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楚逸铖喊回了发呆的冰茭“你在这里……宴请何人?”
“放心,今日此处,朕只宴请你只身一人。”
冰茭但闻此言,竟顿觉浑身轻松下来,又盼四周景象,美不胜收,不觉流连其中“别愣着,动筷子呀,这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厨做的,你倒看看他是否浪得虚名。”
冰茭勉强笑了笑,持起筷子,夹了一菜,缓缓送入口中“怎样,感觉如何?”
“嗯……好吃。”她嫣然笑道确实,这是她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菜,想来多少年前,有一个馒头,只要不脏,那便阿弥陀佛了“好吃便多吃些,你身体还虚,正须补补。”楚逸铖说着,又拍了拍手,霎时就响起了琴音,极其美妙的琴音他们两人自诩精通笛箫乐器,却也不能把琴弹得如此好听,高低起伏,悠扬悦耳,在冰茭耳中,这便是称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但在楚逸铖心中,却是不然了……
“这可是史老先生弹奏的?”传言此人很多年前便绝了音弦,立誓永不再弹,他对音乐的造诣,堪称非凡,只恐当今世上,再无人比拟得楚逸铖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这可是朕亲自去求他,方才请得他来此弹奏一曲,别人还未必有这脸面可赚!想来往日我们只会吹奏,今朝不妨也来听听别人的乐曲,取长补短,岂不甚好?”
冰茭仔细听着,又不觉笑道:“但能从他音声中得到半点学问,此生定然受用不尽!”
“甚是,甚是,想来能吃着天下第一名厨做的菜,又一边听着天下第一琴弹的琴,实是人生一大快事,你我此生足矣,何敢再奢求太多?来!”
两人碰杯而饮,今日此处,仅有他等二人,世界上,只有美食,醇酒,花草,音声,此等妙境,是人皆会陶醉并流连其中,久久不得自拔烈日渐渐当空,艳阳高照,花草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两个痴人“逸铖,话说你……你摆这么一桌酒菜,究竟意欲何为?”
她醉了,她压根就不会喝酒,奈何不磨楚逸铖的盛意,且此等良辰美景,若不一醉,那有什么意思?
“呵呵……意欲何为?”他半醉着,轻笑一声,道:“我意要让你开心,欲要与你一同开心,这龙椅江山再美再好,终究是梦一场,朕今愿掷千金在此,只换眼前人一醉,但不知你……你可醉得?”
“我一直都是醉的,你没发现吗?何须这酒力上来,但凡你我随意合奏一曲,我便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也是……想来世间多少美好之事?纸醉金迷,软玉温香,也断然不换你我笛箫一段,笙歌一曲,倒不知是醉其音,还是醉其人?”
冰茭闻言,不觉笑起来,道:“白痴,这都不知道,好笨……”
楚逸铖也不觉苦笑几声,又饮一杯道:“不如你我再合奏一曲,看看是那音醉人,还是这酒醉人,还是那人最为醉人?”
“好主意!只是那……本姑娘把话先撂在这里,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你若要听曲子,给钱先?”整个人瘫倒在桌子上,呢喃着回话道想她在青楼呆久了,每逢谁人要让她奏曲,便道此句,今朝酒醉得糊涂,竟不慎全说了出来,却也没有察觉楚逸铖哪来的闲工夫多想?只捋了捋她的鬓发,展颜笑道:“不知你今一曲,欲取多少金银?”
“客官你说呢?”
“朕给你一杯酒,可使得?”轻轻倒了一杯酒,朝她举着冰茭起身,一把夺过,晃晃悠悠地轻蔑道:“一杯酒?我告诉……告诉你,还从来没有人敢拿一杯酒就要我奏曲,你是第一个……不过……我欣赏……我可以吹给你听,但就一次……”
言罢,两人各持笛箫,又在此处吹奏起来,那弹琴的闻音,也便停下手来,仔细地听着他们奏曲但觉两人笛箫之音竟是一般,给人感觉一同,若非笛箫有别,只恐难以认出乃为两个人同时合奏那笛声中从先前的凄楚,渐而转作了无奈与惆怅,满带哀怨,却不显得凄冷然那箫声亦是如此,一味地去迎合笛声,却有些飞蛾扑火的感觉,两人醉酒,所以音乐中也带着些许醉意,当真是把此处一切,皆给吹醉了去蝶儿闻音,忘记采蜜乃为何事,只记得在花间眠睡花儿闻音,哪敢再作争相斗艳?只记得将笑容展颜美酒闻音,只怒自己未能如人口中,枉自在杯盏之中终老老者闻音,只悲自己满头白发,无限惆怅,泪水不觉零落,想来一生为何?
