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吴呈秀和随从来到太原府,由城东北迎晖门入城,刚入城向北一拐,便来到报恩寺。
“秦山,咱们先在报恩寺里住下,今晚商议商议,如何招安金甲会。”吴呈秀回头对随从说道。
这个叫秦山的随从看看报恩寺,对吴呈秀说:“大人,这里在城东北角落里,咱们见人办事也不方便啊。何不先去巡抚部院见过晋省中承大人,然后到部院西街对面的令德书院住下,那有咱们的弟兄匿名经营,也方便咱们办差。”
吴呈秀说:“王长云在太原经营已久,我们进城前换了便装,就是怕飞鱼服太扎眼,未曾办事先令人警惕。如果径直去官府走一趟,还住在咱们的地方。那王长云岂有不知之理。金甲会的总会在城南纯阳宫。我们住在报恩寺,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也好。我正是看中此地清净、偏僻。我们就扮作过路的香客,到庙上借宿。待谋定而后动。”
秦山不敢多言,伸手接过吴呈秀的马缰,将两匹马拴在寺外桩子上。两人一前一后进庙而来,在正殿烧香礼拜已毕,向殿中敲木鱼的和尚打了问询,说是要给庙里捐功德银子。和尚不敢怠慢,忙引二人来到监寺的住处。监寺吩咐上茶,吴呈秀客套几句,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山西票号的汇票布施给庙上。监寺两道慈眉弯作下弦月,一张佛口弯作上弦月,口诵佛号。秦山插口,提出想在庙上借宿,叨扰几日。监寺一口答应,即刻令管事沙弥,在后山选了一个清静的别院,专供吴、秦二人住宿。
二人进院一看,一间宽大北房,门左右各一扇窗,都是新糊净白的窗棂纸。两边两间小巧的耳房,青砖碧瓦,也是赏心悦目。院中方砖铺地,早已洒扫干净。吴呈秀很是满意,再三谢了领路的沙门。秦山烦请庙里,代为照看门口的两匹马,和尚满口答应,牵去厩舍饮喂不提。
进得正房,中间一张方桌,两把交椅,桌案上茶具齐全,壶中早已沏上艳茶,东西两边窗下各一个土炕,炕上皆是新换的铺盖。二人倒也不分主仆,各选了一铺炕,安放了包袱行李,宽衣解带,坐在交椅上吃茶乘凉。
吴呈秀耳听目看,观察了一阵,发觉此地确实清静无人,于是开口道:“这一路上我也想了,本地的官府若是能笼络王长云,也不至于等到今日。要想让他对我们心悦诚服,一是要对他礼敬有加,二是要让他畏威怀德。明日一早,选一间热闹的酒肆,咱们找个楼上雅间坐定,然后放出接头信号,唤本地的锦衣卫探子前来。我们问问金甲会的虚实、王长云的底细;午后再到纯阳宫附近查看一遭,然后再作打算。”秦山点头称是。
当晚,用过晚斋,刚到掌灯时分。二人连日鞍马劳顿,也确实乏累,便各自上炕休息。不多时,秦山便发出轻轻的鼾声。吴呈秀在床上闭目养神,盘算日后安排。心中默想,此次办差不可拖延时日,崔应元尚在济宁府等候;万一招降不成,如何能瓦解金甲会……思来想去,不知不觉也进入梦乡。
金鸡报晓、红日东升,吴呈秀、秦山早早起来,小沙弥送来净面水和早点,两人茶点、盥洗已毕,信步出寺往闹市中去。
拐弯抹角来到七府营前街,这是太原府一趟东西向的繁华大街,属太原府下阳曲县管辖。大街南侧,由西向东依次是万安寺、令德书院,古圆通寺;大街北侧,自西向东是关帝庙、善光寺,方山王府。万安寺南边是阳曲县署,令德书院南边是太原府署,古圆通寺南边则是巡抚部院。大街上饭店酒肆林立,熙来攘往热闹无比。
两个人正走着,抬头看见一个幌子旗,上写“柳林斋”三个大字。再看这家店,朱门碧瓦,一座三层小楼。一楼摆满散座,伙计穿梭期间,吃茶用饭的客人往来不绝。吴呈秀觉得此地甚好,就迈步进来。伙计迎上来,陪笑问好。
“伙计,你这里可有雅间?”秦山问道。
“有,有,楼上净是雅间。二位客官如果好听曲,就在二楼用饭,今天特意请了晋省梆子名角,唱得是《金水桥》。要是两位客官好清静,就请上三楼,幽兰雅室,绝对没有旁人打扰。”说着就在前引路,拾级而上。
吴呈秀说:“还是清静些好。”
“得了。三楼雅间有客两位。”伙计听了,在楼梯上仰脖朝楼上招呼。
正说话间,就来到三楼,的确是清静无人。到雅间之内,窗明几净,一开窗就可看到街上的情形,关上窗喧闹之声顿消,确实是闹中取静的好去处。吴呈秀看了颇为满意,吩咐伙计去办一桌上等的酒席。伙计唱诺,自去备办安排。
吴呈秀在上首坐了,秦山依计出去释放信号,与本地锦衣卫人马接头。不多时,秦山回来报信:“已经联系上了,他们随后就到。”吴呈秀点点头,秦山在下首坐了。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楼梯噔噔作响,店中伙计喊一声:“有客到。”雅间门一开,挑帘栊进来两个人。分别是山西锦衣卫正、副千户冯吉祥、褚有德。吴、秦二人起身相迎,分宾主落座。
