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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通往拉美西斯之路[1]

步行了不多一会儿工夫,卡尔便来到一家小客栈。这家小客栈其实只不过是纽约牲口拖曳载重车运输线上的最后一个小站,所以一般不留宿客人。卡尔要求客栈设法提供一个最便宜的床位,因为他认为必须立刻就开始节约用钱。按照他的要求,老板似乎把他当雇员似的示意他上楼去。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人在楼上接待他,她因被搅了好觉而气呼呼的,几乎没听他说什么,便一边一迭连声地提醒他轻轻走路,一边领他走进一个房间,她先向他“嘘”了一声,然后便关上了房门。

卡尔起初没弄清楚,只不过是由于窗帘放下来了呢,还是这个房间也许根本就没有窗,房间里黑糊糊的;最后他发现一扇挂上窗帘的小窗户,他拉开窗帘布,顿时便有一些亮光照进来。房间里放着两张床,可是两张床都已经被人占了。卡尔看见那儿有两个年轻人,他们躺在床上酣睡,那模样尤其显得不可信赖,因为他们没有明显的理由而和衣睡着;其中的一个甚至还穿着靴子。

就在卡尔拉开窗帘的刹那间,睡者中的一个稍稍抬高一下胳臂和大腿,卡尔一看他那副样子,竟忘了自己的忧愁,禁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不久他便看出,且不说也没有别的床了,既没有沙发榻也没有沙发,而且他也不能安心睡觉呀,因为他不能拿他这只刚刚失而复得的箱子以及他随身带着的钱去冒险嘛。离开这儿他也不愿意,因为他不敢立刻又走过老妇和老板身边离开这所房子。说到底,这儿也许并不见得就比在马路上更不安全一些。然而,引人注目的却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还可以看出,整个房间里居然一件行李也没有。可是也许,而且十之八九这两个年轻人是客栈的勤杂工,他们一会儿就得起床侍候客人,所以就和衣而睡了。那样的话,和他们睡在一起,这当然就不是特别光彩了,不过倒也比较安全。只是,只要疑虑还没有完全消除,他就决不可以躺下睡大觉。

床下放着一支蜡烛,还有火柴,卡尔轻手轻脚地把它们拿出来。他不怕点上蜡烛,因为照老板的安排这间房间既属于另外那两个人,同样也属于他所有,而那两个人反正已经美美地睡了半宿的觉,占了两张床,所以还占了他的便宜呢。况且,他举止行动自然尽量小心谨慎,好不致吵醒他们。

首先,他想检查一下他的箱子,大致了解一下他的东西,对它们他已经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其中的最值钱的东西多半已经丢失了。因为什么东西一经舒巴尔的手,那么这东西就很少还有希望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你的手里去的。诚然,他可以指望从舅舅那儿得到一大笔赏钱,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可以把丢失个别物件的责任完全推到那个事实上看守箱子的人,即布特尔鲍姆先生的头上。

打开箱子一看,卡尔大吃一惊。漂洋过海时,他一路上花费了多少时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整理箱子,现在一切全都乱七八糟地塞在里面,塞得开锁时箱盖都会自动跳起来。

可是不久卡尔便欣喜地看到,箱里之所以杂乱无章,原因仅仅在于,有人后来把那套他在船上穿过的西装也一起装箱了,而箱里自然本没有放这身西装的地方。东西丝毫没有短少。西装上衣暗袋里不仅护照在,而且从家里带出来的钱也在,这样,加上他身上带着的那笔钱,卡尔眼下钱是够用的了。他到达时穿在身上的内衣裤也在,已经洗干净并且熨过。他也立刻就把表和钱放在那只可靠的暗袋里。惟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那根意大利香肠也没有短缺,把它的气味散发到全部衣物上去了。如果不想个法子除掉这股气味的话,卡尔眼看就只好接连几个月带着这股气味到处跑了。

在掏摸放在最下面的几件衣物时——那是一本袖珍本《圣经》、信纸和父母的照片,他的便帽从头上掉下,落进箱子。便帽一回到旧物中间,他便立刻认出了它的本来面目,原来这就是他自己的那顶便帽,就是母亲在他上路时给他的那顶。然而,出于谨慎,他在船上没有戴这顶帽子,因为他知道,在美国,大家一般都戴便帽不戴宽檐帽,所以他不想在到达美国之前就把自己的帽子戴旧了。那么,格雷恩先生当然是利用它来逗卡尔玩的了。莫不是舅舅也委托他这么做了呢?他无意之间怒气冲冲使劲一把抓住箱盖,箱子“啪”的一声关上。

现在没辙了,两个睡觉的人惊醒过来。先是其中的一个伸懒腰、打哈欠,另一个紧随其后也如法炮制起来。这时,箱子里的全部衣物几乎都已经倾倒在桌子上;如果他们是小偷的话,那么他们尽管可以走过来挑选。不单单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可能性,而且也是为了即刻澄清情况,卡尔手持蜡烛走到床跟前并解释,他是凭什么权利来这里的。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料到有人会作这种说明,因为还得睡过许多时光才会说话,所以他们只是没有丝毫惊诧之意地望着他。他们俩都很年轻,但是艰苦的劳动或是贫困已经过早地使他们脸部的骨头凸显出来,下巴颏儿四周胡子拉碴,久已没有理过的头发零乱不堪地盖在他们的脑袋上,昏昏欲睡中,他们还在用手指节骨揉搓他们那深陷的眼睛。

卡尔想利用他们的暂时的虚弱状态,所以便说:“我叫卡尔·罗斯曼,是德国人。既然我们同住一个房间,那就请你们把你们的名字和国籍也告诉我。我得说明一点,我不要求得到一个床位,因为我这么晚才来,我压根儿就不想睡觉。另外,对我的漂亮衣服请你们不必介意,我是个没有前途的穷光蛋。”

两个人中较矮小的那个——就是穿靴子的那个——用胳臂、大腿和脸部表情表示,他对这一切丝毫不感兴趣,而且现在也根本不是这样咬文嚼字的时候,躺下就睡;另一个,一个深色皮肤的人,也重新躺下,但是在睡着之前还懒洋洋一伸手说:“这位叫鲁滨孙,是爱尔兰人,我叫德拉马什,是法国人,现在请让我睡觉吧。”话音刚落,他便猛吹一口气把卡尔的蜡烛吹灭,倒头便睡下了。

