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周汉峰内心无比骇然。看似随手掷来的茶杯盖，无论是力道还是对角度的控制，几乎都已臻至化境。扬州城内有名有姓的高手，周汉峰都不陌生，但在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本事的人，他敲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位宗师的高徒。
更为可怕的是，白天那场比试中，这书生全程观战，周汉峰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对方身怀绝技的迹象。能掩饰到这等程度，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
可是，他既有如此实力，为什么还要派三个小子来送死呢？真要是想给林仲文找场子，便是他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哈，下午我说过，在下姓吴。你想叫我吴公子还是吴先生，请随意。”吴少瑜踏着缓慢的步伐向他走去，脚步最终停驻在两人都能觉得安全的十步之遥，“我是谁并不重要。今夜我在此处等你，为了什么你自当清楚。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老子是谁你会不知？卧虎寨曾经的山贼，复兴武馆曾经的武师。”周汉峰呸了一声，脸上有些不甘，“要不是几个小子捣乱，老子现在还在复兴武馆赚银子呢！”
“唉，武夫，终究是蠢。”吴少瑜揉了揉额头，表情有些无奈，“我既在这里等着你，自然对你的事有所推断，你再跟我表演什么气愤不过冲动报仇的戏码，一点用都没有。嗯，你应该清楚，你是打不过我的，甚至想跑都难。说说吧，暗害仲文的事，是谁指使的，说清楚了，我放你一条活路。”
面前这个谈笑风生的读书人，看似闲散随意，实则谨慎至极。作为扬州城里有数的高手，周汉峰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机已经完全锁定自己，一旦他有任何出手或是逃跑的意图，迎面而来的将是铺天盖地的打击。
打，打不过；跑，跑不了。那就只有谈了。
“我能不能先问问你，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周某自问行事尚算警觉，怎会招致吴先生的怀疑？”窗户纸被戳破，周汉峰没必要再演出一副冲动武夫的模样，说话也显得平和了许多。
“就是因为......你太谨慎了呀。”吴少瑜背着手，走向院中一张石桌旁，自顾自地坐下，“让我们先看看这件事的起因。若我没说错，你与几个小子结怨，是因为早间他们来武馆寻你，想要切磋武艺，结果言语间产生冲突，打斗时你失手伤了仲文，对吧？”
“没错。”周汉峰点了点头，“武人之间切磋，打出火气实属正常。你怎么可能凭这个推断出我的目标是林仲文？”
“光凭这点，当然不会引人猜疑，可你没听明白，我说的是‘言语之间产生冲突’，并不是你们切磋打出了火气。几个小子、特别是仲文的性子我清楚，虽说平时喜欢胡闹，但对武艺高强之人历来是尊重的。大半个月前，仲文就与我提过，说是复兴武馆要来一位高手，他与几位好友加紧练习，就为了到时候去讨教不至于单方面挨揍。你想想，他既然知道自己打不过你，过去是抱着交流求教的心思，又怎会出言不逊惹起事端？”
“所以挑起事端的，就只能是我了。”周汉峰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失策有些懊悔，“但我挑事的时候，可不是只针对林中文一人。”
吴少瑜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你一个曾经在江湖上颇有声名的人，无缘无故找几个小孩麻烦，就算有‘周疯子’的诨号，但只要不是真疯子，都不会做出如此失智的举动。更何况我听司长志说过，仲文当时已经受伤倒地，你竟然还不依不饶，想继续攻击他。周疯子，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啊。”
周汉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半大小子而已，我本以为一击之下就能废了他，却没想到挥向喉结的一拳，竟被躲了过去。这小子的身法，是你教的吧？”
“唔，随意教他些东西，确实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能救他一命。”吴少瑜两指敲击在石桌上，显得十分满意，“在我来武馆之前，你最大的破绽就在此处。”
“哦？”周汉峰眉毛一挑。
“四个人与你产生矛盾，最终身受重伤差点没命的只有仲文一人，其他三人毫发无损。所以我说，你太谨慎了呀。仲文几个月前曾在城外山中遇袭，当时被我救下才捡回条命。如今此事看似已经淡了下来，可你的突然出现，却让我不得不想到那帮山匪。你们，是一伙的。”
“既然知道我的目标是林仲文，以你的武艺，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周汉峰眼神躲闪，明显在回避同伙的事。
长夜漫漫，吴少瑜并不介意陪他兜兜圈子：“怀疑是一回事，论证是另一回事。我之所以带着三个小子再来一次武馆，就是为了印证你的目标只有仲文，并不想节外生枝。为了保证小子们的安全，出发前我特意将小三才阵授予了他们。不过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以小三才阵的威力，竟然还差点被你伤了人。”
周汉峰有些疑惑：“明明已经伤了啊。沈家小子断了一只手，司家小子都被揍得吐了血。这还不够？”
“不够。”吴少瑜摇了摇头，“都是些筋骨小伤而已，看着骇人，实则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你要是再用打仲文那一套来跟他们打，我敢保证，你的大开刀击中胖子前，就已经被被我拦下了。”
下午比试的时候，吴少瑜观战的桌上同样有茶壶茶杯，以今晚他对投掷时机的把握，周汉峰对这话没有任何异议。
“所以，你真正确认我想杀的只有林仲文，就是因为我没对那三个小子下死手？”
“完全正确。”吴少瑜摊了摊手，“沈流且不论，那记重踏可以说成是借力。但你借力跃起后，挥向胖子那一刀，明明方向是直取喉结，却硬是在空中略略变了些身形，将目标变成了胸口。这点身形变化，若不是我从始至终都在观察你，换成旁人必然瞧不出来。”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周汉峰长叹一声，没想到自己不愿节外生枝的举动，竟成了对方最终确认自己目的的证据。
“好了，我最后给你复盘一次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三个月前，仲文在城外遇袭，因为我的意外出现，打乱了布局之人的筹划，让他捡回一条命。过了这段时间，等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布局之人找到了你。以你为圈套，引诱喜好武学的仲文上门送死，将一切做成意外，天衣无缝的计策。此事若顺利进行，想必你已经因为这场意外畏罪潜逃到燕国或者蒙人的地界了。”
“反正都要潜逃，日间一击不中，夜间也可以挟私报复嘛。因为被几个小子侮辱，你气不过，一怒之下潜入林府杀人，然后再跑路，结局一样，过程复杂了些而已。所以，这事儿无论怎么看，都是你周疯子一人的意气之争，与他人没有一点关系。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既然已经金盆洗手多年，是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你带着妻儿老小背井离乡？”
一切都和对方描述的完全一致，周汉峰浑身有种无力感：“你想通所有事，所以今晚特意跟林仲文换了房间，还撤走了下人，等着我上钩？”
“没错。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是谁指使你谋害仲文了吧？让我猜猜，今晚你潜入府中，能直接找到仲文的卧房，中间没有横生任何枝节。对林府结构如此熟悉，想必内应就在这府中。说说吧，到底是谁，我请他过来一起对质。”
周汉峰浑身冷汗直冒，书生的眼神仿佛若有实质般，能穿透人的皮囊，直达内心深处。
内应是谁，他怎能说。即使今夜这条命扔在这里，他也没有说出口的勇气啊。
事情已到了最后关头，他放弃了一切活命的幻想，绝望地用右手按住了腰刀......
“在我面前，想死没那么容易。我完全可以废了你，再慢慢审问。对了，锦衣卫昭狱里的那些法子，我有幸学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正在吴少瑜准备攻破周汉峰最后的心理防线时，事情突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细碎的脚步出现在院门口的长廊上，不速之客到来的方向，周汉峰明显能以更快的速度抵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