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大，市场开发部一片欢腾的气氛，总经理庄瑞叫了下午茶和同事们在办公室庆祝，晩上还在“海悦”订了庆祝宴。
为了这个项目，整个团队准备了三个月，开了连续一周的会斟酌研究，终于在昨天，子辰带着市场开发部和产品部的经理从上海把合同带了回来。
这几年国内的旅游渐热，市场有待开发的空间很大，香港倍思特旅游集团公司马上嗅到了其中的商机，在内地建立了分公司，主要是抢占旅游资源的开发权和打造高端民宿的品牌。
最近他们拿到了一个海滨度假项目的开发权，于是向国内的知名设计公司和承建单位发出邀请，倍思特拿出一半的股份分给合作公司，他们只负责管理和营销，设计承建的工作和资金则由合作的公司负责，以此转化的资金作为股份投入。他们有这样的合作经验，一来可以在办事程序上提高效率，保证品质，又可以分担技术和资金上的风险。子辰的公司亦在其中之列。
回到S城的办公室。子辰终于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泡一盏茶慢饮。
公司的晚宴由庄瑞全权代表，他同时也推掉了林屿的餐约。
林屿和他相识七年，在本市开一家大型灯具超市，近年又开展了直饮水的工程项目，与子辰在业务上多有往来。林屿的父母均在省市政府部门担任职务，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倍加宠爱。但自从她二十八岁那年认识子辰后便从此倾心。七年来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可能，但子辰的态度并不明朗，于是就这样暧昧不清拖拖拉拉的走过了七年。
一开始的时候子辰是动过心的，林屿漂亮，能干，对他情深不怠，这几年公司的发展她多有助力，初期一段时间他们痴缠于彼此的身体，一起出差，同食同饮，圈子里对他俩的关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慢慢时间长了，他发现了林屿强盛的野心和控制欲。他逐渐淡下来，这激怒了林屿，她在一次喝醉后竟然打电话给他远在瑞士的妻子智珍，请求智珍退出。这让子辰下了分手的决心。
他提出分手，并牺牲了公司的利润帮她签到一个大单。但林屿不同意分手，并几度自杀入院。最后林屿的父亲出面找到子辰，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无奈子辰已下定决心，这位手握重权的老人也无可奈何。
也许是父母的压力起到了作用，从那以后林屿便不再纠缠不放。但同在一个圈子打拼不免常碰面，加之林屿事事维护他，并答应不再介入他的家庭和私人事务，如此财貌双全的女子低声下气地祈求他一点微薄情感，子辰也狠不下心彻底了断，如此两个人便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维系着似友非友的关系。
认识青莳后，子辰打定了主意与林屿划清界限。无奈回到S城便开始进入了新项目的备战，他没有时间和林屿见面，就连青莳也是一周才勉强见上一面。
青莳并不粘他，这反而让他有某种失落，他对自己的这种情绪有些不解。
青莳并非美得惊世骇俗，或者说才华超凡，她甚至没有林屿的风情和长?善舞，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青涩女生，也许是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和清淡，唤醒了他蛰伏已久的另一个自己。她仿佛与他有着血脉的联系，他渴望与她缔结一种更为深刻和长久的盟约。
他约了青莳晩餐，并非为了庆祝什么，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代表着公司资产数字上的增长，和将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公司向来都只做承接业务，这是第一次参与到股份合作的形式中，一来他看好国内旅游业的发展，其次公司这几年的发展中规中矩，到了需要突破瓶颈的时候，否则不进则退。这次合作他需要投入的资金量巨大，他必须尽快回收各地应收款，还要向银行借贷，否则抽出所有的资金来做这个项目将会影响到公司正常的业务运作。
2.
