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来势汹汹的架势,路游一时间愣住了,自己定然没有的罪过这号人物的。
这公子哥与路游一般平常男子的身高、同样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板、穿着一身十分考究的翩翩白衣,左手持一柄象牙折扇右手盘核桃般的盘着四个骰子,说是骰子但却只有四个面。本来皮相颇好的脸现在就那么挎着,极其难看的靠近路游。
噔噔蹬,又是快速下楼的声音。不必散漫的路游,声音沉浑有力。没踏几步,就见一个九尺高的大汉已经下楼,下一步就要来到路游身前。说时迟那时快,那南疆少女也动了。转瞬间冲到燕雄身前也不蓄力,纤细的手臂就往前一捣,毫无章法的和燕雄正面对拼了一击。那高大的身躯整个为之一滞,泄力之下,燕雄退了半步。那少女见阻了燕雄步伐也不恋战,退回公子哥的身前。
嘶!在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与这少女对拼一击之下竟然连这汉子都要落了下风?
燕雄惊讶于少女这惊人的力气。不像师妹哪般气机深厚,这个少女除非已不入中流否则凭这平平无奇的身板怎么可能承受如此巨力?一副未尽全力的模样就差点让自己吃了个小亏,不禁细细打量少女。南疆人?云州与南疆接壤,对南疆颇有三分了解的燕雄立刻恍然随后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哎呀!快住手。”
江羽飞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顿时吸引了众人注意。焦急的下了楼,与陆清儿一起拦在了四人之间。
“师兄,这是江州谢家九公子,不是歹人。”
对燕雄解释完又转身对那九公子说道:“谢公子有礼了,此间怕是有什么误会。”看到师兄似乎吃了亏,她赶紧出面制止。
这谢公子仔细打量了江羽飞上下数次,手里飞快地盘着几个骰子,片刻后终于松开了挎着的脸诧异道:“原来是二小姐,怎孤身一人出门也不带几个随从?旁边这位…不是陆小姐吗?”他倒是两人都认识,在江羽飞语气中似乎是个大家族公子哥的谢公子语气倒是十分温和。
“江州,谢家?原来是算计苍生谢安谢大公子,真是失敬失敬。”听到这话的燕雄反而十分反常。他已经解除防备的姿态,但眼中满是不屑的盯着对方。
算尽苍生,好霸道的外号呀!嗯?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还是燕雄说错了?回过神来的路游小心的来到燕雄身后,这才放心下来。消化着刚才几人的对话,感慨这些大户人家的世界真小,随便就能碰上。
“呵呵,这位仁兄似乎对谢某颇有些意见呀。”
“不敢当,此间天下江湖自有公论。”
燕雄的反应太反常,路游看着围观人群中混杂的江湖人士,他们一部分面露向往之色似乎纠结于要不要上前结交讨好一番,一部分则和燕雄一般充满不屑面露冷笑。他们的态度也是差异极大,南辕北辙。
谢安也不愿再多说,指着刚躲起来的路游悠悠说道:“你为何不来找我?”
谢安路游是肯定不认识也没什么关联的,看着二女狐疑的盯着自己,路游恍然间伸手反指着谢安激动的说:“我刚听到的,这姑娘喊他九哥。”
楼上的雅间里,江羽飞和陆清儿与谢安相对而坐面带尴尬。燕雄挪了张凳子靠窗而坐看着外面的风景,他本来只是施加援手,陆清儿领了师门什么任务他并不关心。路游躲则得远远的,他已经被证明被牵连进着事件纯属误会,那么不该听的就不听。南疆少女则围着他不停的打转,好奇的左看右看看个不停。
原来谢家在暗处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但是被谢安留的线索吊在明处的天机门弟子却无意中把事情闹大。没有循着线索来找自己的话只有自己先去找上天机门的长辈禀告一番,他也没办法直接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人。
“听你这么说,你这不就是把我推出去当那炮灰嘛!幸亏有师傅提点找我大哥护持。你这人看着体面,内里怎得生的这般歹毒。”
如果这话被燕雄这武夫说出来,想必谢安不过一笑了之,偏偏陆家小姐说出这话来分量不同。谢安顿时脸色有些不快起来。
这陆小姐倒是似乎与谢安不熟?路游心中偷笑不已:果然天然克腹黑!不过陆小姐你就不觉得你师傅也不是什么好鸟嘛?
“数日没有我大哥的消息了,你知道我大哥现在在哪里吗?”
“神风堂的红令,重伤远遁,生死不知。”谢安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再不想多说。
“你!你骗人。”陆小姐滴下几滴眼泪,眼看就快要止不住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收回刚才的话。路游不禁感叹果然没有起错的外号,这谢安口碑差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是说那个陆生?出了大事,九哥还特地算了一卦。说他吉人自有天相呢。”虽然有着浓重的南疆口音,但是这姑娘的声音真的挺好听的。
“当真?”
