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妮用着好奇又带着嚮往的口吻问道:“你能告诉我，外面上的人过着怎样生活的吗?天空到底有多高，世界上所有的人迭在一起也勾不到吗?“
“安德森没告诉过妳吗?“他无法想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始终生活在洞窟之中。
“他整天醉醺醺地，只会跟我说哪些地方的酒够烈够呛，哪座红院的女人最经济实惠，一点意思都没有“罗妮无奈地翻个白眼。
“听说外面的天上还有两颗永远在燃烧的巨大火球，难道大家都不会热吗?“
“冬天的时候，天上还会飘下冰冷的白色灰尘……叫什么…什么…靴……“
“雪?“
“对对，就是那个。“罗妮小姐快速的点头，浅棕色的小马尾随之遥上摇下。
“难道妳从来没有出去过吗?“沉诚停下手中的汤匙，看向对面这位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女。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在这个地方生活着，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个男人在邻巷的街边检到了我，带着我在路边讨生活，教会我如何在这裡生存。“
“我们会去翻垃圾桶的过期旧报纸，拿去跟餐厅换些卖剩下的食物，欧斯教会的救助中心在每个礼拜的沐恩日结束过后也会免费發放热汤跟黑麵包，而教会有在广场搭建一个大型帐篷，让我们这种居无定所的人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勉强渡日。“
“虽然每天都过得非常辛苦，但也非常充实。“
科隆城中，她能接触到的其他同年龄人几乎没有，而第九营来的学生看着她的眼神不是神情倨傲，要不就是乾脆无视她。
可能是因为这样，罗妮的话有些多，话题也有些奇怪，根本不适合跟一个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聊这些。
罗妮在说着这些故事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如何悲伤和自卑，只是平静的叙述着。
因为罗妮小姐是平静的说着她的故事，他也就平静的听着，眼中没有流漏出一丝同情或着怜悯，只会时不时的摇摇头。
这让罗妮的心裡小小的开心了一下，也生出些疑惑。
“我说的哪裡不对吗，你怎总老是摇头?“她将小脸靠的离沉诚更近些，鼻息几乎快要吹到他的汗毛。
沉诚思考半晌后道:
“方法太笨。“
“啊?“
“要捡旧报纸拿去卖，不如只捡当天别人看过后丢弃的报纸，稍微整理一下后就跟新的没两样，只要半价，很快就能够卖掉，换成粮食和保暖的衣物，或许还能够有剩馀的髒币。“
沉诚说的髒币原名为灰石币，是存在于德雷斯大陆上的数个国家都能够使用的，币值最小的通用货币。
灰石币由于材质的关係，只要稍微用力摩擦，便会磨出一层灰白粉末，把手用的髒兮兮的。
对于生活在奥斯丁的上流人士，或着是一些家境相较优渥的中产阶层裡，他们是不屑于使用灰石币的，他们日常生活购买食品杂货，都尽量使用币值更大的银陶币。
而在灰石币之上的币值分别还有，银陶币，辉金币，流晶币。
罗妮小姐苦笑道:“你真聪明，当我后来想到这个方法时，已经不需要靠卖报纸维生了。“
“捡到我的男人之前是个矿工，识的字没几个，签了自己也不懂的合约，被骗到这裡挖了半辈子的洞，后来肺部出毛病，没办法正常工作。“
“矿场的监管發现他的问题之后，马上就将男人赶了出去，毕竟他们可不想浪费粮食在没有劳动力的矿奴身上。“
“而男人仅存下来的一点积蓄完全不够他给付搭乘“圣梯“所需要的“维护费“，甚至不够他看一次有正式执照的医生……“
木碗内只剩下半颗不到的土豆，注意到的罗妮小姐正准备起来去厨房，就被沉诚抬手制止。
“在后来呢，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工作?“比起食物，他更喜欢听故事，就算是以前老头子每天说的那些光怪离奇的故事，他也听得不亦乐乎。
既然是故事，总有个结尾。
“呵呵，可笑的是，肺部患了疾病，每天吃垃圾生存的男人，竟然有一天肺部自然地治癒好了，这让他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希望的火花变成了真实的火焰，在广场上救助中心的简陋营帐中，他告诉我，准备要把我卖了，我很年轻，身体没有什么重大缺陷，可以卖个好价码，换来的钱能让他好好的渡过这次严冬，和之后的好几次。
“那个男人营养不良，面瘦肌黄，苦苦哀求的脸，现在都还照映在我的眼中，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又能怎么办呢?“罗妮小姐看着对面的沉诚，这句话比起在询问他，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我没有当下答应他，也立刻没拒绝，男人在旁边不停劝说，承诺着，哀求着，过了许久，可能是男人自己说累了吧，那些我十五年来听过最柔和慈祥的声音便逐渐消停下来。“
