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间有些阴冷,林府管家康博温了一壶暖酒、带上几样小菜送到二老爷林立贤的书房。
书房里干瘦的中年人正对着账册皱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胃口。
“二老爷,该用膳了。”康博恭敬地将食盒放下,揭开盖子取出一道道小菜。
“唉,哪有胃口啊。”林立贤没看一眼桌上精致的菜肴,端起酒壶给自己盛了一小杯,一饮而尽,“整个南直隶盐法道今年的份例银子又涨了,再这么下去,我看南京、扬州一带的盐商都得玩儿完。”
康博取完菜,侍立在旁:“二老爷,生意上的事小的不懂,可我林府从先帝时期开始就深受天家器重,又何必讨好那些道台、府台、藩台呢?”
“你懂什么?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林立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啜了一口,“家里生意怎么做的你该知晓吧?盐引从哪来你也知道吧?”
康博点了点头:“小的自小长在林府,对朝廷的开中法还是略有耳闻的。灶户煮盐卖给朝廷,府里给前线运粮换取朝廷盐引,几十年没变过的规矩。”
“何止几十年,从我大虞立国之初就定下的规矩,几百年没变过。”林立贤叹了口气,“朝廷向灶户收盐,一引给米麦二斗,转手把官盐卖给我等商户,一引就变成了米麦一石四斗,中间一石二斗的差价且不说,那是朝廷应得的。但我等商户还要将纳给朝廷的这些粮食运到徐州一带,中间的运费又是多少?按朝廷的法子,我们是赚不了钱的,遇上山贼路霸抢货,还要亏上不少。”
“可府中这些年日子尚算红火,倒并未觉得朝廷的盘剥有多重。”康博历来主持府中内务,对外界接触不多,自然不明白生意上的那些龃龉。
“这就是为什么要讨好道台、府台、藩台大人啊。”林立贤无奈的靠在椅背上,“你是府中老人,林家素来信得过,你儿子也迟早是要帮衬府中生意的,与你说说也无妨。按朝廷的法子,自然赚不到什么钱,可按大人们的法子,却是略有薄利。朝廷每年从各州府灶户那里征收的盐都有定额,也叫正额。可这正额之外,还有灶户多煮出的盐,这就叫余额。正额征收按官价米麦二斗折算,余额可就值不了这么多了。”
康博若有所悟:“余额征收便宜,各家商户从大人们手中拿余额的价钱当然也便宜。”
“没错。”林立贤点了点头,“余额便宜大家都知道,但每年余额是有数的,至于每家盐商分多少......呵,你该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康博瞬间惊醒,“分多少就该按孝敬的份例来定了。可是二老爷,正额的数目每年都在变化,万一哪天朝廷缺钱,将正额调高到极致,整个江南都没了余额,那各家盐商就都没了活路了啊。”
“那时候,自然会有人为民请命的。”林立贤嗤笑一声,并不过多解释。能拿下盐法道肥缺的大人,哪个在朝中没有关系?多年前唐阁老就曾动议扩大正额,想多收一笔钱编练新军,折子递上去不过几日就引来各科道御史群起攻之,最后不了了之。盐政这一块,牵扯了太多人利益,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事关朝堂争斗,林立贤不会解释太多引来祸端,转眼就岔开话题问道:“仲文这几日可有胡闹?”
“少了许多。小的向静儿打听过,听闻府中那位客人时常考校二少爷学问,倒是把二少爷的性子收敛了不少。”
“哦?那位吴公子还有这等本事?”林立贤眉毛一挑,举在空中的杯子停滞了片刻,“唔,毕竟是读书人,等闲下来找个时间和他聊聊。卧虎寨那边的事你上点心,等把这事儿做完,我才闲得下来。”
康博的样子有些为难,试探道:“要赶在大老爷和修少爷回来前办妥......时间太紧怕出意外啊。”
“没有意外,按计划做便是。往后林家要朝官面上走,终究得靠我修儿,等他回来便不用沾染生意上的事了,找个好先生安心读书博取功名,才是正道。”
“二老爷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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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吹刮在扬州城每一个角落,林府的风还未停歇,复兴武馆的风似乎刮得更大了。
被称之为“周疯子”的武师原名周汉峰,原是扬州绿林间有名的人物,年轻时跟着卧虎寨大当家独眼虎干了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也在江湖上闯下响当当的名号。周汉峰年纪大了些后娶妻生子,争强好胜的心思渐渐弱了下去,金盆洗手脱离卧虎寨后到了扬州城里定居,不再过问江湖事。
兴许是近来手头拮据,几年来不问世事的周汉峰竟主动找到复兴武馆的曲掌柜,说是想当武师,挣点闲钱。曲掌柜能网罗这等高手,自然喜不自胜,当下便开出了远高于一般武师的薪俸,将其收入彀中。
本以为是个扩大复兴武馆名声的大好机会,却没料到周汉峰第一次出手就给武馆惹下大祸。
“疯子!几个小孩子而已,用得着下那么重的手?寻常人家的小子你一时失手也就罢了,大不了我去赔礼道歉给人家补偿一笔银子。那几个混小子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都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商户家子弟!你差点把人给打死了,万一几家人联合起来找武馆麻烦,你担待得起吗?”
看着焦急的曲掌柜,周汉峰只是撇了撇嘴:“老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下手就没个轻重,更何况那几小子还嘴上不干净,能饶得了他们?放心,他们要敢找上门来,老子帮你教训一番便是。”
“你你你!”曲掌柜急火攻心,用手指着周汉峰半晌说不出话。胸口起伏了好一阵,方才把话给接上,“人家客客气气来讨教,明明是你一顿乱骂惹出了火气,临到头来还怪几个小子嘴上不干净?算了算了,我这座小庙容不下你,等下把银子结了,自己走吧。”
“哼,没胆子的怂货。”
“你说什么?”
“哐”的一声,武馆木门被踢开,一个文弱书生带着三名少年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周疯子还没走?刚好,咱们今天把事情了结了!”沈流大嗓门一开,浑身肌肉立时鼓了起来。
“打死打伤,我赔钱。”死胖子司长志带着一脸贱笑。
“药管够。”何青釭背着手,一副出世高人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