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采萧给了他三天时间用来思考,南宫穆将这时间用在了说书院。白衣胜雪的说书先生每日都会收到他的打赏,小厮私下以为少主看上这先生了。而实际上,他只是莫名迷恋丰国的故事。这几日师傅们开始给他讲南宫家遍布天下的生意,重点给他讲了正与封王室开拓的水上茶路。
年轻君王与王后如何制服僧众,如何平定氏族叛乱,如何连横综合协助竟国开通茶马古道,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由王宫中被刻意安排编排好,流传至丰国四州坊间阡陌,作为增长君主威信的有力宣传方式。故事由南向北传至久国,每隔一段时间保持。
南宫穆总是趴在包厢栏杆上,听着故事,琢磨着总有一天应该去拜会这国君。失忆之前的他,对世事多少有些反应淡泊;失忆之后的他,对人情表现出极大兴趣。
第三日,仁布次松来得说书院寻他,南宫穆刚打赏完说书先生,获知故事再无了,一阵惆怅,静坐不语,斜阳打进窗边,将他的身影定格。仁布次松试探性问了声:“少主可要回去?”
南宫穆抬头看他一眼,伸手在桌上点了一点,突然开心说道:“走,给爷爷添新衣裳。”
仁布次松坚决推辞了,于是,这一趟织锦庄一行,折腾到深夜,只是给少主自己添了新衣裳。
三日后,白衣红襟和红衣白襟的锦服长袍各两套送抵南宫府。南宫穆选了红衣白襟那套,再用镶有血红玉珠的锦带束发,自院中翩跹而出,惊了一院广玉兰。正于前院商议向白家下聘的南宫父母愕然,儿子从来不是张扬之人,这等打扮太过妖艳,绝对不是南宫穆的风格。
也不待与堂上白家和简家媒人打招呼,南宫穆禀报父母,要即刻南下扬州接洽第一单北上茶叶,待回来自当登门向简家提亲。想来,他还是决定选简采萧,白万宁闭上眼睛,周身轻颤,一个人悄悄退了出去。
闻讯赶来相送的简采萧初见惊愕。雪的白,血的红,这是丰国王后最喜欢的颜色,她记忆中,和风素来喜欢这二色搭配的衣服。南宫穆向来低调,自小穿的不是天青色,蓝色便是月牙白衣。
“南宫穆,你怎这般打扮?”简采萧犹豫再三,忍不住问他。
“我突然喜欢呗,”马上的青年低下头看她,微微向上弯的唇角,露出少年般的调皮,一挥马鞭,他飞身离去。此次南行与成堂凛接洽,他只带了仁布次松。
望着他的背影,简采萧一阵怅然,他以前原本不喜欢,或者,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的。原来即便是忘记了,那人对颜色的偏好都留在了他的记忆中,那么,留在他无意识的记忆中的,会只这些么?
这年由于忙着与大理周旋,冬主未得在冬季之前赶赴丰国为王后煮茶。短短两月相处,封王后如今反而只惦记他。这世间原也如此,爱与不爱皆花间露,晨光起,雾气散。只有血缘关系斩不断。她思量了又思量,琢磨着要赶在冬季来临去竟国。
当然,她冒然提出要求,封王爷势必不会答应,于是趁那夜长谈后卯足了劲装郁闷装心痛赚同情,摆出一副不让她去趟竟国她可能随时活不下去的样子。
当然,封王爷是不会放她出行的,高寒之地不是什么人的身体都能承受得了的。最后,作为妥协,王爷选了身体精壮的能工巧匠四十名,中有二十人精通水利工程,十人精通谷物种植,又十人精通纺织刺绣。此之四十名王宫工匠携家属,上百人浩浩荡荡便去得竟国。两代冬主曾征战蜀国,企图直接掳掠工匠,那些人到了竟国要不是死于高寒气候,要不就是自杀,尽管有些剩余的,亦不甘心将中原技艺相与传授。冬族要想统一竟国,则必须发展生产力,从奴隶文明走向农业文明,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确实是历代冬主想要推进的一项事业。
待到冬主递来国书表达感激之情,丰国主才意识到被王后坑了。她原本就没打算去竟国,她真正的意图在这四十工匠身上。但是,她若直接提,王爷讨价还价之后,也许就只送去十名工匠。
王爷怒发冲冠到了庆广殿,王后委委屈屈看着他,眼泪欲下:“毕岑,你怎的这般小气?想当年我娘家也是未收到王室一个铜板的聘礼。”
王爷皱皱眉,重重跺一脚:“不是小气的事!”
