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慌忙转身,仔细寻找。眼前天色还是如刚才跳崖时刻那样,很黑,只有一点光亮。不远处有个影子,想必那人看自己也一样,不能辨认出来。金莲想借此时机,快点离开,毕竟太多的不可思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她刚有这一想法,那人却开口道:“怎么,刚上来就打算离开,金莲?”尤其是最后二字,声音拉得很长,赤裸裸表明着寓意深刻。
他竟然知道自己是谁,不由得惶恐,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那人缓步走来,开口回答道:“怎么知道你,眼下能有多少事能瞒的过我?与门大沙赫纠葛,谋害功大郎,如今连县令也给杀了。我说的,都对吗?”
正说着,那人已经到了面前。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脸面很白,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点熟悉。
“你是谁?”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也用不着隐瞒,至少自己拥有一载星介,刚好用在此刻。心中暗想,手开始有所动作。
“放心,我对你构不成威胁,犯不着见面就动用星介吧?俗话说得好,好钢用在刀刃上,对付一个区区师爷,未免小题大做。”
“你是师爷杜岫凡?”
“正是杜某。”说着双手抱拳,作揖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既然什么都知道,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金莲顿觉安心不少,毕竟实力摆在面前,自己已是今非昔比,纵然眼前的师爷对自己了若指掌,那又如何?
“难道你没有想过,我就是你的有缘人?”
有缘人?不会这么巧吧?金莲心想。她上下打量一番,虽然往日里倒有过接触,可从未认真端详,所以大体还是陌生依旧。此刻看来,眼前人面容惨白消瘦,脸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除了最为特别的白,即便五官这般搭配,可还是逃不出“泯然众人”的命运。看到他的双眼,里面竟然流露出强烈的执着和祈盼。金莲不管这些,问他:“怎么证明你就是那位有缘人?还有,你都知道些什么?”
“有缘人与否,当然要看造化。至于我知道些什么?”只见他捻一下胡须,轻柔说道:“我知道武涩那老头传你一载星介,给你起死回生的本事,不过只有三次,我还知道,你手中握有两粒星介丹。”看她更为不可思议的神情,自己倒是不敢相信了,“他都给你这么多东西了,你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果然一字不差,而且关于能让死人复活的本领,自己却不知道能运用多少次。而且,自始至终,自己对那老者姓甚名谁,毫无头绪。
见她不可思议的表情,杜师爷饶有兴趣地继续讲着,他说:“我不仅知道你的能力,还知道你内心的疑惑。怎么,想不想听听?”
“我心里有什么疑惑?”她诧异问道。
“‘假借之人,便是主人’这八个字,你心里念叨多少遍了?”
“你究竟是谁,有何能力?”金莲开始惶恐,似乎眼前之人不仅对自己了若指掌,而且明显可以轻易打败自己。
“我说过了,我就是师爷杜岫凡啊。至于能力,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和你的黑丹功能类似,属于智慧类型,偏出谋划策。简单来说,就是但凡对方影能力不及我,我便能一眼看出其内心。”他一五一十解释着,为的就是明确告诉金莲,我诚然对你构不成威胁。“所以,你此刻想些什么,我全然知晓。”
“你没有骗我?”警戒心放下不少。
“不瞒你说,此次前来,我是有所求,不推心置腹,如何获得你的信任?”只见他站在金莲面前,继续说道,“想必武涩也说过,丹药只能服用一颗,而且必须听命传递者。你内心惶恐的,莫不过无论自己怎样选择,都头来终究是为那老头效忠,所以,你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服用。与其说是纠结该获取何种能力,倒不如是在考量自己的命运是由自己决定,还是受人摆布罢了。”
既然眼前的杜师爷如此坦诚,自己也安心不少,伴随着,疑云也愈加浓厚。什么是影能力,那老头——也就是杜师爷口中的武涩——最后究竟想要什么,眼前的人已经有了能力,所求的又是什么?越来越多的不解,金莲想问个清楚。