他远远便看到她，他深深的闭目而后睁开，尽力将这些烦杂的事抛诸脑后。青莳化了淡妆，双唇涂了莓果颜色的唇膏，穿着一条苔绿色的真丝连衣裙越显出腰肢纤细，长发拢到耳后两侧披散，发尾微微卷曲。
“她已经是一个女人了，青春满溢，如此的风姿卓曳。而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子辰心想。
不顾她的反对，他硬是将她柔润的莓果颜色吸食个干净。“我的小女人，你还是适合天然的唇色和牛仔裤。”子辰逗趣的笑着。他边发动车子，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青莳的手覆盖。
“你这是明显的嫉妒我，故意捣乱吧！”她抚摸着被弄得麻疼的嘴唇佯装嗔怒。子辰开心的笑着并不作答。
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几栋木石建筑的小洋楼门口，旁边是一个很大的湖，此时垂柳如烟，曲折的木质栈道延伸到湖中心的一座小亭，湖面上大片的荷叶连绵，荷花已开至荼蘼，无数青绿色的莲蓬凝露伫立。空气中氤氲着幽淡的香气。
“好清雅的地方呵！子辰。”
青莳双手抱住子辰的胳膊称赞。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菜式也很特别，保证别的地方吃不到。”然后他指着最后面的一栋有着大幅落地窗的楼房说：“我们今晚不回了，住这里。”牵着青莳的手，他的心变得柔软而烫热。
三层的小楼，每一层都设计了尽量多的木质双开百叶窗，无论坐在哪个位置都可以将湖中的景色一览无余。
顶楼是供客人餐后喝咖啡或茶的专用场所，子辰将她领进二楼的一间包房，敞开的四扇窗户正对着湖心，房间里一个天青釉色的花瓶中插着新鲜的荷花和莲蓬，一套同釉色六个一组的小梅瓶放在餐桌正中，配有两个荷叶型小盏。
“这是六种口味的酒，有梨花、荷花、菊花、青竹、松风、细雪，但喝杂了容易醉，每款只能尝一点点。”子辰给她介绍。
菜式也别出心裁，比如这道“焗莲藕”，是莲子泥重新整形后填入了藕孔，再用芝士焗出来。比如这道“荷鲜”是用嫩荷叶包卷虾仁，荷花瓣包卷鱼片清蒸。其他的龙井虾仁、桂花老火腿、花雕酿海参、冰镇藕芽、酥香椒叶、鲜菌炖老鸭....每道菜都是青新可口自带仙气，甜点是一道“艾汁松子糕”，艾叶糕软糯，松子仁清甜，淋上一点点蜂蜜，清润入腑。
“青莳，愿你快乐！”子辰举起杯，“子辰，所愿皆成！”青莳回敬。
“敬岁月”、“敬缘分”、“敬若谷”、“敬星河”、“敬老段”、“敬紫城”、“敬月湖”、“敬莫问峰”......最后他俩一起不约而同说道：“敬无常”！
酒至酣处，暮色渐深。湖面上的淡淡银光随微波闪烁，清风入窗，明月高悬。
青莳半夜醒来，听到蛙鸣阵阵，她索性起身，倒杯水坐在窗前看湖。湖面银光闪烁，连绵的荷叶暗影微微摇曳。
“想什么呢？怎么起来了。”子辰已经起身，随意套上衬衫坐到她身边。
“子辰，可以给我说一说你吗？什么都好。”青莳的眼睛黑白分明，头发上还留有荷花的香气。
“嗯！”面对青莳，子辰未曾想过隐瞒，倾诉往事更像是对自心的一种检视和清理。
他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开始叙述。，
“五岁那年，我的母亲因乳腺癌去世，大约一年的时间里，她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化疗让她掉光了头发，皮肤凹陷失去光泽，时常都会听到她在床上痛苦的呻吟喘息。也许是她经受不了身体的痛苦，也许是她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一次住院回来后没几天，毫无征兆地，有天早上她便没再醒来，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她的面容看上去痛苦，似是极其厌恶这具身体和这个世界。
父亲独自带我过了两年，爷爷奶奶也常来帮着带我。我们家算是世代经商，虽说没留下什么祖业，但生活条件好过很多普通家庭。不少亲戚朋友开始张罗着给父亲撮合婚事。
千挑万选，父亲居然看上了一个比他还大三岁的女子，而且这个女子还带着一个九岁的女儿。这个女子属于干部家庭，她的前夫是一名缉毒警，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一开始家里都不同意父亲的选择，但时间一长，所有人都发现这个女子性情温和聪慧，把父亲和我都照顾得很好。
他们终于登记结婚，父亲换了个大的房子，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生活。我叫她明姨，她的女儿叫智珍。