“咦?那可是什么事?”王后一脸无辜看他,蹭两步,离他远些。
“王后有要求直接提就是,何必在本王面前耍小聪明!”话说了两句,顿觉这气生的也没有多大意思,王爷的口气软了下来,不过,意思凿凿无误。
“我也只剩下耍小聪明的乐趣了,”王后看他面色由黑变红,便走近来:“那,然不成我装深沉?撒个娇?卖个媚?王爷受不了的吧?你就让我也偶尔耍耍小聪明,深宫寂寥啊!”言罢自己都觉得起鸡皮疙瘩,端着水笑得前俯后仰。
封王爷被她一闹,心情好转,一眼瞄见殿门口正追着一只花猫的怀纤,招招手,宫人便去抱人。
父女两嬉闹了一阵,王爷突然调转头,对着正打算悄悄溜回自己卧寝的王后,闲闲道:“今晚就在这儿过夜。”
宫人们暗自高兴,王后直觉背上发凉,僵硬了身子,回转身,施个礼:“臣妾这两日不大舒服,王爷不若去娴妃或者婧妃处。”
目前这二位贵妃尚无身孕,侍寝轮值次数也就多些了。原本以为自己会心心意意难受,王后最近却不那么觉得了,反而觉得说不出的滋味,便是丰毕岑多靠近她一分都觉嫌弃。一个男人有太多女人,令她觉得脏,便连对这个男人最基本的想法也没有了。
“无碍,在王后身边睡得踏实,”王爷捏捏郡主的小脸蛋,清秀的脸上笑得意味深长。
有宫人的地方便有八卦,王爷从来都不介意有事没事到庆广宫打个酱油过个夜,把王后拉进其他几位女子的争宠漩涡,目的主要还是制衡盛宠中的护国夫人。一般,他在庆广宫确实也睡得更好些,毕竟分床睡,王后完全不理会他,在与不在,该干嘛干嘛。大多数时候,她一个人独坐在殿前台阶上,落寞至半夜才回自己床上,鲜少与留宿的王爷有过多交流。
最近王爷也有些紧张,举国都在盼着他得个世子,而他想要的是有且只有一个儿子出生,三个女人都有身孕,这些女人身后的势力确实也在蠢蠢欲动。后宫之地,要挨个保护这些女人顺利诞下王子郡主并防止她们互相伤害,他也只能更多依赖王后了。
南下未及蓟地,白万宁却在官道前方聘婷玉立等着南宫穆,后者除了无奈,便也只能怪自己不该一路打抱不平,招惹一票江湖人士,耽误不少时辰。
两年了,少女初始的娇蛮退去,白万宁秀美倾城的容颜只剩浓浓的疲倦,她想,是时候该放手了,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陪他一程。
仁布次松待这姑娘很有些好感,便提议带着她一起去扬州,南宫穆倒也没有反对,一个姑娘家,能待他如此,怎能太过无情。
入夜,三人未及赶至城中,便只能将就着围着篝火过夜。烤着兔子和松果,仁布次松自腰间摘下骆驼皮酒袋。原本最普通的旅人酒袋,偏南宫穆有次看不顺眼,在他这酒袋上挂了枚翡翠刀型挂坠,酒袋也就显得金贵不少。没有酒盅,两个男人便直接对着喝,仁布次松很喜欢现在能喝酒的南宫穆,看向他的眼神都不觉多了几分慈爱。
夜半不能眠,白万宁估摸着老者已睡了,看了眼平躺草地仰望苍穹的南宫穆,轻轻踢了踢他,道:“能问你个问题么?”
“嗯,白小姐请讲,”南宫穆也没动。
“我到底哪里不招你喜欢了呢?”叹口气,趁着夜色正浓,白万宁问,老者鼾声依旧。
突然坐起来,南宫穆看向她,眼中流光溢彩划破黑夜:“那,姑娘为何喜欢我?”
“想听实话么?”白万宁犹豫一会,南宫家母曾授意,任何人不得刻意提醒南宫穆关于他忘记的往事。但现在,白万宁想,有必要再巴结南宫家母么?她只是不甘心,想知道个所以然。以前他不喜欢自己是为了那个已经嫁人的姑娘;那么现在,难道仅仅因为他与简采萧更亲近些?
“姑娘但讲无妨。”南宫穆定定看着她,关于这个姑娘,他的记忆有限,但是回家时,她便亭亭玉立在母亲身后,被介绍为与自己有婚约的女子。更多的,他都没想过要问,便也确实不知。
“你我初见时,我在自己的琴行帘后抚琴,你冒然闯入,以为我是你心中的那女子。只一眼,我便在你眼中,看到了深刻的悲伤与辗转的失望,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绪,我便被打动了,”白万宁吸口气,静夜中想起初见南宫穆的刹那心颤,一生一次有那种感觉,其实已是幸运,此后之种种,不过自己一己之念生出了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