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下空间中，摔的头昏脑胀的谢方渐还死死攥着先前取出的白色母虫，体内灵力正不要命灌入其中。
这便是谢方渐控制灵鹤一族的秘法。
只要他折磨虫母，那些灵鹤体内的毒虫就会生出相同的痛苦，只能臣服于他的脚下。
然而，平日里无往不利的手段，如今却变成了徒劳无功。
那指头粗的虫子在灵气的刺激下不断翻滚，可灵鹤夫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这噬魂虫母怎么就没了效果？”
“难道……它们体内的毒虫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谢方渐忍不住看向缓缓逼近的灵鹤夫人与诸多灵鹤，顿时慌了神。
他原本满心欢喜的以为能够重新掌控灵鹤一族，却没想到林昊一脚把他踢了下来……在加上噬魂虫母失效，谢方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昊是故意骗他来的！
而且灵鹤一族清理掉体内毒虫的事情，也绝对跟对方脱不了关系！
面对百余头堪比先天境的灵鹤，再加上林昊有心算无心，就算他谢方渐是宗师境强者，面对这种绝境也未必能活得下去！
心头无数念头急转中，谢方渐已经急声喊道：“夫人！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两人已经结合百年，你难道忘了当年咱们那些美好的时光了吗？”
谢方渐试图拖延时间，偏偏灵鹤夫人还真就止住了脚步，一双美目中也多了几分水光。
“灵鹤夫人，别上他的当！”
林昊轻飘飘的从来时的洞口跃下，手中金光一闪，谢方渐便闷哼一声，急忙缩回了满是鲜血的手。
那肥嘟嘟的母虫也被金光一分为二，扭曲了片刻，就彻底没了生息。
这也让谢方渐心底一片冰凉。
“你敢跟妖族勾结，你难道不怕被洪前辈和丁掌柜他们知道？你难道不怕仙门、武道追杀？”谢方渐忍不住瞪向林昊，目眦欲裂。
“跟妖族勾结？谢掌门都不怕，我怕什么？”林昊哈哈一笑。
身形微晃，牛角、虎爪、龙鳞与猴尾便缓缓浮现。
待到林昊完全恢复了妖形态，谢方渐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加复。
“你竟然是个妖？你怎么可能是妖？”
谢方渐瞪大眼睛。
他们自以为的仙门贵公子，竟然是个妖怪？
“可就算你是妖族，你又是如何解除噬魂虫母的？不是说只有天境巅峰的渡劫真人才能灭杀噬魂毒虫吗？”
“你……”
谢方渐心乱如麻时，林昊已经上前几步，抬脚把切成两半的噬魂虫母碾进泥土里，口中还轻笑道：“谢宗主肯定不知道吧，灵鹤一族本就以蛊虫天敌，只不过她们传承断绝，才会被你掌控……”
“噬魂毒虫是生于浊气，而灵鹤一族又是天生灵族，生来就能吸纳清灵之气……如果不是你用毒虫坏了他们的灵智，你觉得你能控制的了他们？”
谢方渐哑口无言。
他只知道这噬魂毒虫是唯一能控制灵鹤一族的手段，又哪里知道这些细节？
很快，他又忍不住看向灵鹤夫人，摇头道：“不对，你说的不对！如果灵智健全就不怕毒虫，那为何她也会被我控制？”
“因为以前她心甘情愿！”林昊轻叹一声。
一旁，灵鹤夫人忍不住别过头去，似是在擦拭泪水，声音也幽幽传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
谢方渐愣神许久，却又忽然哈哈大笑道：“笑话，真是笑话！”
“我是人，她是妖……是个傻子都知道我们绝对不可能在一起，偏偏她就信了？”
“也对！这女人一向都蠢的很，只要我三言两语，就能哄的她百依百顺！”
“可惜啊……百年前老子愿意娶你为妻，只是为了控制这些灵鹤为我所用！”
“你真以为我会对你动心？还是说，你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弄死那些小杂种吗？因为我每次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就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也弄死你！”
“妖，就是妖！”
“就算你装的再像，你也不配做人！你也永远都做不了人！”
阴暗的地下空间里，谢方渐宛若疯魔般嘶声大吼，声音也不断回荡。
至此刻，灵鹤夫人已经泪如泉涌。
她先前虽然已经下了杀心，可真正面对谢方渐的时候，一时间里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百年了，眼前这人一直都是她的郎君，她也一直都天真的以为，他们会在灵鹤宗白头偕老，共登仙门……
