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江雾将周围的一切笼住，数丈开外便目不见物，小妖一直坐在盘凤身边，见她脸色变得红润，气息也变得平稳，注意力才渐渐从她的身上移开。
江岸绝壁之下，涛声隆隆，恍如亘古不绝的战鼓，又如奔腾不息的万千铁骑，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百多年前的红江保卫战。
其时魔军攀崖如蚁，阵地犬牙交错，当武器和鲜血耗尽，将士最终和敌人抱在一起，共同跳下壁立幽深，气势浑然的千里红峡，那样的场面，是多么的壮烈？
“此前进行布局，我本该在前线，主持本次雷巴战役，谁知却要被迫逃亡！”
小妖这么想着，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既能诗酒自娱，又能纵横驰骋，曾经是小妖儿时的梦想，而且他正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可这个世界，似乎总在跟他过不去。
“别想那么多，鬼门关肯定有重兵把守，就算逃入九鬼海峡，他们也会穷追不舍，甚至会在必经的海路上拦截，如果佯装去盘岛，中途却……”
呼吸声忽然变重，连小妖都感觉到了。盘凤话音刚刚停下，躺在地上的刘一丁突然翻身，向着小妖噗地跪倒，一个劲儿磕头。
“主人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果然，刘一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因此面对化身剑儿的小妖，没有露出丝毫迟疑便即下跪。尽管如此，盘凤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
命海已毁，刘一丁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可即便是入定期间，她也有一丝灵力，关注着庙外方圆数百丈的空间。
刘一丁刚一苏醒，盘凤就已察觉，她只是有些奇怪，都已经如此结局，为什么还要竖着耳朵，关注小妖和她的一言一行？
“不用说了，你走吧，回去告诉老二，他争不过那只老鼠，不是他无能，而是当今之势，除了西海系，大家别无选择，除非老二有能力结束这场战争。
一场战争打了七十多万年，这才是真正的旷日持久，当今这个世界上，谁有结束这场战争的能耐？”
“是是是，我这就走，我一定把主人的话带到！”
刘一丁躲在雪松上的时候，本想出其不意杀了小妖，然后回去领功。以二皇子稳健的性格，储争中足可自保，以后纵然不能成为从龙之臣，他同样可以青云直上。
谁知被盘凤一剑破了命海，他的修途宦途，已经从此无望，可惜贼性不改，死到临头还想着通风报信，立功领赏。
卧底暴露，有死而已！
刘一丁显然没有这种觉悟，
因此他一边磕头，一边后退，到了庙门边，就倏地转身奔逃。可没有几步，一道黑光闪过，他便一头栽倒在地。
“对不起主人，我手滑了！”
盘凤格格而笑，然后将飞回的黑色短剑收入左袖。小妖摇了摇头，作势就要跳下神坛处理尸体，却被盘凤一把拉住。
“别丢进红江，没的侮辱了那些英灵，主人难道忘了化尸丹？”
“化尸丹不贵吗？”
“也对！”
盘凤手一挥，一团黑光喷涌而出，不过片刻功夫，尸体就被切成一堆碎末，而后她长袖一挥，一股罡风吹过，肉末碎骨就如烟尘一般，消散在江雾之中。
“比起化尸丹来，我的元力更贵，不过只要你喜欢，凤儿乐意做任何事！”
女孩儿说乐意为你做任何事，其实是此生非君莫属的另类表达，在小妖面前，盘凤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也是第一次自称凤儿。
不用回头，小妖也知道盘凤脸色正红，真要回头正视，他会觉得很尴尬，所以索性装作不懂，本来他在担心剑儿，但这个时候提这个话头，殊为不智。
少年情事美如诗，可怜身死两不知！
或者是死之将至，盘凤不想留什么遗憾，又或是小妖即将成年，她不想再藏着掖着，如果死都没有表白，那无疑是一种不幸。
经过一夜的苦战，盘凤明显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很清楚，即便她死了，小妖应该还能活着，因为死影总是一环扣一环，除非天一组死光，任务才有可能失败。
尽管盘凤相信，以小妖的智慧，肯定感受到了她的情意，可毕竟没有挑明。
值此前路未知、生死未卜之际，她还是要含羞吐露心事，免得到时突然身死，一切都不明不白。
此时的盘凤，并不指望小妖有所回应，因为他们不一样，她的那份感情和依托早已找到，而小妖还没有开始寻找。