“这个危险暂时排除了。”卡尔暗自思忖着回到桌子旁边。如果他们的困倦不是借口的话,那就一切顺利。讨厌的只是,有一个是爱尔兰人。卡尔记不太清楚,在家里他曾在哪本书里读到过,说是人们在美国应该提防爱尔兰人。住在舅舅那儿时,他本来倒是很有机会去彻底研究爱尔兰人的危险性这个问题的,但是由于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永远有了着落,所以倒反而把这件事完全耽误了。现在,他想至少借助这根又被他点亮的蜡烛仔细看一看这个爱尔兰人,看完他觉得,恰好是这个人比那法国人的模样还中看一些。卡尔隔着一定的距离,踮着脚尖尚能看得出,他甚至还有一丝面颊丰满的痕迹,而且在睡梦中笑得相当亲切。

不顾一切下定决心不睡觉了,卡尔就坐在房间里惟一的一把椅子上,暂时停止收拾箱子,因为他一整个夜晚都可以用来收拾它,翻阅了一下《圣经》,却没读进去什么。然后,他拿起父母的照片,照片上矮个儿父亲高高挺直身子站着,母亲则身体略微下陷地坐在他前面的靠背椅里。父亲的一只手扶在椅子的靠背上,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搁在一本画册上,画册打开着放在他身边的一张薄木板小桌子上。另外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卡尔和他的父母在一起。父亲和母亲用锐利的目光望着他,而他却必须遵照摄影师的嘱托两眼盯着照相机。不过,他上路时这张照片没有让他带走。

因此,他越发仔细地注视放在他面前的这张照片,并试图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去截获父亲的目光。可是不管他怎么用不同的烛光位置改变着视角,父亲的模样却怎么也逼真不起来,他那水平方向的浓密的髭须和真的一点儿也不像,这不是一张好照片。而母亲却照得比较好,她撇着嘴,仿佛她内心受到了伤害却还在强作笑颜似的。卡尔觉得这好像必定会引起每一个观看这张照片的人极大的注意,以致转瞬间他会觉得这个印象的明晰性太强并且近乎荒谬。人们怎么会从一张照片上对照片上人的隐蔽情感如此明确地获得无可辩驳的信念呢!他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片刻。当他把目光重新移回来时,母亲的手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只手从靠背椅扶手前端垂下,近得叫人直想吻它。他想,是不是还是给父母写封信的好呢,他们俩确实都曾(父亲最后在汉堡曾很严厉地)向他提出过这个要求。当初,在一个可怕的夜晚,当母亲在窗户边上通知他要他去美国时,他自然曾赌咒发誓以后决不写信,可是在这里的新环境中,一个无知少年的这样一个誓言算什么呢!当初他也完全可以发誓,他到美国两个月以后就要当美国民兵将军,而实际上他却是与两个流浪汉一起呆在一间阁楼间里,在纽约市郊的一家小客栈里,而且还得承认,他在这里的确找到了自己的适当的位置。他微笑着审视双亲的面孔,仿佛他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他们是否还一直渴望得到有关他们的儿子的消息。

看着看着,他不久便发现,他很疲倦,这一夜实在是挺不过去了。照片从他手中掉落,然后他把脸贴在照片上,照片的凉爽使他的面颊感到舒适,他怀着一种愉快的感觉渐渐入睡。

一大清早,他就被胳肢窝里的瘙痒搔醒。是法国人对他这样放肆胡来。但是爱尔兰人也已经站在卡尔的桌前,比起昨晚卡尔对他们来,他们俩却是颇感兴趣地注视着他。卡尔对于他们起床时没把他吵醒并不感到惊讶;他们居心不良,举止行走根本不会特别轻声,他没醒是因为他睡得酣,况且穿衣,显然还有洗脸,都没花去他们多少工夫。

于是,他们郑重其事地用某种礼数互相问好,卡尔这才得知,这两个人是钳工,在纽约已经很久没有能找到工作了,所以相当的潦倒。为了证明这一点,鲁滨孙打开自己的上衣,可以看见,他没穿衬衫,这一点当然从那个松松垮垮缝在上衣后脖上的领子上本来也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打算步行到离纽约有两天路程的小城布特福脱去,据说那里有活儿干。他们不反对卡尔与他们结伴同行,并且答应首先可以给他提提箱子,其次,如果他们自己找到工作的话,便给他弄个学徒工的活干干,只要他们找到工作,这压根儿就是小事一桩。卡尔还没完全表示同意,他们就已经在好心好意地劝他脱下这件漂亮衣服,说是因为它会妨碍他找工作的。说是在这幢屋子里恰好有一个好机会,可以脱手这件衣服,因为这个房间的勤杂女工做服装生意。他们帮助在衣服问题上也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的卡尔脱下衣服,拿起来就走。当被撇下的、有点儿睡眼惺忪的卡尔还在慢慢穿他那件旧旅行服的当儿,他责备自己卖掉了那件衣服,它也许会在谋取学徒工位置时使他受损,但是在谋取一个较好的职位时只会对他有好处,于是乎,他打开房门,想把那两个人叫回来,却已经和他们撞了个满怀,他们把一个半美元作为卖衣款项放在桌上,看他们那个高兴的样儿,简直没法叫人不相信他们卖衣服时会没有也捞了一笔,而且还是狠狠地捞了一笔。

不过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因为勤杂女工走进来,完全和昨晚一样的迷迷瞪瞪,就要把三个人都轰到外面过道里,说是要收拾、整理好这个房间,以便接待新来的客人。可是其实当然满不是这么回事,她只是故意刁难罢了。卡尔正想整理自己的箱子呢,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双手抓起他的衣物就使劲往箱子里扔,那力气之大,仿佛它们都是一头头动物,要把它们都扔趴下才解气呢。那两个钳工虽然缠住她,扯住她的裙子,敲她的后背,但是每逢他们想帮助卡尔整理箱子,这一套就全不灵了。当这妇人关上箱子之后,她便把把手塞进卡尔手里,甩开钳工们,把三个人都从房间里轰出去,并威胁说,他们若不听话就没有咖啡喝。这妇人显然已经完全忘记,卡尔并非一开始就是和钳工们一伙的,因为她把他们当做一个团伙来对待了。当然,钳工们把卡尔的衣服卖给她,由此也向她表明了他们有某种共同的属性。

