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天气里跑步诚然难受,但时间并未曾慢了半分。它坚定的将我们向前推挤,使得我们终于完成了练习。
剩下的一点时间,拂过面庞的风也变得清淡起来。我想,在中学生色生活里这大抵是最自由的时光。此时没有虚度时光的内疚,毕竟,我们这也是在上课。休息和运动以及全然的放松才构成了完整的体育课。
在这里,你不会被老师突兀的点名。
气喘吁吁的我们最爱聚在阴凉的白塔下面,迎着风,平缓这剧烈的呼吸。独有谌佳,总是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过来,拿起事先放在这里的水。一仰头半瓶水就流了进去,疲惫也顺带席卷下去。捏着剩下的半瓶水,迈向球场。
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吧,我心中想着,不然我怎么需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呼吸。我默然凝视哪些和白塔交织得难舍难分的枝条,他们缠绕得那么紧密,以至于我几乎无法分分清哪些枝条是水杉长出来的,而哪些又是白塔长出来的。
脑子里又淡淡的流过那段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怔怔的出神。恍然觉得时间流逝之快。四月天里,温度悄然爬升了好几度,但是这里的阴冷似乎越发渗人。
我便走开了,顶着湛蓝的天空,仔细体味运动后身心放松的畅快。缓步在水杉林中穿行,朝着教学楼走去。
毕竟,一个学生的阵地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运动场,也不在漏满斑点的树林里。
走到林子的边缘,最后回首一眼篮球场时,我看见叶子坐在树根上,那是一棵柳杉裸露而畸形的根。它似乎忘了自己的本分应该是往泥土里面钻,反而拱起身子。但仍旧还是被人压在身下了吧!
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我绕到叶子身后,悄然拍打她的肩头。然而叶子没有一点惊悚的样子。她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一棵树。
凝神看过去,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往这边一点”
她边说着,手继续往上抬,高过肩头、高过头顶、继续往后,直到触摸到我的头。然后朝着右边拨过去,像是在拨一个错乱的时钟。
“你的手好凉,一点不像刚运动完的样子”她的手腕刚好在我脸颊的位置。
她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类似雨后颤动的枝条。然后继续往右。
“看到了么?”她收回手。
“蚂蚁洞么?”我看到一些松软的泥土堆成了一个沙丘。
抬高一点,她举起拳头。打在我的下巴上。
“嗯嗯,看到了”我走到旁边,倚着同一棵柳杉站着。
“是什么植物啊?”哦,松树啊!
“你——”她指着我。
“黑松!”我很及时的补充。
“黑松胸口。”她终于补充道。
其实我早就看到了,一株小小的草,长在了一个树洞里。几朵黄色的花骨朵撑得大大的,下下一秒就要开放一样。
相比之下,我更好奇树洞里的泥土是哪里来的。
“草啊,今年就会枯萎的那种。”
我往前走了几步,它的茎往下垂着,随着风在树干上摩擦。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认识这是一株什么。但之后的很多年,在离这棵树超过两千公里的地方,我又重新认识了它。
树并不高,我抬手就能摘下它。我折了一段茎,递给叶子。
“拿去鉴定吧!”我手上沾了细细的绒毛。
她接了过来,走回教室的时候压在了日记本里。
“扎根在根上的根,长在夏季的春”这几个字刚写下又被我我刚摘下的叶子盖住了。
上课了,时间也到了下午。刚刚经过体育课的磨砺难免有些劳累。坐回教室,热热闹闹的天气催促睡意沉积下来,终于使得眼皮不堪重负,合上了。
夜幕也就独自降临了。降临到选定的个体头上。
谌佳左手扶额,做低头沉思状。右手执笔,见笔头微晃,恍若奋笔疾书。
只是双眼紧闭,不知思绪已乘风游往何方。
太阳偏斜,树影映在窗帘上,随风摇摆,树影也因此指指点点。
你看,那有个被催眠的孩子。树影在提醒我们。
“杂乱的时光羽纷繁复杂儿时记忆共同构成了中学里无处安放的青春。若是想要记叙,该要如何下笔呢?
蚂蚁啃噬糖块也时常带着慌张,麦地的生长也不可能完全一致。记叙是难以实现的,只有整整齐齐的课桌和守时的钟声将众人的时光有序的划分。即便如此,捕捉时间以及伴随着的情绪依旧是无稽之谈。”
杂乱的草稿上,文字和数字混战开来。一直到铃声响起,一团乱麻才被拉直。
“上课就死了,下课就疯了”这是当时老师形容我们的原话。一个微微胖的老师,总是拿着手机看四大名著。那是移动设备还远不如现在普及的时候。
“就这个小小的手机,里面存储了四大名著。多方便,走到哪里都能看。他还能存储更多的东西,只要你愿意。”
但那时我们还都习惯捻起书页翻着看,偶尔折起一角分享给好友。
是了,尽管刚刚上体育课,但经过整整一节课的休息。年轻人们已经休息好了。课间活动异常的活跃。
但是谌佳没有加入他们,我看见他钻到窗帘后面。跟了过去,因为炎热,窗户被打开了。他用两只手指夹着一截枝条,像是夹着香烟一样。
“睡醒了?”我问。
“我才没睡呢,根本没睡。”他放开了枝条。手撑在窗框上。
“你去哪,中考过后?”我接着问。
“去麦田,做一个稻草人。守望——”
人总是会这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他们觉得必然有人会懂他们在说什么。事实上,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就是说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他们很容易觉得你是理解的。
我想起他桌子上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于是我继续说:
“塞林格告诉了你什么?那个指指点点的稻草人!”
他果然流露出一种原来你懂我的眼神,转过身说:“也不一定是稻草,我觉得就是麦秸秆扎起来的。套上破旧的外套,脖子上系一条红色的绸带。无论怎样的天气都用心守护麦田。他可能也想去走走,,但是他割舍不下那些麦苗。”
他停了下来,风掀开了窗帘。我们都发现叶子望着这边。那绸带就像叶子去年冬天戴过的那条围巾一样红。他指着叶子,压低了声音说。
风停歇了,窗帘又掩了回来。
“但是总有一天,麦苗变成了麦浪。他决定去走走,理了理在风雨中褪色的衣襟。风送来更强烈的海的味道。出发吧,他鼓励自己。然后用力迈开步子——但是纹丝不动。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脚都早已经扎在淤泥里面。
塞林格可能给了他一个梦,但是它只是一个稻草人!”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退回了座位上。谌佳依旧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形像画在帘上的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