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九天,周启数着日子,这小小的黑暗空间,更像是某处被隐藏的洞府一角。每年城北宗都有许多弟子因为种种原因而失踪。
他看得见头顶,那儿藏着一具金丹修士的尸骨。曾经也有人像他这样,徒劳凝望。
这些人的修炼地炉往往需要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被真正取消。而在这中间,这就成了最好的兔子窝。
“我必须马上离开……”周启体内灵气被封,此时动不得手脚,“她在等我。”
醒来后的开头几日还好,神智尚在,后面口渴极了,什么也犯糊涂,他明明要把碧蛇丸送往一三殿,怎么会路上遭了伏击?铁妍和玄青知道他来了这儿吗……
就这样昏沉而闭目,彻底忘了时间。
直到某一瞬某一时,有什么清凉被灌入了喉舌,那水只是寻常的山露,此刻如此甘甜。他全身心都感受到喜悦,也许是那双手无意间的触碰,气流充盈这狭窄空间。
周启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将要枯死的眼眶微微睁开。
他伸手握住了那衣袖一角,全力一拉,揽住那人影入怀。衣裳就此融了,每一寸肌肤也就此融了,那心跳的血流也融了,什么都不剩下,只有相对的两团气。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唐突意味,但是这混沌之中,谁也没有拒绝。
这似乎是一个交织梦,又像是一个真实,偏偏是这里,什么都模糊……
是那爱意,是那撕扯与割裂,缠绵反复,把他从噩梦中生生拉了出来。他本能地想要沉浸,无法割舍,永远沉浸在这个幻觉之中,过去种种都已失重。
“还要水,还要更多的水……”
这连日的折磨,周启更渴了。当他有全力看清时,那人早已经离去,只留下一只空了的碧玉葫芦。
这短暂的接触,那朦胧的感受。
眨眼消失。
又过了两天,那人又来了,这一次有了要求——交出碧蛇丸。
这似乎不是如今的周启可以掌握的事,于是欣然答应。但是那人却古怪着,反倒没有伸手,就这样走了。
周启心道:“这人难道是后悔?”
自此之后,每隔一日,这人必来一回,每一次来都有一个任务,所谓的任务,周启不得不答应,纵然违心,但不这样做的话,连铁堂都保不住。
但最后一个任务实在,他实在,实在不愿。
但是最后,他突然想通了,他身在戏中竟不知戏吗?就此斩断一切,不再提起。
做完这个任务后,周启茫茫然,这入城北宗近三十年,如此孤寂时光,空对长夜,也从未有过的空旷。他本来是被填满的河谷,此时成了一片洼地,他感觉到有许多流走了。
这样的复杂心情,让他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那人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渐渐发颤:“你变成这样子了。”
“谁?”周启忍受下强光,清晰里逐渐欢喜,“林晗,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傻瓜,当然是我了。”玄晗将他扶起,“嘘”了一声,“是玄爽把你抓到这儿的。我马上就会救你出去,林启,你再忍耐一下。”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周启攥着拳头,“林晗,你别走,你等一等。”
“怎么了?”
“我还想再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等出去后,你再慢慢看。”
“林晗,我们还能一块儿跑吗?”
“说什么傻话呢,你看,我们的手一直握着呢。”
“那你快去吧。”周启忽然松开束缚,自己站了起来,“晗大人,你要我做的三件事我都办到了,你现在就可以把碧蛇丸送到一三殿去领赏,你还不肯放过我,放过铁堂一条生路吗?”
“你叫我什么?”玄晗站住。
“抓我来这儿的人,不是玄爽,是你吧。”
“怎么可能。”玄晗的嗓音还维持着冷静,她如今修为远胜周启,但此时却败下阵来,“林启,别怪我,那天你来求我,我就说过,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是掌教放了碧蛇丸,你把它送回去,就是大忤逆,死路一条,我不能看着你送死不救。”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是玄尘告诉你的?”
“是。”玄晗说道,“你现在该相信我了吧。我是在为你好。林启,我从来没忘过,咱们的那个约定。我这些年拼命修炼,就是为了救……”
“那你为什么从不来找我?”
“那是因为,你听我解释,是玄尘他与玄烟明争暗斗,不许我来见你。你也知道玄烟恨我背叛了她,到处传播流言蜚语,整个外门都知道你和我的关系,说是我害了你,我的处境从未好过。”
“所以你是真要我死?”周启挥开她的手,眉头跳动一二,“你是这个意思吗,只要我死了,就不会有人再提起橘壶渡口的事?你才真正解脱了,说实话吧,这里没有外人。”
“这些年,我……”玄晗没料到周启如此干脆,失语了片刻,“我……没这个意思,你误会了,林启。”
“林晗,事到如今,你以为这样的窝囊日子,我还想过吗?我只想再见你一面,此生就再无他求,我早就受够了。”
玄晗听得心酸:“林启,我真的喜欢过你,但你我也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了。人言可畏,你何必还要为我忍受屈辱,如此活着?这三十年了,这三十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我知道你的苦,我知道你的痛,我真的心疼你,我宁愿当初我们一起死在那橘壶渡口,这一世了了,才叫痛快。你信吗?”
“好,你劝我死,我就去死,你不会骗我的。”
“真的?”玄晗眼睛里流下泪,她刚擦掉满脸又都是。
周启问道:“你是在为我哭吗?”
“不然呢,林启,这一辈子我只为你掉眼泪。你今日为我死了,我答应你,我从此就守着清白的身子,绝不会爱上第二个人。”
“好,我信你。”
周启挺直了,从物石里拔出擒火,这些年来此剑因他蒙尘,今日得见天光,要先饮他这无能之主的喉头甜血吗?
“那就饮吧。”周启痴痴说道。
那剑身两面,一浊一清,此时分别映照左右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