两人一边吹奏着,又一边哭着,各怀心事,殊不知那花恋蝶,蝶恋花,只是蝶儿只懂得以采蜜亲近花儿,不敢多言语而那花儿,也只懂得予彩蝶花蜜,不懂得将那花瓣根茎彻底舒张开来,容那蝶儿栖身风儿飕飕掠过,繁花似锦,这世间一切,好若虚幻了一般,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的到那阵阵的笛箫之音互相思人,而却忘我!
一曲毕终,两人垂下了手,早便泪流满面,不知何故而哭,只觉想哭冰茭的酒也不觉醒了大半,方觉方才似乎做出了许多险些丧命的事,然他好似也醉了,反正没发现便好“冰茭你告诉朕,曲终,人真的会散吗?”紧拉住了她的手,他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看待冰茭的眼神,愈发凄冷“两个本不该在一同的人,未待曲终,人自该散,然若是两个本该在一同的人,因曲而聚,而曲永远不终,人也自然不散。”此乃她肺腑之言,由心而感发,但不知他等二人,乃为其中何也?
“但不知你与朕,该为何种?”
“其实我也不清楚……也许你我彼此本就是不该聚首,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旅人,而你也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话一出嘴,方觉不对,她迷迷糊糊竟不经意间将此话道了出来,此不但有违计划,而且还可能更快地伤害到他,甚至惹怒,继而自己葬身此话当中,也未觉不可当下心中大惊,先前几多酒力,泪水都化冷汗,只看着他的反应……
楚逸铖只怔着,眼神中神色复杂,难以辨清他现在想到了多少事情,想到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冰茭只觉他握住自己手的手劲越来越大……
“喂,你弄疼我了……”承受不住,猛地抽回了手“对……对不起,其实朕不是故意的,走神了……”搪塞一句,又道:“走吧,你吃饱了没?朕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最美的景色。”
“又去哪里?”
“在宫外,有一处地方,可以看得见最美丽的日落。”但觉她语气间似乎很不耐烦,心中不觉失落几分,又勉强苦笑道:“不过……你若累了,不想去的话,也可以改日的,朕愿意等。”
“不,我今天便要你带我去,走。”首次主动拉起他的手,楚逸铖心下大喜,但觉有些飘飘然起来只将那手护于手心间,不敢用力拉,也不敢握住,只是轻轻的笼罩住,好似宝贝般,但愿此手可永留其手间,其实他不奢望心心相印,也不需要来生永世,只需要能手拉手,度此一生,便已然足矣这深宫之中,别说日落了,连日出也只能是靠感觉的,冰茭哪堪放过此机会?两人随意找了辆马车,便一同到了一处荒郊处纵然是荒郊,四周景物也确实不美,甚至是丑陋不堪,但在两人眼中,能呼吸到一口宫外的空气,又何谈太多?
天色还早,两人也便干脆在这儿等了起来,但见溪水潺潺,好生惬意“你经常来这里看日落吗?”冰茭很好奇他一个皇上如何知道此偏僻之所?
楚逸铖轻笑一声,道:“其实日落很寻常,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在看日落前需要费尽心思去寻找,那才是漫长的路。”
“你找此处,找了多久?”
“你何不问问朕,朕找你找了多久?”
冰茭心下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告诉你吧,这观日落容易,找一处好地方观日落也很容易,但难得的是,找一个人,陪自己观日落,这方才是件难事……”
冰茭惊道:“哪个人?你难不成是在说我?”
“不错,朕寂寞了许多年,纵然看起来后宫嫔妃无数,但是朕看日落,向来都只是一个人,但是现在你看到了,朕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便是你。”
“呵,我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不过是见多了贵妇人,所以对于民间女子过于好奇,所以把我当宝了,其实不值得,真的。”
她不想他太过喜爱自己,那样到了最后,受伤最重的,断然是他,而她也不忍心去伤害一个对她如此好的人,只能怪命运弄人,日月无缘,所以天各一方……
“值得,朕说值得就值得,只是朕知道,你觉得不值得!”
“逸铖说笑了,我都为你贵妃,如何还会觉得不值得?”轻笑一声,那丝惊诧的神色很快被她掩盖过去“其实朕与你数日相处,虽然不长,但也不短,朕深知,你心高气傲,且极其聪明,像你这种人物,是断然是不会允许自己心爱之人怀中再有其他女子,也断然不会愿意与她人分享一个男人,何况是很多女人。”
“你真的不要胡想,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有这层隔膜罢了……
“不要回避朕,朕可以在这里说清楚,朕之前,包括日后,不知还该拥有多少女人,但是朕保证,朕承诺,你知道的,朕向来不轻易承诺,但朕现下可以向你允诺,朕的心,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永远只是在你这里。”
冰茭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流水,心中纠结难定“朕真的,朕可在此处立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这世间有那弱水三千,朕每瓢都饮,但只余冰茭你这一人,朕愿慢慢细品,十年不够,便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便三十年,一生不够就来世,人没有来世,所以,我们都别错过今生,好吗?”