然而,未等她开口,师爷抢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让颀慕华活过来。时间拖得久了,一旦尸体被人发现,再想好好善后,可就麻烦了。”经他提醒,自己顿时恍然大悟。是的,自己本来是有安排,不能因为突然冒出个师爷来打乱计划。已经了解她的内心想法,他继续说道,“我陪同你一起前去,我的能力可以帮助到你,特别是为你妥善解决门大家族那边的事宜,替你省下星介。”
果真能妥善解决吗?如何处理门大家族那边,在悬崖下就开始困扰自己。毕竟知道的人太多,更何况家族的庞大,一一人员都得安排妥当,当真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金莲心想,他能安排好这事?不过,今晚经历了太多的不可思议,那么即便再有什么奇迹出现,也见怪不怪。
两人快速往城里赶,刚开始两人齐头并进,只见杜师爷突然加快了脚步,差距瞬间拉开。金莲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少,便想试一试。脑海中刚有念头,身体不由自主腾空而起,距离地面不过两尺,倏而急剧向前飘动。还没来得及端看杜岫凡如何脚下生风、两条腿怎样有规律的摆动,便将其甩在身后。她正想回头看一眼,可是面前突然一阵黑影挡住了去路,她戛然而止、骤然停顿,驻留在空中,定睛一看,原来是城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往日有小半日的路程,如今连一盏茶功夫都用不到。
惊奇的同时,也开心不已,回头观看,朦胧的夜色下,一阵风似的,路面的灰尘相继弥漫。速度诚然很快,后面刚起来的颗粒还没来得及落下与散开,前面的早已迫不及待,如此这般,曾经的路就像被人抬起来了,是整条那样,悬浮在空中。
“好快,没想到不用丹药,仅仅拥有一载星介,就可以腾空。矮是矮了点,不过比计谋丹高处好多倍。”杜岫凡很快就赶了上来,相比金莲的微微娇喘,他显得吁吁不已。“跟我来,从西门进城,我的人当值。这么晚了,最好不要惊扰其他兵差。”这下,连腰牌也省了。
行至门下,只见杜岫凡不拍门,也不呼喊,只是将手放到门钉上。金莲诧异同时,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吱呀”一声,门应声缓缓动了。留了一条小缝,仅容得下一人侧身过去。
“师父,这人……”听得声音,是一小孩的模样,估摸着十一二岁。见到熟悉的身影后跟着一妙龄女子,不免问道。
“休要多嘴。”三人小心翼翼走到一拐角处,杜岫凡问道,“我且问你,县衙是否一切安好,捕快兵差有何异动?”
“没有啊,安静得很,这个时辰了,都在睡觉呢。”
“那就好。”他对金莲说道。都明白,看来县令的死并没有惊扰到其他人。不然,大呼小叫,捉拿凶手,肯定不得安生。
“师父,衙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那开门人好奇问道。
“不要多问,好好守你的城门,不可掉以轻心,以防在小事上出了岔子。记住,”他转过身,认真道,“这也是修行。”两三语交代清楚,对金莲说道,“天快要亮了,不能就此耽搁,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府衙。”
金莲点头认可,径直跟着他向衙门走去。
“你是不是怪我对徒弟过于严肃?”路上,杜岫凡问道。
“这是你师徒之间的事,与我何干。”金莲冷冰冰回道。
“是有点不近人情,不过其中曲折,非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日后再说。”
转眼之间,两人到了县衙。大门紧闭,朦胧夜色下显得格外宁静。远处不时传来“梆梆”的打更声,和此起彼伏的犬吠。正当杜师爷左顾右盼寻找恰当进去的方法,金莲有意显摆。不管他同意与否,心内意念而起,两人开始腾空,越过围墙,缓缓落在院内。
借着走廊灯火,再看他时,脸上毫无波澜,金莲不免诧异。
“多年修行加上丹药的功效,我影能力不知高出你多少,你这小心思但凡滋生,我便会第一时间掌握。”杜岫凡说话时并没有看她,而是一直往前走。金莲顿觉尴尬至极,本想有意显摆,换来的却是他人的预先知晓,脸色也红润了。
“吱吱”几声,房门被推开。两人进去,只见县令脸色煞白,如杜师爷一般并无二致。地上散开的血液已经凝结,房门紧闭,血腥味散不开,此刻很浓厚。
“当务之急,快把他唤醒,还有一些事要和他交代。”杜岫凡显然事有安排。
金莲走到他身旁,闭上眼,脑海回想着在血管中流淌的那股力量。平日消散无踪影,需要的时候用意念聚集,然后便能施展。手指发热,是星介跃跃欲出的征兆。一股清凉之风陡然出现,现在屋内环绕,收拢聚集飘荡的腥臭味,而后重新注入尸体内。只见头颅伤口开始愈合,伴随着“咔咔”的响动,是头盖骨和肋骨接上的声音。
“啊!痛煞我也……”县令双眼紧闭,脸上肌肉抽搐,咬牙切齿地迸发出这样一段声音。
“醒了?”