“骗你作甚?九哥欺负女孩子,真不害臊。”
大哥果然没事,我就说嘛。大哥无论天资还是实力态度都是顶尖,怎么会有事。陆清儿总算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南疆少女一眼。
随后雅间之内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之中。
“这个…诸位,既然已经确定是一场误会,那可否现在就放我离去?”刚才插不上话,见时机已到,路游果断打破沉默。
此时再看路游,江羽飞的脸一下就红到耳根去了。这场误会最尴尬的不是认可那经不起推敲的理由的陆清儿,也不是出面“以理服人”的燕雄。想着顺着陆清儿的想法赶紧把事情办了好结束和陆清儿的纠缠,最大的推手就是江羽飞了。
“路公子,既然误会已经解开,自然不会再限制你的行动的。不过我当是要提醒与你,那日你堂中说书说道那朝廷党争,自是不应添油加醋感慨那尚未发生之事,谨记祸从口出。”
路游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大小姐有心了,谨记大小姐教诲,真是令我受益匪浅。”
如果不是山高皇帝远,再长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呀。路游低头心里默默腹诽,看到江大小姐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您怎么说都对呀!
陆清儿看到江羽飞这般说话,勾着小手不好意思道:“道门数术分天卦八字,地卦八字。窥探天机太多算的太满会遭天谴,所以术士卜卦天地八字却都不修满,算卦也只算半卦。”
莫名其妙,路游诧异于陆小姐给他科普这些做什么?你这意思术士算卦都是算一般剩下一半靠猜嘛?这番话也引得谢安侧目。
“潼洲遇袭那次的术士持着六个算筹,修六字的术士天下间凤毛麟角,想必地位不低。你以后江湖行走,千万小心。”陆清儿接着说道。
???
那你还怂恿我打他?……
事情一了,二女就果断告辞忙不迭的挽手离开,实在太羞耻了。确定陆清儿和燕雄之间没什么之后,二女的关系陡然间提高了好几档,路游见了不禁啧啧称奇。当然旁观者清,倒是没什么意外。燕雄似是与谢安有仇一般,早就不愿多待片刻,夺门而出。
眼看只剩三人,路游也赶忙告辞,贴心的关上雅间的门忧心忡忡的离去。刚刚相遇时那谢安对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善,此地不宜久留呀。
现在雅间只剩下貌似主仆的两人。
“方才你为何盯着这人看个不停?”
“我看他相貌也是一般,就想着是不是有其他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引得九哥那么敌视不快。”少女看着谢安,“但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谢安不答,又问:“那方才你为何要出手?”燕雄自始至终哪怕知道自己身份后极度厌恶也没有要威胁他身家性命的意思。
“哼,竟然长得比我阿爹还高大,我不高兴。”
“……”
退房,路游在街上找了个还算气派的酒楼。他早饭还没吃,刚好可以和午饭一起吃了。
临近正午,正是吃午饭的时间。酒楼慢慢的开始挤满了人,大多是一些江湖人士,现在路游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泗水盛会而来。
径直上了二楼,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不见空桌。四下看了看,发现靠窗位置有一桌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公子正慢条斯理的吃着菜,一个老奴伺候在一旁,一堆江湖莽汉之中非常醒目。
路游不禁眼前一亮走了过去,作了作揖
“这位兄台,楼间客满,可否容我拼桌吃个午饭?”
这公子倒是没什么架子欣然同意了,打发了店小二等上菜的功夫路游开始四处打量并竖着耳朵听着食客们的谈话,试图从嘈杂声中获取一点有用的信息。
……
“真是不得了,那王家的尚书郎竟然冷不丁的辞官还乡了。”
“是呀,是呀,王家都是何等人物,王尚书怎就突然辞官?怪哉”
……
“你听说了吗?张总兵带着青州精锐大军去了潼洲了。”
“还有这种事?可不要瞎说,州府总兵怎么能擅离职守。”
“怎会有假,起初我还不信,但是你看前些日子调配驻扎在城外三千大军都不见了。那可是州府为了维持治安特地调过来的,都走了。肯定是朝廷所为。”
“这!那为何要去潼洲?”
“这谁知道?照理说那魔教之前吃了神秘剑客的大亏,现在潼洲边防压力应该大减才对。”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三方势力平衡被打破,此时龟缩示弱不是找死?”听到这对话,路游不禁小声嘀咕。
这论断像是说到了对面拼桌的朱公子的心坎里一般,高兴道:“兄台也是这般想?想来朝廷也应该是这般想的。”
遇到了知音一般,两人一边吃菜一边顺着话头攀谈起来。虽然似乎前世和现世时间线吻合不上,但是路游毕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很多论点说的朱公子频频点头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朱公子大手一挥高价买了一坛好酒,要把话题继续下去。路游也被他奉承的有些飘了,虽然没喝什么酒但是是真的愿意往下说呀。
“路兄实在见识渊博,这大梁如今正盛之时,物价行情却越来越低,朝廷的税赋也跟着减少。不知道路兄有什么高见?”