他们不得不长时间地在过道里来回踱步,尤其是已经挽着卡尔的胳臂的法国人更是骂骂咧咧,威胁说,只要老板敢出来,就要把他揍趴下,他一个劲儿地摩拳擦掌,似乎在做拳击准备动作。终于来了一个无辜的小男孩,他不得不伸长了胳臂,把咖啡壶递给法国人。可惜只有一只壶,人们怎么也无法让那孩子明白他们还要杯子。就这样,总是只能一个人喝,其余两人就站在他面前等着。卡尔不想喝,可是又不愿得罪别人,所以轮到他喝时便无所事事地站着,用嘴唇抿一抿壶。

临别时,爱尔兰人把咖啡壶向石头地板扔去。他们偷偷地离开屋子,走进浓密的、带黄色的晨雾之中。他们一般都并排着寂静无声地沿着马路的边沿走,卡尔还得提着他的箱子,别人大概在他请求下才会替换他;从雾中时不时飞驰出一辆汽车,于是这三个人便扭头看那些通常都是车身巨大的汽车,它们的构造十分引人注目,显现的时间又那么短暂,以致人们连哪怕只是看出是否有人坐在里面的时间都没有。后来,开始出现往纽约送粮食的马车车队,它们分成五列沿着马路的整个路面不停地向前行进,这时简直是谁也无法横过马路。有时候马路逐渐变宽而成一个广场,一个警察在广场中间一个塔状小土冈上来回踱步,他要综观全局并用一根小警棍指挥马路上以及从各小巷汇流到这里的车辆,这些车辆在到达下一个广场、受下一个警察指挥之前便一直处于无人照管的情况,却由沉默不语、全神贯注的马车夫和汽车司机自愿维护着必要的秩序。对于这普遍的安静状态卡尔感到不胜惊讶。若不是有逍遥自在的供屠宰的牲畜的叫喊声的话,除了马蹄的嗒嗒声和汽车防滑轮胎的嗖嗖声,人们也许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车辆行驶的速度自然并非总是一样的。如果在个别广场上由于四面八方涌来的车辆太多而必须作重大调整,各路车队便停滞不前,只是一步一步地行驶,可是随后也会又出现短时间内一切车辆飞快掠过的情况,最后,像是受惟一的一个制动器控制似的,它们又渐渐缓和下来。这时,马路上不扬起丝毫尘土,一切都在极清新的空气中移动。步行者是没有的,这里不像在卡尔的家乡,没有一个个市场女贩步行进城,却时不时出现大而低矮的汽车,上面站着二十来个背背篓的妇女,也许就是市场女贩,她们伸长着脖子,极目远眺,巴望着车子能开得快一点。然后,人们看见类似的汽车,几个男子双手插在裤袋里在车上来回漫步。在这些挂着各种标语牌的汽车中的一辆上,卡尔在轻轻一声惊叫声中读到:“雅各布运输行招募码头工人。”这辆汽车恰好驶得极慢,一个站在汽车踏级上的矮小、弯腰、活跃的男子招呼这三个步行人上车。卡尔躲到钳工的背后,仿佛舅舅在车上,会看见他似的。他对这两个人也拒绝这一邀请感到高兴,即便他们拒绝上车时脸上现出的那种高傲神态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他的感情。他们大可不必以为自己是上等人,是不屑于受舅舅雇用的。他立刻便向他们表示了这一层意思,虽然用词自然并不很明确。德拉马什随即便请他最好还是不要干预他不懂的事情;说是这种招募人员的方式是可耻的欺骗,而且雅各布公司在全美国臭名昭著。卡尔不搭茬儿,但是从此便更向着爱尔兰人,他也求爱尔兰人现在给他提一会儿箱子,在卡尔的再三请求下,爱尔兰人也就给他提了。只是,他不断抱怨箱子沉,后来才弄明白,原来他只不过是想减轻箱子里的意大利香肠的分量,他大概在旅店里就已经对它馋涎欲滴了吧。卡尔不得不把香肠从箱子里拿出来,法国人拿过去,拿起他那把匕首形状的小刀便切,几乎完全独自一人把香肠吃光。鲁滨孙只偶尔得到一片,卡尔则一片也没吃着,仿佛他已经预先把自己的那一份吃掉了似的。他不想把箱子扔在马路上,所以只好又把它提了起来。他觉得为一小片香肠而乞讨,这未免太寒碜了,但是他心中感到愤愤不平。

全部雾气都已经消退,一座巍峨的山脉在远处闪闪发光,它的山脊向更远的薄雾蜿蜒伸展。马路边上是耕作粗陋的田地,它们围绕着冒着黑烟耸立野外的大工厂向四周延伸开去。在毫无次序地任意修建起来的兵营式出租楼房里,那众多的窗户一遇震动便跟着在灯光下颤抖,在所有那些单薄的小阳台上,妇女和儿童们忙忙碌碌,而在他们四周晾挂起来的布块和衣服则在晨风中飘动并剧烈鼓起来。目光一移开这些楼房,人们便看见云雀在高空飞翔,低处则又是燕子,就在离行驶着的人的脑袋上方不太远的地方。

许多东西使卡尔回想起他的家乡,离开纽约,深入这个国家的腹地,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对不对。纽约靠着大海,随时都有返回家乡的可能。于是乎,他停住脚步,对他的两个同伴说,他又想待在纽约了。当德拉马什想干脆强拉着他往前走时,他就是不走并且说,他总还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行动吧。爱尔兰人不得不居间调解并解释说,布特福脱比纽约漂亮得多,两个人好说歹说了半天,他才又继续往前赶路。即便那样他本来也还是不会走的,倘若他不是考虑到,去一个返回家乡的机会不是那么可以轻易得到的地方,这对他来说也许更有好处。他一定会在那里干得更好,取得更大的成绩,因为在那里就不会有无益的念头来妨碍他了。

