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魏烨庭碗里的饭吃完,他的故事也讲完了。没有身临其境的人不会理解当事人的感受,所以说人们的感情都不相通,这是一句真理。沈望没吃几口饭,看着身边的那些位子一个个都空了,食堂里的阿姨拿着拖把走过,她起身,把碗里的饭都倒进了桶里。
她没理魏烨庭,走了一半路后,她回头看,魏烨庭没有跟过来。水泥路上零星的铺着几片青色的落叶,两旁的梧桐树上硕大的梧桐叶轻轻摆动,凄冷的旋律,沙沙的婉约的音调,是风声。
正午时分,有曜曜日光,铺陈在大地上的颜色耀目夺彩,抬头遥望,可见魅蓝的颜色,但云是纯白色的。她看这穹顶如同一个巨大的锅盖,底下的人们被罩在下面,日日夜夜奔忙,却不得自由,被圈禁,大型监牢下没人可以挣脱。
沁婳楼那边的天变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这让她怀疑是否这个锅盖正在一点点的缩小体积,被包围,她觉得窒息。胸膛那里的氧气不足,是否就是这个缘故,她不知道,只是在不透明的大型牢网下,她很慌张,步伐凌乱,呼吸亦有些凌乱。
魏烨庭揭开伤疤,对她言明了一切,她本该安慰他,就势和好才是,如果换了一年前的她一定会这样做,但她不想了。她不想听他解释,不想再触碰往事,那段时光在她心里的地位大可折扣,甚至她开始着力排斥那些事情。她不想听,也不愿想,就像一道伤口,她觉得疼,她只想等它慢慢愈合,但这时却有一个人非要一遍遍撕开她的伤口,一遍遍的告诫她,让她记得曾经那不堪的经历,这很残忍。
所以她不想看见魏烨庭,不想再在他身边待下去,看到他时,她总是会心生提防,就算两个人坐在一块只是吃个饭,她也不自在。她会时时刻刻都在想,在揣测这个人是不是带着棱角,是不是拿着刀子,是不是赤红着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沈望开始怀疑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对魏烨庭的真心,双眼出神的想了半晌,她觉得一切都很扑朔迷离无法言喻,越想越乱,最后,她自己也理不清了。
有没有真心又怎么样呢?或许她一直以来都夸大了这份感情,过分强调了魏烨庭带给她的那些悸动,今天她却明白,无论怎样,都是黄粱一梦罢了。
一个下午,她都没有听课,浑浑噩噩的到了晚上,班主任带来了一沓文综卷子给他们做测试。文综考试时间是一百五十分钟,也就是说做完卷子就该放学了,过了十多分钟,听到有翻页的声响,而她还看着第三道题。
这是一道地理题,汇有一个地图,是一个湖泊的形状,问的是湖对周边地区环境的影响。沈望看着那些字符,那些字在她眼中慢慢变成一个个黑影,跳跃着,一会儿又变成一道道黑线,眼睛有点疼,她不愿再看下去。
赵亦惈推了推她,她一个觳觫,发现赵亦惈仅仅是提醒她做题罢了。抬头向四周看了看,他们垂目凝神,无人像她那样在发呆,也无人还在第一页停滞。月色朦胧,朦胧的月色下蟋蟀细吟,沈望知道自己是在荒废时光。
可她没办法,无论她怎样努力都忘不了,忘不了也就放不下,她的眼神集不到卷子上来,脑子里的东西浮浮沉沉,翻翻腾腾一直在影响她的思绪。就算她看着题,可她脑子里那些沉重的东西,那些悲伤情怀都在排斥着外界的数据,所以题根本就容纳不到她的脑子中去。
她只能瞎选,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只做完了地理和政治的选择题。
又过了一个小时,班主任来班里转了好几趟,上课铃声和下课铃声相继敲响,时间的流逝仿佛都变得不那么清晰了。她没有危机意识,也不去想测试结束要交答题卡她那么多空白该怎么办,她只想快点下课,快点放假,她能立刻钻到被窝里去,再也不用出来了才好。
翻页声还在继续,过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课代表们走到讲台上,要求小组长把每组的答题卡收齐交上,她把那留了大片空白的答题卡递了过去,走出教室。
夜色如水,皎洁的月光一如往常。信步走到沁婳楼西边的一片碧竹前,竹影昏昏,错杂的竹子纵横斜长,竹叶纷纷作响,组成了一片黑黝黝的空间。
竹叶纷响,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恐惧,她后退几步,退到什么东西身上。
一声惊叫,她听着这惊叫猛地颤了一下,忍着没有太失控。她的情绪早就快到了一种快要饱和的程度,只待一个契机发泄出来。她不回头看,抱着手臂坐在地上。
地面冰冷,后面有人拽她的手臂,想要把她拉起来,她不反抗,胳膊好像失了骨节,全身好像都失了骨节,被拉起来后,她就势倒在那人怀里,如同一个没有神智的洋娃娃。
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膜里绕着,叫着她的名字,但她却觉得这声音久远的仿佛在上辈子,泫然若泣,伴随着古朴清雅的乐声,那个声音叫“焚乐”。
后背失了支撑物,她从那古朴清雅的乐声中清醒过来,后面那只手推她,很轻,但她却因为失了力气,脸朝下倒下去,她慌忙按着地面,手掌因为地面锐利的石块被擦破。
她翻身坐着,把手上粘着的小土块取下,愣神看那站着的人。
赵亦惈的眼神突变,侧脸对着她,却不直视她,月色给她的脸上铺了一层浅色的华纱,沈望看到她的淡漠。
果然,她对自己推了她的举动不做解释,也没有蹲下来看一看她到底怎么样了。沈望只得先开口:“同桌,你干什么?”
