中最深的一种温柔,也失去了那样年少无忧的美好时光。苏念拔出宝剑。他在剑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像极了他的父亲,然而,却也只是像而已。他的右手紧握着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刺了出去,接着,又是狂风骤雨般的一阵挥舞,犹如神龙来回行云布雨。他的每一丝力量都集中在剑上,那剑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和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紧密相连。
忽地感觉有一道人影从身边闪过,苏念警觉地将剑刺了过去。穆怀侧过身
子,灵活地避开了这一剑。几乎是在同时,他办抽出胺间佩戴的一柄长剑迎了上去。两人都是用剑的高手,每一剑都出得十分干脆有力,毫不拖泥带水。互碰击的声音清脆而又刺耳,连鸟雀都无一敢靠近。身边的树枝上一瞬间叶子全无,纷纷落到了二人的衣服上。穆怀用左手轻轻拨开沾在自己发际的树叶手则紧握剑柄,身体略略向前倾,使了一式弓步下劈的动作躲过了,苏念向他直刺
的那剑,又用手轻轻地抓了一下他的衣角。穆怀忽站直了身子,长长的剑穗从苏念的眼前甩过,苏念不由自主地分了
神,朝剑穗的方向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眨眼的分神,穆怀便一个回步,挥剑朝
着苏念的胸口刺去,接着长剑在距离他胸口两寸的地方及时地收住了。苏念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青虹剑放到了旁边的石台之上,没好气地道:“穆公子的剑可以再收得晚一些。”穆怀俯身捡起地上的剑鞘,不以为然地道:“明明是你自个儿分了神。倘若真遇到了歹人,便可在顷刻之间要了你的性命。”“是吗?”苏念不由挑眉道,“若真是歹人,我不会给他那么多机会,方才我那第一剑便可刺入他的咽喉,你信不信?”殿下说什么我都信。穆怀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由笑出了声道:“信!怎么不信?吴王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两人才进了屋,忽地有一声春雷响起。顷刻之间,大雨倾盆而下,青石板
上霎时起了许多细小泡沫儿。春日里的风还有几许寒冬的凉意,直打得外头的树枝歪歪扭扭。
穆怀翻了翻案上苏念刚刚在看书,道:“念弟还在看益州各县的县志!凭你的记性,不早该记得滚瓜烂熟了吗?”苏念不禁瞪了他一眼道:“我是人,不是神,二十卷书啊!是一天半天
看得完的吗?你当真看得起我。”穆怀并不在意他的抢白,兀自说道:“那可不,陛下不常说你像他,三岁识字,四岁熟读《王制》,五岁便能作文,天赋异禀呢!”陛下吗?那个时候,父亲还不是皇帝,而只是战功赫赫的天策上将。可在年幼的苏念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对他那样好的父亲。母亲说,他出生的时候,父亲正在外头打仗。等到父亲回来抱过他柔软的小身子的时候,他却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父亲”。那是血脉相通的默契,可如今,却只有说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的尴尬。
苏念苦笑,很快藏好了自己的落寞,转了话题说道:“不谈这些了。你这一整天都去哪儿了?”穆怀将腕上戴着的小叶紫檀木手串拿下来把玩着说道:“我去了慈济堂对面的沈家茶楼喝茶,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果然看到了南怀谨将李维康所说的那个白面小郎君送出门,那小郎君所拿的锦帕上的确也有那三朵梅花。于是,我便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结果倒是令我大为惊······”“我还以为穆兄不屑做这种偷窥跟踪的事呢!”还未等穆怀说完,苏念便忍不住说道。穆怀见他完全弄拧了自己话里的重点,也不去睬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见这小郎君进了沐安阁,问了守在外面的小厮才知道,这人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沐安阁名妓沐沐姑娘身边的丫鬟。”听到最后这几句,穆怀才收了戏谑的表情,身子微微向前,慢悠悠地说道:“一个青楼丫鬟数次着男装,出入学院堂中,这倒真有些意思。传闻说南怀谨是因为未婚妻过世才那么多年未成婚,看来也不像空穴来风。况且我一直对南怀谨手里的那块锦帕和那套茶具耿耿于怀,当时他吞吞吐吐地说那是他父亲的东西,可看那针脚,决计是出于女子之手,如今想来,亦觉十分可疑。”穆怀重新又将那手串套回了自己的腕上,道:“如此,我今日去沈家茶楼喝茶的茶钱,还有给慕安阁小厮的打点钱,是不是应该向世子报啊?”
“世子没钱。”苏念从佩在腰际的檀色绣海棠花荷包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到案上说,“要钱可以找李录事,他管着官中的银子。”穆怀饮了口杯中的清水,起身朝外走了两步。“也别急于一时嘛!”苏念见他真要去,便喊住了他道,“李录事今日告假去喝他二舅家小孙子的满月酒,你明日去也不迟。”穆怀揉揉自己有些酸涨的太阳穴,见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便转身说道:我可不怕你赖账!趁着还未宵禁,我相再去慕安阁,直接找那朝烟姑娘探探口风。你要不要一块儿去?”这要被言官知道他这安州都督上任不到半年就和世子一起逛青楼,找头牌姑娘,不一人一本奏疏告到陛下那里去才有鬼呢!想到这里,苏念没来由地笑出了声。穆怀好奇地琢磨着他的表情,实在想不明白他的笑点是从何而来的。于是,穆怀又问了一句:“你究竟要不要去?”“去啊!咱们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