这朱公子思维真是跳跃,话题又引到经济学上面了?不过倒也难不倒路游,他虽然称不上经济学家,但是说道唬人倒是十分在行。朱公子,听说过亚当斯密吗?
此世个人战力前世拍马不及,但是说道生产力的话此世实在低下。其实倒也正常,这样的社会结构伴随着低下的生产力,闷头种田减免田赋才是稳定国家根基的最好方法。但是朝廷想要更高的收入田赋明显是无法满足的,那就必须有利润丰厚的商业产业,这是互相矛盾的。商业发展不起来倒不是朝廷看清其中利害有了取舍,主要原因反而是社会太稳定了,人口大幅度增长。
历朝历代普遍的硬通货为布帛钱粮,其实是典型的以物换物交易,铜钱和白银事实上称不上货币更像是稀缺商品。普通百姓一生之中也经手不了多少银子,接触最多的货币就是铜钱。但是随着人口的增长,铜钱的生产慢慢跟不上需求了。一个东西越来越稀缺,百姓就更愿意进行储蓄,反过来促进它更加的稀缺,恶性循环。自此,连绵不绝的通缩就开始了。
这太平盛世,生产能力没上去,供需没上去,反而物价跌跌不休。铜钱越来越值钱,钱物交易也就被打击,又狠狠的再给商业背后补刀。朝廷收税就愈发的少。
再加上世家大族们百年来不断的圈地运动,藏匿户口。就连田赋都没法保持增长,使情况更加雪上加霜了。
“此局何解?”世家的问题是皇室心头的大石,几乎无法解决,但是朱公子见路游不但从深层次的道理和世家们两个方面讲的头头是道,倒是十分期待可有法子能解这乱局。
世家大族势力庞大,王朝更替都没能动摇他们的存在,这方面做不了什么文章。路游倒是想着发行纸币或许能解决钱荒的问题。至于如何防伪如何保存,如何能用海量小额纸币替代铜钱的作用?又是一地鸡毛。
可惜当初化学没学好!想到这里路游不禁感慨万千,否则凭着那才华完全可以帮着朝廷开矿炼铜,发展现代科学呀。
拥有足够配套的生产能力,自有市场,合作分工的那套理论才能在理论上站得住脚。明显路游推销自己那不知道多少手的亚当斯密时就不能唬住朱公子了。
“用票据替代铜钱倒是一个好想法,但那自由交易合作分工的社会规则,怕是难以施行。这需要普遍的信任,可惜呀!这世道最险恶的就是人心了。”听完路游的长篇大论,沉思之后的朱公子提炼内总,总结道。
路游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朱公子不似常人呀!我自己都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你都能听得懂?
清醒一些的路游也发觉自己有点飘了,说的东西有些太深入了一下,看了看四下食客都一门心思吃饭。安了安心就留了银子起身告辞,朱公子也挽留不住只好由他离去。
“祸从口出呀!我怎么就管不住嘴呢?”又看看刚刚留在桌上的银子,“应该留铜钱的,财不露白!实在不妥。”一边想着一边加快步伐下楼。
路游刚走,他刚刚旁边一桌的一名食客也不动声色的结账离开酒楼。他四处打量一番,循着路游的路线跟了上去。
正是酒足饭饱,路游大踏步的在泗水城闲逛着。此时饭点刚过,路上行人不多。
“这位公子,可怜可怜我们吧。”
路边一老一少两名乞丐在他脚边跪下磕头乞食。
“大娘听口音不是着青州人士,为何不远万里来着青州乞讨?”听老妇人口音,她们二人应该更靠近中原才是,风调雨顺的年月不应该跑到这么远乞讨,应该是生活突遭变故?
“不瞒公子,我们是汴州人士,糟了战乱已没了家园。这是逃难来的。”说着说着老夫人就开始擦眼泪。
胡说八道,汴州越过荆江就进入中原大地。太平盛世,那里怎么会有战乱存在?但是他心软忍住了没有呵斥老人。看着蓬头垢面骨瘦嶙峋分不出男女的小孩,老夫人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许是糟了不好说出口的变故不得已说谎吧?
路游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夹着一钱碎银子放到乞讨的碗里就不在看二人,大步往前走。
老夫人怔怔地看着膝前的破碗,瞪大了眼镜
“多谢公子救命,多谢公子救命。”说着就带着身边的幼童嘭嘭嘭的在地上磕着响头,也不管路游看到没有。
待路游走了挺远一段距离,旁边小巷子了一个叫花子打扮的人径直往老夫人这边走来。
走叫近前,叫花子瞪大了眼镜拿起碗里的一钱碎银,老夫人恐惧的看着他紧紧抱着幼童没敢动。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如此阔绰。”说话着,有些贼眉鼠眼的叫花子看了看破碗里几枚铜钱平铺在碗里也是不少的样子,弯腰伸手就要去拿。
“这便算孝敬丐帮了,以后可准你们在这边讨饭。”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不停。
“那位兄台明明都留给你一钱银子了,你却连几枚铜钱都不放过,未免欺人太甚了。”
叫花子一个激灵,转身朝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