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流萤快些替你妆扮。今日大夫人约了少爷和你同吃晚饭。这是你和大夫人第一次会面,必须打扮得正式得体些才好。”叶晴柔坐在梳妆台前,流萤边说话边替她描眉。
“我这样人家的女儿,入了林家,做婆婆的原本就看不上,更何况她并不是沭辰的生母。成亲那天,她都不肯见我,这一个多月来也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和我会面。今日不知何故,竟然主动邀我,也不知道是喜是忧。算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们走吧!”说完,叶晴柔便拿了披肩领着流萤出了门。
林沭辰在门口等侯多时了。见她盛妆打扮出来,便笑道:“我说怎么洗把脸要这么长时间,原来是在描眉上胭脂,这么一打扮,说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又拉她的手边走边嘱咐道:“大夫人是我娘过逝后爹续弦过来的,只生了一个女儿,嫁给了廖记杂货铺的二儿子。就是正街上我们林氏黑茶一排过去最边上的那家。我们林家是安平镇所谓第一大户,大夫人也一向以安平镇第一富贵夫人自居。之前给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安排相亲时,大夫人自视盛高谁也瞧不上。反倒是我这个妹子实诚,找了个虽没多少家业,但勤劳踏实的人过日子。因为这桩婚事,大夫人对女儿是恨铁不成钢,每每说起都要做痛心疾首状。她女儿林蔚然成亲那日,大夫人便和她断了母女关系,俩人至今都没有和好。所以你等会见了她,千万别询问她女儿的事情。我这个母亲最是翻脸不认人的,有些事我还是早交待你为好。”
“有你在,我便安心。大夫人再难相处,我也是她名义上的儿媳,不会为难我的。再说,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叶晴柔略带狡黠看着林沭辰,笑着回道。
“你有这份自信是好,我们两人成亲太急促,外人难免说三道四。我是怕待会大夫人以此为难你,故提醒你别与她正面冲突。你放心,我就是你最大的底气与依靠,在林家,谁的脸色你都不必看。”林沭辰一把将叶晴柔搂住,在额头亲了一口,羞得她脸都红了。流萤背身笑道:“大少爷在少奶奶面前越发不正经了,亏你从前还以女子的三从四德来要求自己呢!”
“谁以女子的三从四德来要求自己了!我一个大男人,流萤你...”林沭辰被流萤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们主仆俩个倒笑得抱成了一团。
到了大夫人的东院。一进院门,便听到里面一阵阵欢笑声。走到堂屋门口,就瞧见一个穿了紫红色棉袄旗袍的妇人,正斜坐在屋中央的古红色木雕椅子上,拉着一个穿粉色袄裙的高个女子的手,两人正亲热的说笑着什么。左侧的客痤上,一个披着深棕呢子大衣的男人正把玩着手上的瓷杯盖。叶晴柔见他生得浓眉大眼顾盼生辉,翘着二郎腿仰脸半躺在椅子上,倒是十分悠闲自在。
林沭辰拉着叶晴柔,在门口高声喊道:“母亲!”叶晴柔也低了头跟着叫了声“娘。”
妇人转身过来,瞟了他夫妻俩个一眼。悠悠地说:“哟!你们来了,我倒将这事给忘了,也没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自己一个人随随便便地打发了晚饭。”“不打紧,我们坐坐便走。”林沭辰答道。
“往前靠我近些说话。”大夫人吩咐道。林沭辰便拉着叶晴柔走到她跟前。“抬起头来。”她眯起眼睛说。叶晴柔便略为拘谨的抬起头,眼睛只扫了大夫人一眼,就迅速看往别处。大夫人见她如此,不禁笑道:“这穷人家的姑娘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家几个人面前还这么不自在。我说我这个儿子,千挑万选,最后竟选了个磨豆腐人家的女儿。”又斜着眼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叶晴柔。咽了口茶道:“我以为你们这种人家的孩子,每天都要跑腿的,身子骨应当比一般人健壮些呀!可瞧瞧你这细腰细腿的,风一吹就倒的林墨玉的样子。以后怎么给我们林家传宗接代?”