仿佛自己是在做梦,四周黑漆漆一片,身体急遽坠落,双手胡乱抓扯,空空如也。想呼喊“救命”,只觉得喉咙上下挪动,却不见半点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只是徒然,他也放弃了。然而,身体像是受到挤压,差点喘不过气,疼痛难忍,便叫出了声。耳旁有人说话?他开始惊恐,忙睁开双眼。
“醒了就好,”金莲找一处椅子坐下,杜岫凡就站在身旁,“起来,我有话要说。”
“你这贱人,不识好歹!”他恼羞成怒,直挺挺站起身,便恶言相向,“本官看你有几分姿色,有意纵容。你却恩将仇报,还想杀害本官。”忍无可忍,意欲叫人。然而,“来人”一词已经到了喉咙,就是发不出声。紧接着胸腔内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再也不能呼吸!
“叫啊,喊人啊。”金莲看他脸上涨得通红,血管暴露,揶揄道。
县令站立不稳,身体倾斜,直接倒向柱子。如果不是看他还有些许价值,单凭刚才的言语,金莲恨不得将其分尸。“坐下!”金莲说道。
说来奇怪,县令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竟听命一般坐下了。
“刚接好的骨头,恐怕还没长好,县令大人如果嫌弃的话,也无妨。”金莲说中,意念陡生。
县令大恐,低头看自己的胸膛,虽然隔着衣服,但能明显感觉自己的骨头正一点一点分开。“咔嚓”一声,断裂了。
“骨头都裂开了,在里面也碍事,不如替你拿出来,好吗?”金莲虽说是在询问,可是哪需要经他同意?
县令大骇,顿觉胸膛之内,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官服开始向外隆起。他疼痛不已,却发不出声,他惊恐求饶,还是不能。只听见“噗”的一声,那是上等布料裂开的清脆响声。烛火下,三人看得分明,一截骨头,血淋淋的,上面还粘带着肉,破体而出,悬浮在三人面前。
“放心,死不了。”金莲玩的够久了,折磨也不是自己的本性。只不过想到之前他意欲不轨,还有刚才一番言语,不报此仇,恨意难消。
“还是正事要紧,颀县令想必已然知错,就暂且绕过他吧。”杜岫凡一旁提醒道。
多么熟悉的声音,县令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个人。这不是杜师爷吗?他怎么在这里,而且听他言语,似乎和金莲是一伙的。
“既然师爷为你说情,面子还是要给的。”金莲话音刚落,县令顿时觉得身体疼痛感全消,呼吸也恢复了。他大口喘息着,仿佛从前从未珍惜,一旦失去,才知道难能可贵。“我能让你死而复生,也可以让你求死不能,明白吗?”
虽然是婉转的声音,其中夹带了温柔,可是言语中的威胁,显而易见。经历这些,也老实了,忙回答道:“明白,下官……不,是我,我都明白。”
“颀县令,我知道你心中不服,可我劝你最好不要动其他心思,切不可想着如何秋后算账。实不相瞒,你心中所想,杜某了然于胸。”杜师爷突然说道。
“不敢,不敢。”县令惊骇不已,刚刚才有的念头,竟被他一语道出。
“受此委屈,报复之心难免会有,也是人之常情嘛。”金莲站起身,踱着步来到他身前。县令身体不由自主站起身,两人看着彼此。“我金莲不怕你报复,也允许你报复,可是我们得事先说好,”金莲这话,似乎是说给他两人听得,“最好手段高明些,一招便能将我制服。不然的话,也该明白,报复这东西,我也会,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不然怎么长记性?”