吴呈秀先开言:“冯兄、褚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我此次来,是奉九千岁魏公公之命,来处理此地金甲会的事,还望两位仁兄多多相助。”
冯、褚二人答道:“吴大人奉厂公之命亲临太原办差,我等敢不尽心竭力。”
说罢,四人举杯,一饮而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呈秀问:“金甲会的势力到底如何?金甲会会长王长云是何等人?兄弟此来,有意将他招纳在锦衣卫麾下,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冯千户答道:“金甲会是太原第一大帮会,分支遍布全国,远及蒙古、西域、罗刹国,帮众不下10万。该会的首任帮主是元末一个道士,叫做徐勤礼,出家在太原城里纯阳宫内,专练道家辟谷之术,擅长诸般武术。因道行高深,门徒日增,且因元末天下大乱,独山西境内太平无事,四方武林必乱来投者数不胜数。洪武初年,已有会众万余人。此后,天下太平,该会并无多少发展,会众反而有所流失。到嘉靖年间,嘉靖皇帝推崇道教,纯阳宫香火大盛,由于官府一力扶持,金甲会也日渐复兴,会众日繁。传到如今,该会会长王长云善于经营,主动在各地招揽流民,广开分舵,帮众恐怕早已不只十万了。
该会现有三大顶尖高手,一流高手十余位,其他拳师、教头不下百位。这第一高手就是王长云,成名本领是‘骆驼功’,第二位是戚金龙,一套太极八卦剑出神入化,居副会长之位,第三位是韦行健,使的是十三节链子枪,乃是外五行的兵器,高深莫测,现任该会总教头。他们三人是师兄弟,皆是前任会长雷道长之徒。手下人多势众,在京城、西安、扬州设有分会,皆有高人主持。”
吴、秦听了暗自吃惊,不料这金甲会竟大有来头。
褚副千户接着说道:“王长云此人非同小可。原先的金甲会并没有正式名字,人们只知道并州纯阳宫道观,是道家的一支。只因该观的道士专练辟谷之术,渐渐创出一种特殊的功夫,名为‘骆驼功’,人若练了,据说长时间不吃不喝也活动如常,而且练武之人还会功力大增。练此功后,人好像有了一幅‘金甲不坏’之身,因此外界也叫他们‘金甲门’。这项功夫自创立以来,只传该门派的嫡传弟子,后来只传掌门弟子。王长云接任掌门后,不满足于只做一个道教门派,他见山西商帮生意兴隆,因此,也开设镖局为商帮保镖,继而自己也经营远途贩运的买卖,势力大增,广开分号,这才正式起了个名字叫‘金甲会’。”
吴呈秀听了啧啧称奇,追问道:“纯阳宫势力如此之大,地方官府就没有制约于他吗?王长云对朝廷到底态度如何?”
冯吉祥答道:“并州纯阳宫始建于元代,因为长春真人为成吉思汗讲长生之道,元庭特别推崇我中原道教,特准在太原广设观宇。纯阳宫内供奉的乃是唐代道士吕洞宾,香火历来旺盛。万历年间,官府与民间合力扩建,因此规模极大。
这道观本来就是官府扶持的,从来都和官府有来往。救济灾民,收纳流民也是官府默许,其实也是为官府分忧,保持地方上的安定。但是,嘉靖、万历朝以来,该帮会势力膨胀,渐成尾大不掉之势。王长云创立金甲会,经营商号、武馆、镖行,再加上以道教号召教众,地方官府反而对他无可奈何。他自己有人、有钱、有武功、有地盘,还有一套教义道理,因此极难摆布,地方官府的事瞒不过他,他们金甲会里的事,官府往往不得而知。
王长云对我们地方上的官府表面上倒是礼敬有加,从未冒犯,可又若即若离,保持距离。依我看他还不至于公开反对朝廷。只是,他现在是海外天子,独树一帜,如今让他带着金甲会归顺咱们,听锦衣卫调遣,恐怕他未必甘心啊!”
冯吉祥又说:“前一阵听说,王长云到五台山避暑去了,好像还没回来,此时要找他还得想想办法。”
吴呈秀凝神静听,沉吟良久。说道:“二位大人在太原耕耘多年,对此地情形果然是了若指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现在要拉拢王长云,我看咱们分明暗两路,找个机会我先私下会会他,看看他到底对朝廷是什么心思,到必要时再请你们官面的人出面。我事成回京之后,一定把二位的功劳禀明许大人。”
冯、褚千恩万谢。四人谈罢公事,又推杯换盏闲话多时。吴呈秀推开窗户,见已是下午光景。于是,先送冯、褚二人离开;秦山早已会过账,吴、秦在楼上观察街上动静,俯察市井百态,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起身下楼,出了店门沿街而行,走到活牛市街与七府营前街交汇路口,向南一转,顺着这条大街直往城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