可谁能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狠心！
那一句句嘶吼，就像一柄柄尖刀，在灵鹤夫人那血肉模糊的心脏上剜下一块又一块的血肉！
“就因为她是妖，所以就活该如此吗？”
林昊的声音忽然响起，似乎还夹杂这几分愤怒。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那些爱狗人士……说实话，以前林昊挺反感这些爱心泛滥的人，甚至一度觉得对方的行为太过荒唐。
可现在，林昊却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如果那不是狗，是一个有智慧、知道痛苦绝望、知道爱恨情仇的妖呢？
就因为是妖，所以生下来就是错的？
就因为是妖，所以生来就该死吗？
虎妈他们也该死吗？
云窟山那十一个奇葩妖怪也该死吗？
“呵呵呵……所以只要是妖就一定是坏的，是人就一定是好的？”
“人善，妖恶？”
“我倒想问问，这是谁定的？这他Mua是谁定的？”
昏暗地下空间里，林昊的双眼隐约闪过几分让谢方渐感到心悸的寒光。
不过谢方渐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了！
硬着头皮直视着林昊的双眼，谢方渐依旧嘴硬：“妖族都该死……有种你出去的时候露出这幅丑陋的嘴脸，你看看洪前辈跟丁掌柜他们谁会放过你？”
“等着吧！终有一日，你会被三正道所擒……若是你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变成坐骑苟活几天，可若是运气不好，也许就会变成仙庭全妖宴上的一道菜！”
“嘿嘿，想必林公子这样的妖，味道一定好极了！”
“也许吧！”林昊出奇的按捺住心头怒火，甚至还扭头看向灵鹤夫人：“我想留他一命，我想让他尝尝变成妖的滋味！”
“……”灵鹤夫人面色微变，下意识的想要张口求情。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诸多灵鹤身上后，她却忍不住轻叹一声，一句话也不再多说。
倒是谢方渐忍不住冷哼道：“让我变成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那些无所不能的妖族大圣？”
“我不是！不过……虎妈跟龙伯他们七个肯定能成为妖族大圣！”林昊冷笑着唤出金翎羽，小心翼翼取出一滴龙伯的精血。
当感受到那龙血内蕴含的暴躁力量后，谢方渐心底也一个咯噔。
“林昊，你想做什么？你……”
“唰！”
金翎羽瞬间闪过，在谢方渐的身体上划出一道巨大口子。
他本想挣扎，可此刻周围却有十余只灵鹤蜂拥而至，硬生生将他压制的动弹不得。
“灵鹤夫人，还需借你精血一用！”
林昊的声音响起。
很快，几滴殷红鲜血与龙血混在一起，缓缓落入谢方渐的伤口中。
林昊也上前几步，抬手点在谢方渐的眉心。
当年他妖形初生的时候，老龟曾经用过一种法术，试图助他变回人形，可惜七大圣的血脉之力太过强悍，最终以失败告终。
不过眼下，当林昊用同样的法术来对付谢方渐时，效果却出奇的好！
龙血可是疗伤圣品，而灵鹤一族的灵血，也蕴含了足够的妖族血脉……
在林昊的法术催动下，谢方渐的后背缓缓钻出两道鲜血淋漓的羽翼骨架，其中血肉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
···········
河西府东，龙首山下。
满身是血的谢方渐正紧闭双眼，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林昊也满头大汗，似乎心有余悸：“洪前辈，你们当时没在场，不知道此次有多凶险！”
“灵鹤宗主跟我保证说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收复那些妖兽，可谁曾想我们才刚刚到了那巢穴里，就冲出来一群灵鹤围着灵鹤宗主一阵爆锤！”
“我当时害怕极了，本想着偷偷溜回来叫援兵……却没想到隔了没多久，那些灵鹤就四散而逃！”
“谢天谢地啊，灵鹤宗主能活着回来，可真是苍天有眼啊！”
“……”
老乞丐、客栈丁掌柜几人皆是目瞪口呆。
倒是灵鹤宗的一位长老急忙拱手道：“林公子能救出我家宗主，这已经是大恩大德……您放心，此事我们灵鹤宗必有回报！”
“好说好说！”林昊摆了摆手：“唉！今日之事本就是因为想要乘坐你们的灵鹤去青莲剑宗而起，却没想到……唉！”
“林公子宅心仁厚，此事不论如何，都不能怪您！”客栈丁掌柜叹道：“方渐兄有些自大，出现这种事倒也正常，希望他这次能够长点记性！”