现在是他在牵着另外那两个人的手走了,而他们俩对他的热心感到如此之高兴,以致他们不等卡尔相求便主动轮流提箱子,弄得卡尔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让他们变得这样高兴起来的。他们来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有时他们站住脚,他们一回头便看到整个纽约和纽约港越来越开阔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把纽约和布鲁克林联结在一起的那座桥梁轻柔地悬挂在东方大江的上空,而如果你眯起眼睛,你便会觉得它就颤动。那座桥上似乎没有车辆来往,它下面横跨着那条没有生气的、平滑的水带。两座大城市里的一切似乎空洞而无用地竖立着。形形色色的房屋几乎没有大小之分。在街道的看不见的深处,生活按其自身的方式继续着,但是在街道上空却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薄薄的雾气,它虽然不动,但是似乎不费什么劲就可以被驱散。宁静似乎也已经降临到港口,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了。大概是回忆起从前在近处看到的景象了吧,人们也只是偶或以为看见了一只船,它正在作短距离行驶。可是人们也不能长时间地盯住它。它逃脱视线,消失不见了。

但是德拉马什和鲁滨孙看到的显然要多得多,他们指向右边和左边,伸出双手指点广场和花园的位置,列举出它们的名字。他们无法理解,卡尔在纽约生活了两个多月,除了这座城市的一条街道以外,其他地方几乎什么也没见过。他们答应他,等他们在布特福脱挣够了钱,一定和他一起去纽约,带他去看一切值得一看的地方,当然尤其是要带他去看那些可以让人销魂落魄的地方。说罢,鲁滨孙就使劲唱起一首歌来,德拉马什击掌伴奏,卡尔听出来这是他在家乡听过的一首轻歌剧里的歌曲,他觉得配上英语歌词,这首歌比他在家里听到过的还要好听。就这样,在野外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演唱会,三个人都参加演唱,只有这座据说风靡这首歌曲的城市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有一次卡尔问,雅各布运输行在哪儿,他当即看到德拉马什和鲁滨孙伸出食指指向也许是同一个、也许是相距甚远的不同的地方。当他们继续走路时,卡尔问,他们最早能在什么时候攒足了钱回纽约去。德拉马什说,这完全可以在一个月内实现,因为布特福脱缺工人,工资高。说是他们当然要把挣来的钱放在一起,这样,他们作为伙伴在工资上出现的某些差别也就可以得到弥补了。卡尔不喜欢把钱放在一起,虽然他作为学徒工当然比满师的工人挣得少。此外,鲁滨孙还说,如果在布特福脱找不到活儿干,他们当然就得继续往前走,不是在什么地方落脚当农业工人,就是到加利福尼亚去淘金,按鲁滨孙详细讲述的情况来判断,后者是他最心爱的计划。

“既然你们现在想去淘金,那么你们怎么当钳工了呢?”卡尔问,他不喜欢听人说必须进行这种没把握的长途跋涉。

“我为什么当了钳工?”鲁滨孙说,“总不是为了好让我老娘养的儿子饿死吧。淘金可以挣大钱。”

“那是从前。”德拉马什说。

“现在还是。”鲁滨孙说,讲了许多个淘金致富的熟人的故事,他们还一直在那儿,当然一点儿也不动手了,但是出于老交情愿意帮他,当然也愿意帮他的同伴们发财致富。

“我们会在布特福脱找到工作的。”德拉马什说,并且说出了卡尔的心里话。不过这也并不是一句信心十足的话。

白天他们只在一家酒店歇了一回脚,在酒店前的外面靠着一张卡尔看上去似乎是铁制的桌子旁吃几乎是生的肉,人们用刀叉切不动这肉,而是只能将它撕碎。面包的形状像个滚筒,每一个面包上都插着一把长刀。吃这顿饭时还喝一种烧得嗓子火辣辣痛的黑色液体。德拉马什和鲁滨孙却喜欢喝这种饮料,他们常常为祝贺各种愿望得以实现而举起酒杯,互相碰杯,并且让酒杯互相挨着在空中停留片刻。旁边一张桌旁坐着身穿溅有石灰污斑衬衫的工人,大家都喝那同样的饮料。大量从一旁驶过的汽车将一层层尘土洒向桌面。大张大张的报纸互相传递,人们激动地谈论着建筑工人罢工,马克的名字不时被提及。卡尔打听这个名字并获悉,这是他认识的那个马克的父亲,纽约最大的建筑业主。这场罢工使他损失几百万,也许危及他的商务地位。对于不了解情况、心怀恶意的人的这些流言蜚语卡尔一概不信。

此外,卡尔吃这顿饭心里还有一个疙瘩,这就是这顿饭怎样付账还很成问题。顺理成章的做法当然应该是各付各的,可是不管是德拉马什,还是鲁滨孙,他们分明都已经察觉,他们仅存的那点钱已经为昨夜的床位花光了。没看到谁身上有表、戒指或其他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卡尔总不能说他们卖他的衣服还赚了点钱,说这种话不啻侮辱人、与人绝交。可是怪就怪在,德拉马什和鲁滨孙都不为付账的事发愁,相反,他们心情相当愉快,试图尽量和傲视阔步往来穿梭于各餐桌之间的女招待多搭讪几句。她的头发有些松乱地披散在额头和面颊上,她一再用双手自下往上,把披散的头发掠回去。最后,当人们也许正期待着她说出第一句友好的话语的时候,她走到桌子跟前,将双手放在桌子上,问:“谁付钱?”绝不会有谁的手比德拉马什和鲁滨孙的手举得更快的了,他们一齐飞快地举手直指卡尔。卡尔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因为这正是他已经预料到了的,并且觉得,既然他也希望从同伴那里得到某些好处,那么他们让他付几个饭钱也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了,即便在决定性时刻到来之前把这件事情明确谈清楚,这样做本来也许就会显得更体面一些的。为难的只是,他得先把这钱从暗袋里掏出来。他本来曾打算将这钱保存起来以备急需之用,这样就可以暂时在某种程度上取得与他的同伴们相同的地位。他由于拥有这笔钱,尤其是由于对他的同伴隐瞒拥有这笔财产而获得的这个优势被他的同伴们绰绰有余地抵消掉了,因为他们从小就一直在美国,他们有足够的挣钱的知识和经验,他们毕竟过惯了现在的这种生活,并不习惯更优裕的生活境况。迄今为止卡尔就他的钱所怀有的这些打算其实也不会因付这笔账而受挫,因为四分之一美元他毕竟还付得起,所以不妨把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搁在桌子上并解释说,这是他仅有的一点钱,他愿意为共同奔赴布特福脱而将它贡献出来。作这趟徒步旅行,有这样一笔钱也完全够了。可是他不知道,他是否有足够的零钱,加之这钱以及收放在一起的纸币都放在暗袋的深处呢,要找到暗袋里的什么东西,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里面的全部东西都抖搂到桌子上,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让同伴们获悉有关这只暗袋的什么情况嘛。现在似乎运气不错,同伴们始终还是对女招待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而并不在意卡尔怎样凑钱付账。德拉马什要女招待结账,从而诱使她来到自己与鲁滨孙之间,她只好把整只手放在这一个或另一个的脸上并把他推开,避开这两个人的纠缠。这当儿,卡尔使出浑身力气在桌面底下用一只手集拢那钱,用另一只手在暗袋里将那钱一个一个清点并拿出来。虽然他并不十分了解美国货币,最后他还是认为,至少按硬币的数量来看,他的钱够了,并当即将那些硬币放到桌子上。钱币的声响当即打断了笑谑。令卡尔感到气恼、令大家感到惊奇的是,桌面上竟几乎放着整整一美元。虽然没有一个人问为什么卡尔先前只字未曾说起过有这笔钱,有这笔钱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坐火车到波特福脱去的嘛,但是卡尔却感到十分尴尬。付清饭费后,他慢慢把剩下的钱收回,德拉马什竟从他手里拿走一个硬币,他要拿它当小费送给女招待,他拥抱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然后从另一侧把钱递给她。