智珍既是姐姐，又是我的朋友，她的性格像她母亲，温和又聪慧。明姨和父亲也相处得很好，甚至比和我母亲在一起时还好。
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在医院做一个胆囊切除的小手术，但发生了因麻醉过量，导致父亲心脑缺氧窒息死亡。
明姨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她把父亲留下的所有资产全部转到了我的名下，除了存款，还包括两套房产和爷爷奶奶的一幢带花园的老洋楼。她依然带着我和智珍生活，后来我选择了去日本留学，学习建筑设计，智珍则去了泰国学生物科技。本来我们都有留在外面的打算，后来因为明姨病重，我们才赶回到国内。
明姨去世后，我和智珍就结婚了。或许是因为喜欢，或许是因为相同的经历，或许是因为一种习惯，也或许，是命定的缘分吧！”说到这，子辰沉默了。
青莳安静的聆听，她没有打岔，也不催促他。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嫉妒或是不安。
片刻后，子辰继续讲述。
“结婚后，我们很快有了孩子，智珍辞去工作在家做全职主妇。她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孩子身上，我们之间渐渐疏淡，当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我和她之间就更如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加入了各种社交团体，家长团、太太团、同学团等等....，她热衷于做指甲、做头发、做身体、追剧、下午茶、购物，我和孩子都成为了她在社交圈的炫耀对象。
后来我交了一个圈内的女朋友。一次，我们一同去别的城市出差回来时被她撞见。她没有当场吵闹，回家后，她开口跟我要两千万，平时的家用照例。
她随即拿出了一叠照片。原来她早已知道我交了女朋友并雇人跟踪了一段时间，拍了照片。
她直接开出条件，为了孩子的缘故我们仍然住在一起，但她不会再介入我的私事。我并非迫于威胁，而是基于对明姨的情感和对她的情感，我承诺先给她一千万，余下的一半，孩子大学毕业时一并给她。我卖掉了一套作为投资的房子，又从公司资金中抽调出一部分，最后凑齐了一千万拿给她。
她果然言而有信，对我不再关注，儿子和女儿都在全日制的私立外语学校就读，每周才回家一次，碰到我出差，她就自己带他们去餐厅吃饭，逛商场买东西。
六年前，她在一次体检时查出患了乳腺癌，我们瞒着孩子做了手术，化疗的时候我一直陪着她。那段时间，我们仿佛重新回到了少年时，青梅竹马，连气同枝。
所幸她的身体素质好，运气也好过我母亲。她终于治愈。
治愈后她到处旅行，她有一个表姐在瑞士工作并在那成了家。去旅行过几次后她喜欢上那里，她在那里联系好了学校，把两个孩子也带过去上学。他们中的一个今年刚考上大学。”
他与她叙述往事，说说停停。有时顺畅，有时他则陷入了对其真实性的怀疑中，有时候他怀疑某些情节是他幻想出来的，念头出来的时候他又马上否定念头，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偏差，但有时他又感觉到记忆的虚幻。有时他先说了后面然后又跳到前面，有时前后出现矛盾，但他又暂时找不到实据来推翻它。
但叙述这些前尘往事让他感到如释重负，被淤积的内心终于有空气进入，那些僵硬陈腐的物质开始流动和释放，他感觉自己被清洁。
晨光渐熹，片刻后竟飞起了小雨，堤岸边烟柳朦胧，湖面上雾气弥漫。“我们去湖边走走吧！”青莳提议。
他们未洗漱便相携出门，如多年的老夫妻一般。
确切地说，这是雨雾，凉丝丝地沁人心脾，他俩半夜未眠却感到身心通透轻盈。新绿的荷叶和莲蓬上无数晶莹的露珠滚动，幽香袭人。
雨雾中，一位佳人款款而行，裙袂飘飘。浅灰色的真丝裙服和雨雾融为一体，颈间和腕间的钻饰则晶亮夺目，发出异样光华。
这位佳人走到他俩眼前嫣然一笑，瞬间似乎天色都晴朗起来。“子辰，这么早就来游湖？”佳人问得随意，就象张三在某个早点摊遇到也常来的李四一样自然。
“林屿？你也来游湖？”子辰声音有些冷。
“当然不是，我来等人！”佳人微笑。
“那我们先走，你慢慢等。”子辰语毕便拉着青莳往回走。
“你忘啦！这个地方是我带你来的？你可得谢谢我呵！”佳人娇嗔道。
“再见！”子辰语气明显的不快。
青莳跟着往回走，感到两道寒光射向脊背，凉飕飕地。她打了个冷颤。
“子辰，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圈内女朋友呀？”青莳看着子辰坏坏的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