“是啊！掌门这个性子，确实该改一改了！”那位灵鹤宗长老也颇为认同。
寒暄几句，一群人又慌忙将谢方渐带回河西府，还寻到城内最好的神医，来为其诊断。
当谢方渐再次悠悠醒转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回到了灵鹤宗。
这也让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难道，这一切都是个噩梦？”
谢方渐心中暗付。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林昊欺骗，稀里糊涂的就被灵鹤夫人抓住，而且后来林昊还动手把他变成了妖怪……
“丁掌柜，你看我买的这只小灵鹤怎么样？是不是神骏不凡？”
林昊的声音忽然响起，也吓的谢方渐一个哆嗦。
抬起眼，他就看到门口正在跟丁掌柜、老乞丐说笑的林昊。
甚至此刻林昊还好奇的探出头来，笑眯眯道：“哟，谢掌门你醒了？你当时可吓死我了……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谢掌门你以后一定可以一飞冲天的！”
“一飞冲天！”谢方渐又一次想起那对血淋淋的翅膀。
他忍不住的破口大骂，想要谴责林昊所做的一切，甚至他还警惕无比的抽出武器，试图冲过去对林昊出手……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夹着，让他只能发出‘唳……唳~’的叫声。
甚至当谢方渐提起武器催动体内灵力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后背的一阵阵剧痛。
他隐约感觉到后背仿佛生出一双胳膊，正从他的血肉中挣扎着想要冲出来……他也忽然明白过来，当时在龙首山地下空间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噩梦！
“灵鹤兄，你这是怎么回事？”
门口的丁掌柜几人皆是看了过来。
不过很快，老乞丐便面色凝重的护在林昊身前，沉声道：“妖！好强的妖气！”
“噗……”
谢方渐后背那些爆炸伤口的绷带被瞬间挣破，一双血肉模糊的羽翼，也在此刻猛然展开，正不受控制的扇动着，卷起道道血腥之气。
“我不是妖！我不是！”
谢方渐不甘怒吼。
然而他的吼声，却再一次化作鹤唳之声，惊的丁掌柜连连后退，也吓的周围其他灵鹤宗弟子面色大变。
“我的天，没想到谢掌门竟然是妖！”
门口处，林昊失声高呼。
“林昊，受死！”
看到林昊此刻还装作毫不知情、惊慌失措的样子，谢方渐可快要被气疯了！
只不过落在周围其他人的眼里，此刻的谢方渐正仰头啼叫着，扑闪着那吓人的血翼，气势汹汹的冲向林昊。
“洪前辈救我！”
林昊高呼，老乞丐也挥拳砸下。
闷响声中，谢方渐化作一道弧线，撞破门窗摔到外面。
一群群赶来的灵鹤宗弟子已经自发的将他团团围住，只不过面对着他们昔日掌门的面孔，这些弟子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不是宗主！咱们的宗主肯定已经死了，这恶妖夺了宗主魂魄，所以才会原形毕露！”
有灵鹤宗长老急声大吼：“灵鹤宗弟子听令，给我擒下此妖，镇于山门之下，为宗主报仇！”
“报仇！”
众多灵鹤宗弟子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取出兵刃，围了上去。
令人心寒的刀光、剑光中，谢方渐怒吼连连。
他恨！
他恨林昊把自己变成这幅鬼样子，也恨灵鹤夫人提供了妖血。
可当昔日的弟子、长老们毫不留情的对自己出手的时候，当龙首山下地下空间的对话再次浮现时，谢方渐心底也渐渐升起了另一个声音。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如果他没有辜负灵鹤夫人，如果不是他利欲熏心的毒害灵鹤一族，如果不是他害死了他们夫妻生下的孩子，如果……
可惜没如果。
刀光剑影中，谢方渐逐渐失去反抗之力，被灵鹤宗弟子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打下一道又一道封印。
隐约中，他看到了林昊抱着的那头小灵鹤。
那是灵鹤夫人为他生的孩子！
到了此时此刻，所有的弟子都对他怒目而视，就连昔日好友也面带怒意，可只有这只小灵鹤在极力挥舞着翅膀，似乎想要挣脱林昊的怀抱，似乎想要去保护他……
他忽然明悟。
也许压根就没有什么人善妖恶，也许从来都没有什么对错是非，也许……他下辈子应该投胎做个妖，去为今生的所作所为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