卡尔感激他们在继续行进途中没有提起这钱的茬儿来,有一阵子他甚至想把他全部财产的底儿告诉他们,但由于没有适当的机会,也就作罢了。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一个颇具乡村风味的、土地肥沃的地方。四周都是整片整片的田地,它们披着嫩绿铺陈在平缓的山丘上,富贵的庄园环绕着马路两旁,人们接连数小时之久都行走在镀金花园栅栏之间,他们多次越过那同一条缓缓流过的河流,他们不时听到头顶上火车在高架桥上轰鸣。

太阳刚从远方森林平坦的边缘落下,它便在一个小丘上的一小簇树林中间坠入草地之中,以便休养精神,舒解疲劳。德拉马什和鲁滨孙躺在地上,尽情地伸展着四肢。卡尔笔挺地坐着,望着脚下几米远处蜿蜒伸展的马路,和整个白天的情况一样,马路上不断有汽车彼此轻捷地疾驰而过,仿佛有人按精确的数目将它们从远处发出,又有人在远方的另一头按同样的数目将它们接收似的。自大清早以来的整整一天里,卡尔没见过一辆汽车停下,没见过一个乘客下车。

鲁滨孙建议就在这里过夜,说是因为他们大家都够累的了,第二天他们可以早一点出发,反正他们天黑以前找不到更便宜、更合适的投宿处所了。德拉马什表示同意,只有卡尔自以为有义务要说明,他带着足够的钱,大家都去住饭店他也付得起。德拉马什说,这钱他们还会用得着的,他应该将它保管好。德拉马什丝毫不隐讳他已经算计上卡尔的钱了。由于他的第一个建议已经被接受,鲁滨孙便进一步解释说,但是为了恢复体力以利于明天赶路,在睡觉以前他们还得好好吃点东西,说是应该派一个人到饭店去给大家把饭买来,那家饭店的“西方饭店”招牌就在近处公路边上闪闪发亮。作为最年轻的人,况且由于别人谁也没应声,卡尔便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去办这件事,并且在他得到要吃熏板肉、面包和啤酒的口头通知后随即就走进那家饭店。

附近必定有一座大城市,因为卡尔走进饭店的第一座饭厅,就看见里面挤满了大声说话的人群,许多胸前系围裙的招待员在沿着一道纵向墙和那两道横向墙一溜儿摆开的餐柜边上不停地奔走,却还是不能使焦急的客人们感到满意,因为人们一再地在各处听到诅咒声和拳头敲击桌子的声音。谁也没有理会卡尔;饭厅餐桌上也没有人提供服务,客人们坐在极小的、有三个人围坐便显得小得微不足道的桌子旁边,想吃什么,一切都是自己到便餐供应部去取。所有的小桌子上都放着一只装有油、醋等调料的大瓶子,所有从便餐供应部取来的菜肴在食用之前都浇上这只瓶子里的调料。卡尔想先挤到便餐供应部那儿再说,尤其是因为他订的食品量大,所以大概到了那儿困难才真正开始。于是,他不得不从许多餐桌之间挤过去,不管他多么小心翼翼,他往前挤的时候也难免和客人们磕头碰脑的,而客人们则好像毫无感觉似的忍受这一切。甚至有一回,当然也是因为被一个人挤了,卡尔撞在一张小餐桌上,差点儿没把桌子掀翻,人家也毫无反应。他虽然也道歉了,但是显然没被人理解,而且也丝毫都没理解人家对他说的话。

到了便餐供应部那儿,他费了好大劲儿找到一个小小的空当儿,可是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视线被四周邻人支起的胳膊肘挡住了。支起胳膊肘,握着拳头顶着太阳穴,这似乎压根儿就是这里的一种习俗;卡尔不由得想起,拉丁语教授克龙帕博士恰恰就憎恨这种姿势,他总是悄没声地突然走过来猛地抽出一把直尺戏弄似的猛一捋把胳膊肘从桌面上捋下。

卡尔紧紧贴住餐柜站着,因为他刚在这里站稳脚跟,他背后便支起了一张桌子,正在那儿落座的客人中的一个只是在说话时微微那么把头朝后仰了一仰,他的大宽檐帽便重重地擦着了卡尔的后背。挤成了这样,甚至那两个粗胖邻人都已经心满意足地走了,想从招待员那儿得到什么,这个希望仍然十分渺茫。卡尔几次伸手从桌子上方抓住了招待员的围裙,但是每次总是让这个人扭歪脸挣脱了。哪个招待员也拦不住,他们只是奔走着,一个劲儿奔走着。哪怕只要卡尔身边有什么可吃可喝的东西呢,他一定会要的,他会问清楚价格,把钱放过去,他就会高高兴兴地离去。但是他面前偏偏只放着一碗一碗鲱鱼那样的鱼,黑色鳞片在碗沿闪着金光。这鱼可能很贵,大概也填不饱肚子。而且盛朗姆酒的小酒杯也够不着,不过他也不想给同伴们带朗姆酒,他们似乎反正一有机会就要弄这种烈性酒喝,他不想再给他们火上浇油了。

