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楚离开的背影,莺儿小声嘀咕了一句:“姐姐不是不喜欢红色吗?”
江楚早早地来到惊羽司门前守着,当然,没有人看得到她。差不多辰时,余顾出现了。她看到余顾的一瞬间,差点没忍住想要冲上去抱他一下的冲动。等她冲在余顾的面前,却发现余顾无动于衷时,才想起来余顾看不见她。她猛地刹住了脚,看着余顾进入惊羽司,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
听说他是惊羽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司长。
“果然啊,我们将军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光的。”
江楚跟在余顾的身边,看着他待人接物,行笔落字。他很聪明、帅气、懂礼数、有谋略,会笑会生气,会努力工作,有上进心。
人类的所有优点好像都聚集在他身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她,注定要遭遇劫难。
但她的将军不是这样的。余顾长着和将军一模一样的脸,却做着将军一辈子也不可能会做的事。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江楚苦笑道:“我找到了啊,将军的灵魂。”江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阳光下下几近透明,什么都可以从中穿过,什么也留不住。
余顾穿着墨蓝色的官服,坐在桌前看什么东西,眉心微微皱着,似乎很苦恼。一手拿着笔,时不时地在上面圈圈点点。江楚走到他背后看了看,上面是一个人的档案。
“苏嫚?这名字有点熟悉啊。”江楚想了想,“这不就是于妖那个相好吗?将军还在调查这件事。”江楚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余顾这么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唉,将军,你是找不到凶手滴。”江楚正在思考要不要帮帮余顾,一个大个子从她旁边撞了她一下,直接把她撞了个回旋。江楚稳了稳,不满地看着那个把她撞出了小旋风的人。这一眼看去,不由得呆了。
她觉得余顾已经够高大了,这个人比余顾还高了一个头,体格是他的两倍。那身发达如牛的肌肉鼓胀得江楚有些害怕。仿佛你只要往上面扔颗石头,立马就能给你反弹出一颗子弹的效果来。她从下往上把这个人看了一遍,咽了咽口水,“现今这世上还有巨人族的存在啊!”
巨人来到余顾的桌前,喊了一声大哥。
“大哥,你还在调查蒲府那件事啊?仵作不都说了他是中风死的吗?”巨人问道。
余顾握着档案的一角,皱眉道:“仵作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的全部。我总觉得这事怪怪的,反正最近没什么案子,我就查查了。”
巨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粗声道:“大哥,娘叫我们今天中午一定要回家吃饭。”
余顾点了点头,把档案收好,道:“走吧。”
江楚收回震惊的眼神,连忙跟了上去。这两人穿街过巷,进了一座颇为豪华的府邸。门楣上用红底描金的牌子写了两个大字——殷府。
江楚坐在墙头上,看着一桌子的美食,丝毫不为所动。她光是看着余顾就饱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秀色可餐吧。
可是,肚子突然“咕”了一声,提醒她该补充营养了。江楚熟练地掏出一颗祝余果,用袖子擦了擦,边吃边看。
余顾十分老实地坐在父母身边,旁边坐着大块头的兄弟。他时不时给爹娘夹菜,听他们询问他最近工作得如何。
余顾说:“干得挺好的。”
余母像对暗号似的看了余父一眼,余父点了点头。余母看向余顾,自以为很轻松地问道:“顾儿,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你义母前些日子出去吃酒的时候,有好几个媒人都在打听你呢。你看......”
“娘,”余母还没说完,余顾又夹了块鱼肉到她碗里,笑道:“这事不急,你儿子又不是讨不到媳妇。”
看着余顾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余母筷子啪地一放,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急,你都多大啦!别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娘,你要是想要孙子的,就让无疾生一个呗。他急。”
大块头扒拉了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听到大哥提他了,连忙口齿不清地道:“是啊,娘,我娶了媳妇,保管给你三年生俩孙子。”
余母一筷子打在余无疾的手上,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哥都还没成,轮得到你?”
“我不介意。”余顾默默道。
余母恨恨地看着余顾,一双细长的眼睛泫然欲泣,马上就要梨花带雨了。
“哈哈哈啊啊......”一直没说话的余父和余无疾同时笑了。余父打圆场道:“快吃快吃,你娘准备了好久的。”
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江楚嘴里的祝余果突然就不香了。苦涩满溢了她的口腔,果肉包在嘴里始终咽不下去。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
“居然被祝余果苦哭了,太不中用了!”江楚一边骂着自己,一边羡慕地看着余顾。
“他很爱他的家人啊,真好。”
她也很爱她的家人,可惜他们全都抛下她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面对世界,和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将军没有家人,他的生命里只有军队和江楚。他不可能给父母夹菜、和兄弟打闹、他的脸上从来没有显现过那样的神情。
这个人活得那么烟火气,而自己却是个沾不得烟火的死人。
他不是将军,只是拥有将军灵魂的一个躯壳。但江楚已经很满意了。她要了解余顾,了解他的生活、他的经历,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劫难。
想通了这一点,江楚猛地吸了一口气,把眼泪一抹,就从墙上溜了下来。
当朝皇帝有一个爱好,就是给大臣们赏房子。显然,殷行之的这座府邸也是皇帝赏赐的,要不然仅仅凭他公务员的工资,怎么可能住得上这么好的房子。殷行之是当朝刑部尚书,也是余顾的义父。
江楚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能找到与余顾有关的踪迹。不知道是不是她天生喜欢安静的因子在作祟,她越走越偏越走越偏,先前还能看见一两个路过的家丁,现在连一只狗影子也看不到了。
而她的直觉向来能够把她引向最危险的地方。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能力吧。如果她善于用反向选择法的话,这一辈子应该是平安顺遂,无波无难的。
穿过一个精心修剪过的后花园,江楚看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这扇木门隐藏在一排高大的枫树后,门前没什么脚印,平时应该没什么人来。
这个院落为什么修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好奇心带着江楚穿过木门,她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个隐藏在角落的小院子,种满了五颜六色的罂粟花。大片的旖旎铺天盖地而来,闷地江楚呼吸不畅。
江楚惊愕得差点忘记她现在是在别人的家里,险些就要露出原形。幸好,她的理智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她依稀记得,她的皇宫里也种满了罂粟,但忘了是谁种下的。在那些皇兄还牵着她的手的日子里,罂粟花陪她一起长大。
江楚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你神经兮兮地想什么呢?”她挖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罂粟,拿在手中细细欣赏:“我小花园里正好还没种罂粟,你长得还不错,收了你了。”
“你怎么不说谢主隆恩啊?真没规矩!”江楚轻轻地罂粟花上弹了一下,生气道。
“算了算了,看在你的颜值上,就免了死罪,许你长伴君侧。”
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个人对着一朵花自言自语,还时不时露出一些丰富的表情。林子里的鸟突然叫了一声,有些害怕地扑棱着翅膀,从林子里飞了出来。
罂粟花丛中有一条鹅肠小道,她拿着罂粟,向小道尽头的那座小房子走去。
突然,江楚身后的院门吱呀一声,有人来了!