赵亦惈站着,白色衬衫,高腰牛仔裤,从沈望这个角度看,赵亦惈的身形显得单薄,显得清冷。她把手臂插在上衣衣兜里,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淡淡的说:“全班人的卷子都没有像你那么白的,沈望,你很有本事啊!”
她希望的是赵亦惈看出了她这么多天的反常,特意来安慰她。或者是赵亦惈什么都不说,来陪伴她,而不是她现在这么高傲的来质问她,嘲讽她。
沈望站起来,浅笑着,她觉得自己的笑苦涩极了。曾经赵亦惈对她莫名的冷漠,那飘忽的眼神,那无视的态度,看着自己时忽然敛住的笑容都在此刻重新被唤醒,在她心里愈加泛滥,汪洋恣肆。
忽然那一瞬,她明白,原来墙上的裂缝确实能被墙纸糊着,恢复光彩,但墙纸下的裂痕却依然存在着。就像她和赵亦惈,她口口声声说她能做到,能够让事情回到原来的模样,但事实真的不是如此。
她强装热情,扯着嘴笑,昔日的乐观都不复存在,所以她的这种笑就格外的假,她的脸很僵,同时她看到赵亦惈同样很僵的脸。她一阵紧张,但她还是笑着说:“敢于挑战权威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了。”
赵亦惈没有和她一起笑,而是淡然的看她,似乎在等她自己装不下去,露出马脚,她在这目光下手筋抽搐,讪讪的笑不出来。
她把脸别向一边去,甚至她想要走掉,赵亦惈的目光太炽烈,她的心思在她的目光下仿佛无处遁形。竹叶斜斜的蹭在她身上,清冷的露水打湿她的右耳垂,她想逃避,但赵亦惈却阴阳怪调地说:“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时候,人们在委屈至极的时候最怕别人问一句“你怎么了?”
她的眼泪没有掉出来,相反,她很镇定,看着茫茫星海,她说:“没什么?”
能怎么说啊?那些事太难以启齿,她什么都不想讲,她不想让赵亦惈知道她现在这样是因为魏烨庭,她不敢讲。
赵亦惈在原地踱步,这时教学楼的灯已经熄了,她们都置身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对方的脸孔。沈望听到她踱步的声音,吸气呼气的声音,警觉她的暴躁,可她为什么忽然间就生气了啊?
“没什么?”赵亦惈反问了一句,走近一步,音调提高,近乎在吼:“怎么了你说啊?”
沈望一时发愣,赵亦惈很少会这么认真的吼她,这段时间也甚少会对她大声说话,她怔住了,但她还是说:“没事,我没事。”
她摇头,仰头望着星河灿烂的盛景,双眼酸涩,赵亦惈说:“你有事没事我看不出来吗?”她说:“你做什么这么消极?你这样谁也帮不了你。”她说:“沈望,你这样挺烦的,有什么你可以告诉我!”
赵亦惈说了很多,这些话让她难过,让她站着站着都想哭出来。她不想这么消极,也不想让自己惹人烦,她并不想这样,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没人教过她感情受挫时应该怎样,那么赵亦惈凭什么这么说她?难道仅仅是因为赵亦惈知道她在乎她,所以她有恃无恐吗?所以赵亦惈会说她,会教育她,高兴了对她好点,不高兴了就差点,甚至对她爱答不理,冷言冷语,从来不怕她会真的生气。
星河偏移,藏在乌云之下,忽然暗淡的光让她的眼睛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