“噗嗤!”坐在侧椅的男人将方才喝的茶水一口都喷了出来,溅了大夫人一身。他赶紧拿了手帕,边给大夫人擦衣衫,边笑道:“什么林墨玉,那是林黛玉。姑母!您酸人之前能不能先把名字念对啊!再者,说人像林黛玉,林黛玉长得多美啊!这不是在间接夸人了么?您不就是想说林嫂子太柔弱了吗?您直说好了,用不着拿林黛玉来比喻。大伙都知道您爱看书,这些人物典故什么的,那还不是信手拈来。再说,人家沭辰就喜欢这种纤细柔弱的女孩子。不像我姑父,喜欢您这种腰膀粗圆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喝你的茶去。”大夫人尴尬的对那男子轻声呵斥道,他便撇嘴不情愿地坐回椅子上,赌气似的丢了块枣糕入嘴。这边叶晴柔和林沭辰也极力忍着不笑出来。过了好一会,叶晴柔才回大夫人道:“我虽看着瘦小,身体却是精壮得很。听说母亲从前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勤恳万分,每日早早起床,协助父母料理生意。听闻母亲一刀便可以砍断好几条猪肋骨,做事麻利干净。想来日积月累,身体自比常人要好。看儿媳身形瘦弱,担心问上几句,实属人之常情。但我与母亲一样,皆是干着体力活长大的,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从小吃苦,身子骨绝对不矫情,母亲实在不必忧心。”
“这话绝对不假,听我爹说,祖父以前是屠夫,每日晨起杀猪。我爹和姑母每人帮忙拉一条猪后腿,姑母的力气,确实比一般男人还大上许多...”侧椅上的男人又兴奋插嘴道。大夫人气得直瞪了他好几眼才没再说下去。
“下贱胚子,敢这样明里暗里变着花样骂我姨母!”大夫人身边的粉裙女子突然气冲冲地跳到叶晴柔眼前。叶晴柔还未看清她的脸,一个巴掌便狠狠落在了脸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我林家的少奶奶。”林沭辰飞快地冲了上来,抓了那女人一把摔在地上。“哎呀!”那女人一头撞在了凳子脚上,疼得惨叫一声。大夫人又急又心疼,连忙俯身去扶起她。气急败坏对林沭辰说:“你平日里并非目无尊长的人。现如今娶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今天竟欺负到我娘家人头上来了。外面都传林家的少奶奶是个狐狸精,你去瞭望台醉酒碰到她,回来便死活非要娶了她。我一直疑惑谁家的女儿有这般本事,才一面便勾了林家少爷的魂了。今日见了她这巧舌如簧的狐媚样,才知你是个没眼力见的,放着眼前的贤妻良母不娶,非要娶个祸害,方才我只这么说了她两句,她便指桑骂槐翻我做姑娘时的旧事,谁家的媳妇这么没大没小!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狐媚子。你怕真以为林家是你的天下了”
说罢,大夫人的巴掌又狠狠落在了叶晴柔的脸上。“我生平最厌恶人家拿了我以前的事来说,今日挨了这一巴掌,以后可要长点记性。”大夫人余怒末消道。
接二连三的羞辱,使得叶晴柔怒火攻心。她快步走到大夫人面前,刚要扬起右手。林沭辰便赶紧抱了她怒吼:“谁敢再动她试试!”叶晴柔只犹豫片刻,便含泪迅速将手放下,用力攒紧拳头,把指甲狠狠掐进了皮肉,她企图让这种疼痛使自己清醒片刻,直到手掌快掐出了鲜血。
“我若是想,随时可以教训她,别忘了,林家现在还是我当家作主。今日也算教了你们规矩,以后看谁还敢在我面前胡言语。”大夫人倚在椅子上,得意地啜了口茶。
“都已经是民国了,人家俩个一见钟情,自由恋爱而己,你就要给她安上狐狸精的帽子,这也太不公平了。”穿呢子大衣的男人又在一旁嘟囔着。“夏章耀,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呆着去!”大夫人朝他吼道,那男人只好悻悻地踱出门去。“玉颜,拿了手帕给她擦擦嘴角的血,免得待会外面的丫头婆子嚼舌根。”大夫人朝被林沭辰摔在地上的女人温柔吩咐道。那女人便飞了叶晴柔一白眼,甩了条手帕在她身上。叶晴柔近距离撇到眼前这张带了满满厌恶与讥笑的脸,突然惊慌低头对林沭辰说:“算了,我们回去罢!”“好!”林沭辰和流萤扶了她,转身便往外走。
“你虽不是我亲生的。慈母孝儿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吧!要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不怕外人说你有了媳妇忘了娘。”大夫人端坐在椅子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林沭辰双气得双拳紧握,身体都在发抖,却还是艰难转身对大夫人叩头拜别。
晚上,林沭辰拿来碎冰给叶晴柔敷脸,叶晴柔便问道:今日大夫人房里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林沭辰摸着她肿起的脸心疼道:“你管他们干什么!”又接着说:“那个穿西装的是她哥哥的独子夏章耀,成日游手好闲的富公子。至于那个女人,是她妹妹的女儿梁玉颜。粱玉颜祖父以前是收中药材的,家底颇厚,可惜她老爹是个酒鬼,成日喝酒赌博把家都快掏空了。粱玉颜便日日往我家跑,想尽了办法从林家占便宜,好装成大小姐的样子,在外人面前摆威风。其实他自家已败落得只剩空壳。她的姨母,我家那位大太太是时时接济她,平日里林家有什么好东西,那女人都要捞点回去。大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还一心要撮合她嫁给我。现如今,你成了林家的少奶奶,她攀上林家的心思落了空,自然想尽了办法对付你。这种心机甚重的女人,最为可怕,你平日里小心着点。”
“原是如此。”叶晴柔自言自语道。“那我...”思索良久,还想再问他几句,身边却已响起他均匀的鼾声。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叶晴柔在心里安慰自己。寂静无比的寒夜,伴着阵阵大雪压枝的清脆声,她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