她名分早定，在小妖记事之前，姑姑就亲手为盘凤戴上烟纱，然后将蹒跚学步的小妖交到她的手里。
这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契约，同时也是姑姑，即小妖娘亲远嫁时，盘家万里挑一，让一个女婴随嫁的真正目的，对于这样的命运安排，她一直甘之如饴。
对屈指可数的修仙世家而言，联姻不仅是重要的政治手段，布局也甚为深远。
在名义上，盘凤依然是小妖娘亲的小侍女，直到她满十一岁那一天，他娘亲看着她娇美的容颜，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从那一天起，曾经的小主人变成了主人。
聪慧如盘凤，她知道纵然满心的痴情和忠诚，但仅有名分还远远不够。
她必须赢得小妖的爱。
只有这样，两人才能走得更远，才有机会回报家族的良苦用心。
她知道小妖向往神仙生活，也是那个时候，她有了修仙的目标，那就是在将来，成为仙子般的人物，成为小妖梦中的至爱。
虽然年长三岁，可作为修士，盘凤并不担心，从年满十八岁的那一天，她就修习了驻颜功，不再让容颜因为岁月而衰老。
停留在最美的时候，等着最爱的男孩儿长大，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如果他寻找的至爱，最终会是自己，就是无以伦比的浪漫，她期待那一天。
纵然他不能修仙，即便她有机会成仙，那又如何？
雨云渐舒，山野洪流和江涛之声，在水洗之后的如黛夜色中，似乎已经渐渐幽远，山野小庙中，忽然有清脆的歌声传出：
江山虽好，征战难了，
胸有雄兵百万，何须万国来朝？
仙门灿烂，血腥不断，
朝夕苦修争胜，空有倾城红颜。
心容星河，安身一庐，
君不要那江山，妾不管那修仙。
寻个清湖，结个草庐，
此生但守窗月，为君洗去尘土。
盘凤曼声吟唱，说不出的委婉动听，小妖听得如痴如醉，这歌显然是她即兴所作，谁也没有料到，此歌后来以《清湖》为名，在将来的人仙界广为流传。
“我们不去九幽帝国，也不去盘岛，如果到九尾雪山能见到帝师，没准儿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修仙。毕竟九妖神族有通天之能，特别是帝师，七岁悟道，乃亘古以来第一人！”
盘凤可以不管那修仙，小妖也不在乎那江山，可修仙是他深藏心底的梦，无论将来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哪怕有一线希望，她都想达成他的梦想。
虽然小妖九死一生坚持炼体，但两人心底都非常明白，以体入道对人道修士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古以来，以体入道的都是天道和兽道的体修。
传说真仙时代，人道有以武入道之法。如能找到此法，纵然天生无灵，小妖也能修仙。
九尾雪山在灵洲远东，这条路线无疑颇为出人意料，随着年纪渐长，虽然热衷修仙，但小妖已经不再抱什么幻想。
天生无灵，纵然是神仙，这种命运也不可逆转，而且这个帝师，对灵皇当初的敕封虽未拒绝，却也没有任何回应，或者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
“七姐，连雷元涛都骂野种，难道真能凭空而孕吗？”
“别听小人胡说，天冈神族百多万年来，你的血脉是最纯正的，谁也否认不了……小五不必躲在外面，这就进来吧！”
盘凤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原本还传说小妖是天命之子，人道会因他而勃兴，可是在灵根测试之后，传说突然烟消云散，好在多历变故，他并没有继续纠结。
关于小妖的来历，曾经有过不少传说，可他都持否定态度。无论是祖血入侵，还是星空大神转世，虽然都能做到九彩烛天，但绝不可能凭空而孕。
生父到底谁？
小妖从来不敢往深处想。
他和灵皇之间，没有任何血缘之亲的证据，此事每每思之，总是令人费解。修仙玄妙而神奇，有无数匪夷所思的重生手段，可他非常清楚，这些与他的身世无关。
龙五这次往返甚快，不过半个多时辰，可能是因为只有一人的缘故。
两个人影进入庙门，小蝶被一团灵气托着，大眼睛还在骨碌碌乱转。
经历了昨夜的大恐怖，又被高人腾云驾雾般劫持，这一路她颇多猜测，现在明显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他没在这儿吗？看你们表情淡定，他一定没事儿对不对？”
“他是谁？你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