江楚停步回头看去,竟然是余顾。
余顾看不见江楚,从她身体里穿过,走到鹅肠小道尽头的小木屋前敲了敲门。他好像对这个院落很熟悉,一路目不斜视,直到门前。
江楚跟着走过去,在离木屋一丈左右停了下来,眼神绕过余顾,使劲往屋里瞅。
门开了,里面黑乎乎的。应该是有一个人在门口,江楚看见了一片黑影,但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余顾径直走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江楚盯着小房子,眼神逐渐深沉。她伸手在面前的空气里点了点,一层涟漪似的东西闪现,转瞬即逝。江楚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这房子有结界,不是那种街头卖艺的茅山道士能结出来的。
她不是不能进去,只是不想多此一举。她陪在将军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可要勾着手指头好好过,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江楚走后,本来安静得只有风声的小院突然响起了余顾的声音:“你怕她?”
小木屋里,宿雪轻轻笑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余顾摇了摇头。他也不急,先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细品着。反正宿雪憋不住了自己会说的。
殷行之能够成为刑部尚书,除了他个人能力出色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家里养的这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茅山道士。听说这位道士能观天象、识八卦、懂丹药。而当朝皇帝正好也对这些事感兴趣,殷行之投其所好,靠着这位道士和皇帝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余顾凭他聪明的小脑袋瓜成了殷行之的养子后,就经常到这小屋来,有时候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殷行之知道余顾这小孩聪明,也没说他什么。说心里话,他巴不得余顾能够把宿雪那一套神神鬼鬼的东西学全,这样,他也不必受制于人了。
宿雪看着余顾不甚在意的模样,也就随便把他听说的江楚的身份一说,然后等着看余顾表演变脸绝技。
向来淡定的余顾在听到“陛下”两个字的时候也不由得愣了愣,他本来只觉得这姑娘长得挺漂亮的,也许是只花妖,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宿雪勾起一边嘴角,冷笑了一声。顺手拿过余顾还没来得及喂到嘴边的杯子,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还砸了砸嘴,皱眉道:“好苦。”
余顾白了他一眼,不说话,眼神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深沉的瞳孔里留下一层阴影,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宿雪假装没有看到余顾嫌弃的白眼,转身把茶杯放在桌上。等他再转回来的时候,眼睛里那抹玩笑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颜色。
他好像在看余顾,又好像在看他身体里的灵魂:“也许,她可以治好你的病。”
余顾猛地抬起了头,一束光一闪而过。
“别怪我没提醒你,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你最好注意点分寸。”
余顾轻轻指挑起腰间的令牌,摩挲着和它绑在一起的琥珀珠子,笑道:“我不是有它吗?”
宿雪轻笑道:“它又不是万能的。而且它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余顾没说什么,琥珀在他指尖转来转去,即使在仲夏,它也始终保持着冰一样的温度。
“话说你把你的心给了我真的没问题吗?”余顾突然问道。
宿雪朝余顾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余顾的脚尖前,俯视着余顾,轻笑道:“我又不是靠心活着的。”
余顾仿佛能听见他喉结上下滑动的声音,目光不自觉地朝他的喉间看了看,冷漠地道:“也对,你是靠我活着的。”
江楚一回到嬉云,就急忙把罂粟花种了下去。她本来可以用一点小法力,立马让罂粟花开满这个角落。但是她不愿意,她喜欢看到一粒种子深埋在土里,扎根、发芽、开花的过程。
江楚不在店里的时候,莺儿就成了嬉云的临时掌柜。可她哪有那耐心陪着那些千金大小姐试这试那!叶辰就更不用说了,指望他跟别人说一句话,还不如指望乌鸦学会开屏来得快。就在她险些要把嬉云拆了之际,江楚终于回来了。
莺儿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期待地跟着江楚转来转去。谁知江楚只是回来种了朵花,就又走了。
看着江楚爽朗的步伐和潇洒的背影,莺儿哽咽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看看那个将军是个什么东西!”莺儿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