所以卡尔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另找一个位置,一切从零开始。可是现在时光也已经不早了,餐厅另一头的时钟显示出,现在已经过了九点了,瞪大了眼睛,人们从烟雾中勉强还能看清那只时钟的指针。可是在餐柜旁边,哪儿都比先前那个有点儿偏僻的地方更拥挤。此外,时光越晚,餐厅里的人就越多。不断有新客人带着欢声笑语从正门走进来。有些地方,客人们独断专横地收拾干净餐柜,坐到斜面桌上,互相对饮起来,这是最好的位置,人们俯瞰着整个餐厅。

卡尔虽然还在继续往前挤,但是对于是否真还能弄到什么吃的,他已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责备自己不了解当地情况就自告奋勇接受了这桩差使。他的同伴们完全有理由斥责他,甚至还会以为他只是为了省钱才什么也没买回来。现在,他甚至是站在一个四周桌旁都有人在吃热的土豆烧肉美味菜肴的地方;使他费解的是,这些人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

这时,他见自己面前几步远处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显然是饭店职工的妇女,她正笑着和一位客人说话。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用一只发叉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卡尔当即决定去向这个妇女进行订购,首先是因为作为餐厅里惟一的女性对他来说意味着普遍喧嚷和奔跑中的一个例外,其次也出于一个简单的原因,这就是因为她是能向之求助的惟一的一个饭店职员,当然得有个前提,这就是她不会在听他向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便跑开办事去。而实际情况却完全相反,卡尔还根本没有主动与她攀谈,而只是稍微窥伺她一下,她便一如人们有时在谈话中,间会斜眼看一下旁边那样地朝卡尔望去并中断了自己的说话,友好地用文法清楚明了的英语问他,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卡尔说,“我在这里什么也买不到。”

“您跟我来吧,小家伙。”她说,随即告别她的熟人,此人则摘下帽子,这在这里好像是一种极有礼貌的举止,她拉着卡尔的手,走到立食餐柜旁边,把一个客人推向一边,打开斜面餐台上的一扇活动翻板门,越过斜面餐台后面的过道,在那儿人们必须注意那些不倦地奔走着的招待员们,打开一扇双重裱糊门,他们便到了宽大、凉爽的储藏室。“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卡尔暗自思忖。

“喏,您要什么呀?”她边问边殷勤地对他低下头来。她很胖,她的身体摇晃着,但是她的脸容,当然是相对而言,却几乎显得比较娇嫩。一看到这里架上和桌上小心翼翼码放着许多食物,他几乎禁不住引诱,想订一份更美味可口的晚餐,尤其是因为他可以指望得到这个有权势的女人的优惠,可是由于他一时想不起什么合适的食物,最后他还是又只说了熏板肉、面包和啤酒。

“不要别的了?”妇人问。

“谢谢,不要了,”卡尔说,“不过要三个人的。”

由于妇人问起另外那两个人,卡尔便三言两语简单讲了讲他的同伴的情况,稍许受到别人询问,这使他感到高兴。

“可是这简直是给囚犯吃的饭。”妇人说,显然还在等待卡尔再要点什么。卡尔却担心她会白送给他,不肯收他的钱,所以沉默不语。“这几样东西我们马上就可以配齐。”妇人说,以一种就其肥胖的身躯而言值得钦佩的敏捷向一张桌子走去,用一把既长又薄的锯条形刀切下一大块带着许多肉的板油,从一个架子上拿下一个大面包,从地上拿起三瓶啤酒并把一切全放进一只轻便的草篮子里,把篮子递给卡尔。在这期间,她向卡尔解释说,她之所以带他到这里来,是因为外面便餐供应部的食物受烟雾和各种气味熏烤尽管消费很快却总是不新鲜。但是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一切都够好的了。卡尔一声也不吭,因为他不知道,他凭什么受到这种特殊照顾。他想到了他的同伴,尽管他们是美国通,他们大概也不会深入到这些储藏室里,而是只好将就着吃便餐供应部的不新鲜的食物。人们在这里听不见餐厅里的喧闹声,墙壁一定很厚,所以才能使这个拱顶地窖保持足够凉爽的温度。卡尔已经将草篮在手里提了一会儿,却不想付钱,也不动弹。只是当妇人后来又要将一只类似外面桌子上的那种瓶子放进篮子里去的时候,他才战战兢兢地表示感谢。

“您还要走很远的路吗?”妇人问。

“一直走到布特福脱。”卡尔回答。

“这还有很远的路呢。”妇人说。

“还有一天的路程。”卡尔说。

“然后就不走了?”妇人问。

“噢,不走了。”卡尔说。

妇人摆放好桌上的几件东西,一个招待员走进来,四下里寻找着什么,后来妇人向他指指一只大碗,碗里放着一大堆沙丁鱼,鱼身上撒着少许香菜,招待员便抬起双手捧着这只碗向外面的餐厅走去。

“您究竟为什么要在露天过夜呢?”妇人问,“我们这里有地方。您在我们这儿饭店里睡吧。”

这对卡尔很有吸引力,尤其是因为昨夜他睡得那么糟糕。

“我的行李在外面呢。”他犹豫不决地、并非完全不带虚荣地说。

“行李您带这儿来好了,”妇人说,“这不碍事的。”

“可是我的同伴呢!”卡尔说,并且立刻发现,他们倒真的有点碍事。

“他们当然也可以在这里过夜。”妇人说。

“您就来吧!您不要这么不好意思嘛。”

“我的同伴倒也都是正派人,”卡尔说,“可是他们身上不干净。”

“您没有看见餐厅里那个脏样?”妇人扭歪着脸说,“确实是最邋遢的人都可以到我们这儿来的。我马上让人准备三个床位。当然只好睡在阁楼上,因为饭店客满了,我也搬到阁楼上去住了,不过这总比睡在露天强吧。”

