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林府二少爷林仲文眼中，眼前的男人就是他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林仲文自小酷爱武艺与军略，做梦都是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快意。若不是为了弥补父亲的那些遗憾，他绝不会每天对着枯燥的经史子集恹恹欲睡。舞刀弄枪喋血沙场，方为男儿本色。
如今十六岁的年纪，若是放在对面那个男人身上......四年前，他就已名扬关外了啊。
看了眼对方手中摊开的绸布，林仲文的眼神落在里面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面具上，羡慕地问道：“吴大哥，你就是燕国那位吴将军吧？”
“作为虞朝人，你称我为‘燕贼伪将’是否妥当些？”吴少瑜自嘲地笑了笑。
林仲文晃着脑袋，双手舞动着，脸上涨得通红，说话语调高上了不少，片刻前的惧意此刻已荡然无存。
“不是这样的！陆俊彦虽是逆贼，但吴大哥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因为吴大哥是我们汉人的骄傲！爹爹曾跟我说过，银面将军吴少瑜，当年十六岁就敢带十个哨骑硬撼蒙人百人队，阵斩百户长扬长而去。我要是能做到这点，他就不逼我念书了，想考武举还是想从军，都随我！”
说到此处，林仲文委屈地低下了头，音量也降了下来：“我之前去武馆找蒙人试过，一个都打不过。”
吴少瑜见他天真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安慰道：“多吃饭，长力气，以后有机会的。无论燕国还是虞朝，终究都是汉人，护我汉家天下，匹夫有责。”
林仲文点了点头，少年心性让他转瞬间就忘了片刻前的郁闷，立马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对了，你上战场时为何总是带着这个银色面具？因为好看吗？”
吴少瑜笑着摇头，心想这个世界的人未经历过南北朝旧事，自然对兰陵王一无所知：“那时年纪小，偏又生得白嫩，上了战场怕被敌人轻视，所以用银甲遮面。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
“吴大哥这张脸，委实生得俊俏。”林仲文看着他的面容，慨叹了一句，又问道，“之前听说你带着靖边军换防到了徐州前线，还听说......你别生气哦。听说两月前你被我们徐州总兵高英设伏击杀，可是你明明已经......一个月前又为何会出现在扬州城外将我从山贼手中救下？发生了什么？”
两个多月前的事......
吴少瑜心中不受控制地涌起强烈的情绪波动，来自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悲怆与不甘瞬间盈满胸腔。
作为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同时作为经历过大悲大喜起起落落的人，他本不应有如此强烈的情绪。但是那位吴将军留下的灵魂印记，实在太过深刻了。
一幕幕画面从脑中闪过，一个个铁血将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将军，我们中计了！李廷桢的援军不可能来了！”
“此处乃是绝壁，我们退无可退了！”
“将军，怎么办？”
............
“退无可退，那就死在这里吧！从来只有战死的靖边军，没有投降的靖边军！他日就算化成厉鬼，本将也要取李廷桢狗命！”
绝壁上纵身飞入江中的身影，坠入水面时深入骨髓的疼痛都让吴少瑜记忆犹新。
因为他，便是在那时来到这个世界的。
“战败了呀。”吴少瑜叹了口气，艰难地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落水醒来后身受重伤，一边养伤一边南下，就到了扬州城外。”
“难怪当时以你的武艺面对一帮山贼都打得如此艰难。”林仲文似有所悟，却还是有些不解，“可你醒来后为什么不逃回北面？现在世人都以为你阵亡了，听闻陆俊彦还要为你设坛祭祀呢。”
十六岁的少年毕竟心性单纯，二十岁的吴将军不过一介武夫，他们的心思在两世为人的吴少瑜眼中都是稚嫩的。
朝堂的诡谲与阴暗，吴少瑜在大明经历了太多太多，看待事情时自然不会浮于表面。
按照吴将军的记忆，当初李廷桢本是与他商议在九里山伏击虞朝徐州总兵高英。但战斗开始后出现了两个问题，一是高英部追击诱敌前军入山后，并没有跟着进入伏击圈，而是直奔靖边军的防区。二是遇到变故后，李廷桢不发一兵一卒，坐视靖边军覆灭，显然是有预谋的。
若他还是那个只会打仗的吴少瑜，定会以为是李廷桢害了自己，活下来后势必要回去讨个公道。
但新生的吴少瑜是谁？曾经站在大明政治旋涡最中心的人，自然不会做出如此自寻死路的事。
两军合击，中间无数往来公文，四千靖边军精锐全军覆没，朝廷当真不会追根究底？李廷桢敢明目张胆地害他，背后又到底站着谁？
再者，从之间的记忆来看，自己与李廷桢关系匪浅，当年对方也曾戍守大同，两人还一起找过蒙人的麻烦，生死之间形成的战斗友谊绝不会如此脆弱不堪。李廷桢要害他，定是受到了无法拒绝的诱惑......或是命令！
这命令统管二人的督师不敢下，下了李廷桢也未必会听，因为他本就不是督师一系的人，弄巧成拙的话，搞不好会出大问题。
那么再往上......
设坛祭祀？那是因为没找到尸骨，又要把事情做实。这样的话，以后但凡出现个武将吴少瑜，可就成了冒名顶替的匪人了呀。
若真是到了那个地步，他只要敢返回燕国境内，必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才是他带着重伤一路南下，后来在扬州城外遇到林仲文的原因——只有在燕国势力触及不到的地方，他才能安稳地活下来。
至于为什么身受重伤还要救林府二少，答案并不复杂。
要想在虞朝生活，身份是必不可少的。这个国家的制度与大明几乎一模一样，身上要是没有户帖路引之类的东西，几乎寸步难行，一不小心被人当成细作给抓来杀了都有可能。从徐州到扬州这一路，吴少瑜全程昼伏夜出，尽挑山林小路走，为的就是避开州县的盘查。
遇到林仲文时，见少年的衣着打扮，吴少瑜就知他不是寻常人家。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他救下，身受重伤将养了一个月，也是想凭着救命之恩，有机会解决身份问题。
虽然对这个世界大抵是带着旁观者的角度，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对于吴将军和燕国上层的斗争，吴少瑜也没有什么参与的想法。但无论如何，既然来到了这里，见到了汉家衣冠满天下的盛况，他还是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未来把身份问题解决后，作为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吴少瑜自然有办法在熟悉的规则中，获取自己想要的地位。到那时不用为生计奔波，才能过些前世从未体会过的闲散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