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饭又被我烧糊了,给你煮了点蛋汤,你一个人吃,我们爱吃糊饭。”
“我不想一个人吃蛋汤,都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爷爷煮饭掌握不好火候了,奶奶烧菜喜欢重油重盐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奶奶走两步就嚷着累,爷爷的青丝已换成了白发。
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旧爱我。
21年前的一个傍晚,在一个不规范的小诊所里,一个女婴诞生了。一堆人围着产房陪产,当婴儿落地的那一瞬间,真实的面目都该显现了。
爸爸吓得不知该如何决定,外婆则说:“搞了半天还是个女孩,都没呼吸了。”
没错,那个女婴就是我,刚出生的我没有哭,大家都觉得是空欢喜一场了,连医生也急着下班,不想救了。
只有奶奶,先是哀求医生一定要救活她这个孙女,再世把外婆一通骂。
那个年代的农村都很穷,奶奶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诊所旁的人家借了50个土鸡蛋,又把身上仅有的几块钱作为红包塞给医生,医生终于答应尽力而为。
是奶奶的爱打动了医生?还是那50个鸡蛋和几块钱的催使?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总之,我被救过来了。
后来,奶奶跟我说,当她听到我“哇”的一声哭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摊在了地上。
家里实在太穷了,爸妈不得不出门打工。仅仅10个月大的我,被无情断奶,连奶粉也没有,自此以后,我也是广大留守儿童中的一员了。
我还算好养活,从不挑食。被迫断奶的我,最爱吃粥和肥肉,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悔年少不懂事的。
粥和米饭都是爷爷奶奶亲手种的,至于肥肉,是因为那时最便宜的荤腥就是肥肉了,他们不想让我成为素食主义者。
奶奶说,以前,她把肥肉炖得一触即烂,那白花花的肥肉我吃的都停不下来。现在想想头皮都发麻。
哦,对了,奶奶说生活再艰苦,小孩子也是需要零食的。我的零食都是用批发的,我记事早,我记得那是当时风靡整个村的桃酥饼干,一块就有手掌那么大。奶奶每次都会买一大包,然后每天给我发两块,因为那是最便宜的饼干,但我还是吃得很珍惜。
上学的第一天,是大雨天,只有我坐在爷爷肩膀上,那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当时村里没有幼儿园,大家都是从学前班开始念,我自然也不例外。学前班和小学是在一个学校里,毕竟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人。学校虽简陋,但终究是抑制不住儿童的天性,那是我迄今为止最无忧的时光。
那时还没有漂亮的柏油马路,也没有干净的水泥路,都是乡间小道,路很窄,旁边就是水沟或是水田。
每逢雨雪天气,我都是班上最幸福的那个,因为我有奶奶给我送午饭,还有爷爷强壮有力的肩膀把我扛起。大雪天,家长怀里捂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教室给孩子吃;下雨天,家长淋湿了肩膀站在校门口给孩子送伞。这些不都是初中的作文素材吗?其实我曾经也用过这样的例子去尝试感动老师,企图多争取两分,因为这对我来说没有难度,像是在写日记。
我至今害怕打雷,讨厌暴雨天。小时候,夏天就是噩梦啊。每到暴雨天气,家里的砖瓦房总是会漏雨。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真的是一点也没错。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们爷孙三人要起来接屋子里漏的雨,漏的地方不止一处,补好了过一段时间还是会漏,也真是邪门。大盆小盆,塑料的,瓷的,大大小小的盆全部上阵了。
奶奶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不要害怕,快睡吧,在这温暖的怀里,我有了强烈的安全感。听着啪嗒啪嗒地交响曲似的水滴和盆之间的碰撞声,不知不觉,一觉到了天亮。
那时的我也喜欢夏天,喜欢晴朗的夜晚,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爷爷奶奶爱谈论村里的八卦趣事,我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还有一众昆虫为我们演奏背景音乐,奶奶时不时用蒲扇为我驱赶蚊子,好不惬意。
终于到了10岁了,爸妈不再出门打工,回来做着小生意,我离开了爷爷奶奶,和爸妈同住,但我坚持每个周末都会回来——那个住了十年的老地方。
如今,年轻人大多喜欢城市,可我却喜欢农村,不是因为农村地空气有多新鲜,不是因为农村的蔬菜有多健康。换句话说,我只喜欢我曾住了十年的,那个有爷爷奶奶的农村。
今年因为疫情缘故,学校通知不开学了,我终于有了和爷爷奶奶一起常住的机会。
我开玩笑地说:“奶奶,我以后不打算嫁人了,等我赚了钱,我就回来和你们一起住,我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而他们总是很认真的及时制止我的话,不要在这说傻话,你跟我们老年人住在这以后怎么有前途?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的。”
虽然知道自己说的话很不现实,也含着逗两位老人的成分,但还是止不住地说出来,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几个月下来,我发现,一切似乎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发生了太多改变。和奶奶说话需要放大音量,奶奶煮的菜咸到我无法下咽,油也重得离谱。爷爷头发白了,视力正在直线下降,就连曾经扛起我整个童年的,那个坚实有力的肩膀也耷拉下来了。
最近又开始下暴雨,往往一下就是一整天,我们不用半夜起床接漏雨,可以安心地睡觉,听到的雨滴声不再是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而是窗外自然的雨滴声,我相信,爷爷奶奶也会觉得很安心吧!
那天,爷爷说:“今晚的饭又被我烧糊了,给你煮了点蛋汤,你一个人吃,我们爱吃糊饭。”
我说“我不想一个人吃蛋汤,都吃。”
其实哪有什么爱吃糊饭的,只不过是再煮不回从前的白米饭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