“我不能把我的同伴带来。”卡尔说,他想象得出来,这两个人会在这家高级饭店的过道里怎样大声吵闹;鲁滨孙会把什么都弄脏,而德拉马什则肯定会把这位妇人都惹厌烦的。“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妇人说,“可是如果您要这样的话,那么您就让您的同伴待在外面,您独自一个人来我们这儿吧。”

“这不行,这不行,”卡尔说,“他们是我的同伴,我必须和他们待在一起。”

“您真固执,”妇人说并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人家是为您好,很想帮您一把,您却拼命反对。”

这个道理卡尔全明白,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说了句:“我衷心感谢您的好意。”他这才想起,他还没付钱呢,便问该付多少钱。

“这钱您就在给我把这只草篮子送回来的时候再付吧,”妇人说,“最晚明天早晨您得把它还我。”

“好吧。”卡尔说。她打开一扇径直通向室外的门,就在他一鞠躬走出去的当儿还说了句:“晚安,您可是做得不对呀。”他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她还冲着他的背影喊:“明天见!”

他刚到外面,他也就已经又听见从餐厅传来并不曾减弱的喧闹声,现在这喧闹声中也还掺杂着一个吹奏乐队的声响。他为不必穿过餐厅走出去而感到高兴。现在,饭店的六层楼里全都灯火通明,并且照亮了饭店门前的一大段马路。外面始终还有汽车在行驶,虽然已经是断断续续,但是它们从远处驶来时速度比白天更快,用车前灯的白光探测马路的路面,使苍白的车灯光与饭店的光区相交,亮晃晃急忙驶进前方的黑暗之中。

卡尔发现同伴们已经在酣睡,不过他也的确离开得太久了。他正想将带来的食物干净整齐地摆放在他在篮子里找到的纸上,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去叫醒同伴,这时,他惊恐地发现,他把他的箱子锁着留下的,箱子钥匙还在他衣兜里呢,可是如今这只箱子却完全打开了,箱里的一半衣物散落在四周的草地里。

“起来!”他喊道,“你们还睡大觉呢,小偷光临过了。”

“短什么东西了吗?”德拉马什问。鲁滨孙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便伸手去抓啤酒。

“我不知道,”卡尔叫喊,“可是箱子开着呢。躺下睡大觉,将箱子扔在这里不管,这是一种轻率行为。”

德拉马什和鲁滨孙哈哈大笑,前者说:“下一回您可别离开这么久。饭店离这儿十步远,而您一来回需要三个小时。我们饿了,曾以为您的箱子里可能有什么吃的东西,把这锁鼓捣了半天才把它鼓捣开了。不过,箱子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您把这些东西都好好装回箱子里去吧。”

“原来如此。”卡尔说,眼睛盯着正在腾空的篮子,耳朵听着鲁滨孙喝啤酒时发出的特有的响声,因为这啤酒先深深灌进咽喉,随后却带着一种口哨声又反弹回来,然后才大口大口喝下肚去。

“你们已经吃完了吗?”看到那两人喘气想歇一会儿,他便问。

“难道您没有在饭店里吃过什么?”德拉马什问,他以为卡尔是在要他的那一份。

“如果你们还要吃,那就快点吃。”卡尔边说边向他的那只箱子走去。

“他好像耍脾气了。”德拉马什对鲁滨孙说。

“我没有耍脾气,”卡尔说,“可是,乘我不在砸开我的箱子,把我的东西全扔出来,这种做法难道合适吗?我知道,大家是伙伴嘛,有些事就得忍着点,对此我也是作了思想准备的,但是这件事太过分了。我要在饭店里过夜,我不去布特福脱了。你们快吃完,我得把篮子送回去。”

“鲁滨孙,你瞧,他这样说话,”德拉马什说,“这是文雅人的说话方式。他是个德国人嘛。你一开始就告诫我要提防着他点,可是我真是个大傻瓜,还是带着他上路了。我们相信他,拖着他走了一整天,至少因此而丧失掉了半天的工夫,而现在——因为那个饭店里不知哪个人勾引了他——他要告辞了,干脆就告辞了。但是由于他是个虚伪的德国人,所以他不公然这样做,而是找箱子作借口,又由于他是个粗暴的德国人,所以我们拿他的箱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不伤害我们的名誉,不称我们是贼,是不会离去的。”

卡尔收拾行李,没有转身:“您尽管这么说好了,您就让我走得心里宽舒些。我很清楚,什么是友情。我在欧洲也曾有过朋友,没有一个朋友会说我对他虚伪或粗野。当然,现在我们没有联系了,但是如果我再次回到欧洲的话,他们都会热情接待我,立刻承认我是他们的朋友。而您,德拉马什,还有您,鲁滨孙,你们这么热情,关心我,答应在布特福脱给我找一个徒工职位,这是我决不会忘记的,我会出卖你们吗?可是现在是另外一码事嘛。你们一无所有,这丝毫也没有在我的心目中贬低了你们的地位,可是你们嫉妒我的这一点点财产并因此而试图羞辱我,这样的事我不能忍受。而且,你们砸开我的箱子以后,你们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反而还骂我,进而还骂我的民族——可是您这一骂,也骂得我实在没法再和你们待在一起了。顺便说一句,鲁滨孙,这些话本来都不是针对您的。对您的性格我只有一点意见,这就是您太依赖德拉马什了。”

“我们总算看见了,”德拉马什说,他走到卡尔跟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像是为了让他注意,“我们总算看见了,您是怎样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的。您整天都跟在我后面走,拉着我的衣服,模仿我的每一个动作,平时像小老鼠一样一声不响。可是现在,因为您感觉到饭店里有人支持,所以您说起话来腰板儿就硬了。您是个小滑头,我还根本不知道,我们是否会平心静气地忍受这件事。您白天从我们身上学去的知识,我们要不要让您付学费呢。你,鲁滨孙,我们妒忌他——这是他说的——妒忌他的财产。在布特福脱干一天活——加利福尼亚就更甭提了,我们挣的钱就比您露给我们看的以及您在您那件上衣里子里可能还藏着的多十倍。哎哟,讲话留点神吧!”