“你这又是何苦!我都说了我没这个意思。”她怒吼道,泪水不禁又滑了下来,此番话语,若她为自由之身,何有不从之理?奈何慢了一步,一切就都因此而不同了……
楚逸铖只以为自己逼问得言语过重了些,还忙道:“好了好了,权当朕酒后胡言,从未曾说过,别哭了……”
酒后胡言?他一片肺腑之言被自己说成酒后胡言?想来真是可笑,他堂堂一个皇上,欲要学人家追求真爱,竟彻彻底底地失败,只因为,他是皇上!
世人当作宝贝的龙椅,他有时候真想砸了去,算得什么玩意?不过一条龙,一把金椅,害得沙尘四起,夺位啊,谋权啊,一切的一切,其实只要她一句话,点个头,他都可以放弃,带着她远走天涯,不问世事,又有何不可?奈何!
最是无情帝王家,其实这句话一直都是错误的,不是因为帝王无情,而是他们不允许有情,自幼被压迫,限制,一切的一切便造就了暴君冷王这些词语的出现,他们很无辜,真的很无辜……
楚逸铖心思起来,自觉好笑,还便懒懒地躺了过去“快起来,脏!”
“等等,让朕先躺会,腰板直不起来了……昨日在御书房批公文,不知不觉竟然靠着椅子睡着了,那椅子后面刻得粗糙,很不舒服,今早起来,倒还落得个病疾……”
“那地下潮湿,你睡了也不好的,起来,我让你靠着!”将他硬是拽了起来,两人背对背靠着,体温透着衣衫互相传达,冰茭不觉迷恋起这种感觉来……
日渐渐落下,风也渐渐冷了起来,两人初时喝酒喝得火热,出来并未穿多少衣衫,只单薄几件感受到了她体温的下降,楚逸铖还忙转过头问道:“你冷吗?不然朕把披风给你?”
“不用了,这点小风,不算得什么!”她自知,她的体质定然比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帝要好,若冻到了他,那便不好办了“可是你抖什么?”
“没有!”她否认楚逸铖也不想勉强她,只点了点头,不作言语冰茭心思他该反把披风给她的,不料他这般,还嗔道:“我说没有,你就作没有观?”
“那朕把披风给你!”心觉好笑,却也褪去外衣,给她披上“那……你不冷吗?”她感觉得到,那酒力化成了汗水,若再经风一吹,难免冷得慌“不冷。”
“算了,披风还你。”
衣衫披还给他,她可不想再欠任何人情,继而却又不自觉地赖到楚逸铖身上,将头埋入他的怀中,吐气如兰,带着些许暧昧的气息道:“手?”
示意要他抱着她,那样两人便都不冷了楚逸铖微颤着手缓缓搂住她的手臂,心渐跳得厉害,另一只手,按此时角度,本可再环其腰上,不过他不敢可笑两人同床同枕不晓得几多夜晚,然他是第一次抱着她,甚至是,第一次有意识地近距离接触她那种感觉是微妙的,好似肉身飘入云端般美好,想他堂堂一个皇帝,不知多少女子愿卧其龙床,盖其龙被,然他此时,仅仅是抱着她,却已然很知足,甚至是受宠若惊的感觉方才觉得凛冽的寒风,此时竟然暖和起来,伴着那渐落的夕阳,两人就那么抱着,抱着,如果可能,双方都愿意永远这般,奈何他们没人敢说出来……
“你说的很对,这儿的落日,果然很美。”她嘴角划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懒懒而谈楚逸铖让她靠着,早已然忘记了腰酸是为何物,只是僵直着身体,不敢轻易动弹,闻其此言,还语重心长道:“在朕看来,往日的夕阳,纵然美好,却断然不比今日的,刻骨铭心。”
“白痴,谁人会把夕阳比作刻苦铭心的?”她轻笑一声,愈发搂紧了他,其纵为青楼名妓,却也未曾躺在任何一个男子怀中,此番如此,不禁面泛桃红“其实朕现在也感觉不到什么刻苦铭心,但是朕知道,终究有那么一天,朕会怀念起今日的夕阳,日,依旧那般,但是人,已难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