“下官不敢,不敢。”县令怎么能不害怕?自始至终,自己的身体,除了刚苏醒一会,什么时候是自己控制的?全部受人摆布。
“这东西我就不给你装回去了,”金莲说着,那肉骨飘落在桌子上,摆在县令面前,“也算是给你提个醒。你要牢牢记住,如果有下次的话,掉的可不是这骨头了。”
“记住了,我都记住了。”他忙回答说。
“不知道县令大人,将会怎么处理我的案子。”言归正传,金莲问道。
“这……不知道你有何安排?”县令如今投鼠忌器,当然不敢以律法惩戒,更不能假公济私再拾不轨之心。
“如果按照我大昂国律法,该如何宣判?”杜师爷问道。
“按律法的话,应该……”县令忐忑不安。
“但说无妨,只是依此作为对比,又不会当真凭此宣判。”杜师爷赤裸裸讽刺道。
“是,是。”是本职工作,又是自己最为拿手,况且早已心知肚明、安排妥当了,现在问起,可以滔滔不绝起来。说道:“依律法而言,此案由功家和门大两家民事引起,并细婆和管家从中作梗,最后发展至两起谋杀,导致门大沙赫和功大郎两位主要涉案人员遇害,并牵连一众奴仆死伤。事出有因……”
“不用说经过了,你我都清楚,说结果。”金莲不耐烦道。
“是,说结果。”县令内心恐惧,怕稍不留神便得罪与金莲,“功楼流放,已属合理,上头也不会追查。不过,既然出了命案,至少有人判处死刑,方能堵住悠悠之口。”
“你是说,金莲要判死刑?”杜师爷问道。
“也不一定,事情仍有转机。”
“什么转机?”金莲问道。
“这是两家的事,只要门大家族那边不予重视,就好判。”县令擦着头上的汗水。
“荒谬!死了一位公子,即便再怎么不钟意,也不可能坐视不管。”金莲呵斥道。
“不然。”杜师爷开口道,“我猜测门大家族那边对于门大沙赫的死,不仅不重视,反而有些欢喜。”
“此话怎讲?”金莲不解。
“即便是普通家族少爷遇害,族人定会第一时间出面。反观此案,已发生多日,案情也已明朗,所有涉案人员无一逃脱,更没有人诉冤。但是,他们却没有出面给官府施加压力,仅仅让一个外人管家从中交涉。说明什么?”杜师爷自问自答,继续说道,“说明此时的门大家族,可能发生巨变,或者面临更重要的抉择。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堂而皇之干涉他事。毕竟树大招风,谁都明白这个理儿。”
“对,对,师爷分析的有道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县令忙接话道,“昨夜本官接到白管家送来的信件,就觉得事有蹊跷。”
“怎么蹊跷了?”金莲欢喜,果然有转机,忙问道。
“什么,门大老爷的书信是伪造的?”杜岫凡读出县令内心的想法,不可思议问道。
“对,对,下官也认为书信是假的。”这个杜师爷果真能猜到自己内心的想法,县令暗暗称奇。要知道,关于白觅骅送书信的事,绝无第三人知晓。“看,这就是他送来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信纸,“本官乍一看就觉得这字迹不像门大沙勒亲笔所书,而且白管家又特别交代即刻焚毁,他是想毁灭凭证,显然是自己心虚,下官便更能断定信是假的。”
杜师爷接下纸张,可他没有见过门大沙勒的字迹,无从辨别。他问道:“白管家是门大老爷的心腹,服侍多年,临摹倒也不难。可是,他为什么需要自己写呢?莫非……”
金莲接话道:“除非京城那边的门大家族,早已不是我们心中的那个模样了。”
“对的,下官也是这么猜的。而且,”有意停顿,依此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白觅骅不伪造书信,碍于情面,下官也不敢擅自做主。如今出了这等事,说明白管家没有得到都城方面的认可,他是自己心虚才如此。”
“一个小小的管家,少东家死了,自己难逃其责。可是,既然沙勒老爷都不管不问,他这是操哪门子的心?”杜岫凡不解道。
“这个,下官不知。”
三人一番讨论,认定门大家族就此事主要以观望的姿态,只要峰谷县的判决不要太出格,必然不会激起太大风浪。而这一切的主动权,掌握在县令手中,更取决于幕后的操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