卡尔整理好箱子站起来,看见睡眼惺忪,但是喝了啤酒已经有了点生气的鲁滨孙正在走过来。“如果我还在这里久留的话,”他说,“我也许还会遭到别的意想不到的事件。您似乎想揍我吧。”

“一切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鲁滨孙说。

“鲁滨孙,您还是别说话的好,”卡尔说,眼睛紧紧盯着德拉马什,“在内心里您同意我的意见,可是表面上您却必须站在德拉马什的一边!”

“您也许想收买他吧?”德拉马什问。

“我没这个意思,”卡尔说,“我为我的离去而感到高兴,我不想再和你们当中的任何人打交道了。只有一点我还想说一说。您曾指责我,说我有钱,把钱藏起来不让您看见。假定这是真的,对于我才认识了几个小时的人,我这样做不是做得很对吗,而且您不是还在用您现在的行为证明着这样一种行为方式的正确性吗?”

“你别动。”德拉马什对鲁滨孙说,虽然鲁滨孙并没有动一动。然后,他问卡尔:“既然您如此厚颜无耻地坦率,既然我们如此无拘无束地站在一起,那么,您索性就再坦率一次,您就坦白承认,您究竟为什么要到饭店里去。”卡尔不得不越过箱子退后一步,因为德拉马什向他逼近过来,离他很近了。但是德拉马什不受迷惑,把箱子推到一边,向前跨进一步,一脚踩着了一只落在草地上的白色衬衫假领,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像是作出回答似的,一个手持一支闪着强光的电棒的男人从马路那边向这几个人走来。那是饭店的一位服务员。他一看见卡尔就说:“我几乎已经找了你半个小时了,马路两边各个斜坡我全都搜索遍了。女厨师长太太要我告诉您,她借给您的那只草篮子,她现在急着要用呢。”

“篮子在这儿。”卡尔用一种因激动而显得惴惴不安的声音说。德拉马什和鲁滨孙故作谦逊地走到一边去,这是他们在陌生的、境况良好的人的面前的惯常做法。服务员接过那只篮子,说道:“女厨师长太太还问您,您是不是考虑过了,愿不愿意在饭店里过夜。也欢迎另外两位先生去,如果您愿意带他们去的话。床位已经准备好。今晚天气暖和,可是睡在这里,睡在这块坡地上,这可绝不是没有一点危险的事,这里经常有蛇。”

“既然女厨师长太太如此友好,那我就接受她的邀请了。”卡尔说并且等着他的同伴们作出某种表示。可是鲁滨孙毫无表情地站着,而德拉马什则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天空的星星。两个人显然指望着卡尔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带走。

“既然这样,”服务员说,“那么我的任务就是带您进饭店,给您提行李。”

“劳驾,请您再稍许等一会儿。”卡尔边说边弯腰将尚还散落在四周的几件衣物放进箱里。

突然,他直起腰来。那张照片没了,它放在箱子的最上层,如今哪儿也找不着了。一切都齐全,只缺那张照片。“我找不到那张照片了。”他用请求的口吻对德拉马什说。

“什么照片?”此人问。

“我的父母的照片。”卡尔说。

“我们没见过照片。”德拉马什说。

“里面没有什么照片呀,罗斯曼先生。”鲁滨孙也在一边证实说。

“可是这怎么会呢?”卡尔说,在他的求助的目光下,服务员走近过来。“照片本来放在上面的,现在照片不见了。你们别拿我的箱子寻开心呀!”

“不可能搞错的,”德拉马什说,“箱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照片。”

“对我来说,这张照片比箱里所有的其他物品都更重要。”卡尔对服务员说,服务员走来走去,在草地里寻找。“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我得不到第二张了。”当服务员停止作毫无希望的寻找时,卡尔还说:“这是我拥有的惟一的一张我父母的照片。”

于是,服务员直言不讳地大声说:“也许我们还可以搜一搜先生们的口袋吧。”

“对,”卡尔立刻说,“我必须找到这张照片。但是在我搜查口袋之前,我还是说,谁主动把照片给我,谁就可以得到这整箱的东西。”在片刻静场之后,卡尔对服务员说:“我的同伴们显然希望我们搜查口袋,但是即便现在我也甚至答应,在谁的口袋里找到照片,我就把整只箱子给谁。多了我拿不出来。”

服务员立刻动手搜查德拉马什,他觉得此人比鲁滨孙难对付,所以就把鲁滨孙交给卡尔去处理。他提醒卡尔注意,必须同时搜查这两个人,因为不然的话,其中的一个可能就会偷偷地将照片藏匿起来。卡尔一伸手就在鲁滨孙的口袋里摸到一条属于他的领带,但是他没有拿走领带,却对服务员喊道:“不管您从德拉马什身上找到什么,请您全给他留下。除了照片以外,别的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照片。”

摸上衣胸前的里袋时,卡尔的手触着了鲁滨孙的热烘烘、油腻腻的胸脯,他当即意识到,他这样对待他的同伴也许是很不公正的。他尽快匆匆摸了摸口袋。而且,一切都是枉然,既没有在鲁滨孙身上,也没有在德拉马什身上找到那张照片。

“没有办法。”服务员说。

“八成是他们已经把照片撕碎并且把碎片扔掉了,”卡尔说,“我以为他们是朋友,可是他们净想着在暗地里伤害我。其实这不是鲁滨孙干的,他才不会想到这张照片对我具有如此重要的价值,可是德拉马什却干得出来。”卡尔只看见自己面前的服务员,他的电棒亮了一个小圆圈,而其他一切,也包括德拉马什和鲁滨孙,则都在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

现在当然根本谈不上带这两个人到饭店里去了。服务员把箱子一抡抡到肩上,卡尔拿起草篮子,他们走了。卡尔已经到了马路上,他若有所思停止前进,站住脚,向上对着一片黑暗喊道:“你们听着,你们中间哪个要是还有那张照片,愿意给我送到饭店里来——他仍还可以得到这只箱子,而且,我发誓,他决不会受到告发。”没有真正的答复传下来,只听见一句不连贯的话,鲁滨孙刚开始喊出声来,德拉马什显然立刻就将他的嘴堵住了。卡尔还等了好一会儿,看上面他们会不会改变决定。他间隔着喊了两次:“我还一直在这儿哪!”但是没有声音作出回答,只有一次顺坡滚下来一块石头,也许是偶然,也许是没有扔准。

注释

[1]这一章的标题在1994年11月费舍尔出版社出版的校勘本中改为“挺进拉美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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