隔天，菱光树升起的白光刚刚照亮灰暗的地下城时，救助中心的营帐中，多了一具僵硬冰冷的男性尸体。
“他的肺病虽然好转了，但年迈且长期营养不足的身体还是没能挺过那次严冬。“
“经过最开始的慌乱，无助之后，我接受了现状。“
“单凭一个瘦弱的女人，连在救助中心佔着一块不被冷风吹到的位置都是奢望，而在救助中心身旁的其他人發现男人死后，我感觉到他们的表情变得狰狞，变得比以往更加肆无忌惮，就像饿疯的难民在看着一块烟燻了好几天的上好火腿，要不是当时是在教会管辖的救助中心的话，你可能就不会看见我了吧。“
“趁着教会派放粮食的时候，我匆匆忙忙地逃走了，有少数几个人追上来，都被我惊险的甩掉了。“
沉诚像个好学礼貌的学生举手發问道:“难道城裡的卫兵都不会管这些?“
“这裡的卫兵只负责狩猎者之间的纠纷，非进化者的纷争在这裡就像几隻野狗互相撕咬，他们是不会管的。“
“而在躲避那些人的途中，我發现这栋破烂木屋，匆忙便躲了进来。“
“起初，我还以为这裡是没人使用的废弃老屋呢，这不能怪我，毕竟当初这裡的“门面“可比现在更糟更糟，要不是本小姐后来检了两片烂木头回来，这裡到现在可还是连门都没有。“罗妮小姐挺着平平的上半身，模样颇为骄傲道。
沉诚对她态度跟那些外面的进化者完全不同，友善，礼貌，亦是个很好的听众，除了偶尔适时地提出问题外，他就是这样静静地听着。
这让她很放鬆，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或许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跟别人说过这么多，刚才觉得嗓子有些乾哑，沉诚就将自己的水杯推了过来。
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后，罗妮小姐咕噜噜的喝光了整杯水，满足的打个小嗝，白淨的小脸上浮现微微的红晕。
“在这之后就像你知道，安德森先生不仅没有赶我走，还收留了我，让我在这裡工作，供我吃住。“
“那些人后来可能知道我在这裡工作后，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不过我还是很小心，尽量只在“白天“出门活动。
“恩，在这裡生活，小心警慎是好事。“沉诚想起那个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杀他的丹尼斯，非常同意的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间，我也在这工作两年了，呵呵，抱歉啊，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罗妮小姐带着歉意的笑了笑。
“很真实的故事。“沉诚毫不客气地点评了一句:“本来就没有所谓美好的故事，如果有，那就是童话。“
罗妮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就是想法有些灰暗。
“那你的手又是怎么回是?“罗妮小姐已经在心中组织好一段话，准备好好安慰这位她在灰暗的地城中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我砍断的。“沉诚平静回道。
“哦……好。“原本想说话全数被堵回喉咙之中，浅棕色的小马尾通苦的摇摆着。
“你没想过出去吗?“沉诚当然不是指出去这栋老屋子。
“安德森先生给了我很多帮助，但这不代表我能索求无度的要求他更多。“罗妮小姐认真摇摇头道:
“反正我也习惯这裡了。“
“是吗。“
“如果要我一辈子待在这裡，那还不如杀了我更痛快些。“
“是吗?“
“是的。“
沉诚将最后几口微凉乾硬的土豆泥送入口中，含乎不清道:“
“我对附近的酒馆很感兴趣，想去随便看看，这裡有什么该注意的事项吗，罗妮小姐。“
昨日安德森虽然劝他待在这裡，但有些事他必需早点确认。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流民街有，边陲镇有，奥斯丁的那座高塔也有，这裡同样也不意外。
他不清楚这裡的规矩，随意閒逛的话，可能会惹上什么麻烦。
第九营分部的罗妮小姐显然比他这个开化者菜鸟更了解这个地方。
“唔，不要随意打听，不要四处张望，不要轻易接触陌生人。“罗妮神情认真，告诉他每位第九营的学生初次来到都会收到的忠告。
“有说和没说一样啊……“心中无言吐嘈一句，沉诚起身再次对罗妮表示感谢后，推开陈旧的烂木门，准备去确认一些事情。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雪啊!“罗妮见他要离开，有些失望，这才想起沉诚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急急忙忙问道。
沉诚头也不回:
“自己去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