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阁，蒋琮早早迎上来禀报，几位东宫詹事已经在厅外等候，有要事要与太子商议。我正要带着禾儿回后殿去，朱佑樘却拦住了我：“迟早都要见的，随我去前厅。”
不是不理睬我吗？我依言跟着他来到前厅。几位着便服的大人已经在此等候，见到我显然有些吃惊。倒是朱佑樘大方向大家解释道：“太子妃不是外人，大家只管向从前那样议事，不必拘束。”
这是要我旁听的意思？
几个内侍进来搬来几只圈椅，将几把椅子圈成一个圆圈，太子在上首的中间位置坐下。几位大人接着入座。蒋琮特别给我搬来一把高背椅子放置于太子身后。
太子向我介绍到：“左边两位依次是学士杨守陈、倪岳，右边几位分别是都御史余子俊、李敏、马文升。”几位大人一一向我行礼，我也一一回礼。
这几个人的关系显然已经到了随意的程度，简单回礼后，大家便进入了正题。
杨守陈毫不掩饰地兴奋道：“殿下可知钦天监上陈西方有彗星坠落，乃是大凶之兆。”
朱佑樘奇怪道：“既是大凶，杨大人为何如此高兴？”
“殿下，此时正是扳倒李孜省的好机会，关西大旱，又逢星变，九卿大臣、给事御史皆极论此乃传奉官之弊造成的，首及李孜省。”杨守陈说，“若是我等再联合王恕大人一齐上书，废除传奉官之制指日可待。”
“再看看吧。”倪岳不如他那般兴奋，“刘健说，奏疏昨天就应该到了内阁。万安和刘吉现在还秘不外宣，不准会想着法子把那些奏疏淹了。”
“你们找了刘健？”朱佑樘问。
“回殿下，是臣找了刘大人。”马文升站起来回道，“如今圣上身边皆是梁芳、韦兴的党羽，内阁中万安唯万氏马首是瞻，刘吉态度不明，中枢之中竟只有曾在东阁任詹事的刘健可知消息，所以臣，自作主张。”
“既然中枢之中唯有他，何必要去连累他呢？前有怀恩，后有程敏政，我们的教训还不够多吗？”提及两位，朱佑樘不免又是感伤。
“殿下，臣倒以为此时马大人找刘健刘大人正是时候。”李敏是几位大臣中最年长的，他不徐不急道，“正是因为怀恩被贬，程大人过世，我东阁在朝中已无耳目，这正如一个人，眼瞎耳背，与其等着被人宰割不如背水一战。殿下仁厚，不忍再有牺牲，殊不知唯有今日之挣扎才有明日的生机。”
众人点头。朱佑樘依旧不语，我看看他的脸色，想起刚刚进宫时所见到的场景，大概猜到了他隐隐约约的那丝担忧。没错，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父亲，而就在一个时辰前，皇帝竟然为了拜樵错过了我与太子的谢恩礼，借星变打击李孜省怕是没那么容易。
众人见太子不语，便用目光询望着我。
我缓缓起身，一边去唤蒋琮进来给大家添茶，一边不经意道:“今日与殿下进宫面圣谢恩，在昭德殿外等圣上拜樵，竟等了一个多时辰，连口茶水都无，殿下定是又渴又累，各位大人在东阁等候多时，也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议。”
我的话就像一瓢冷水，立刻把几个人的兴奋情绪浇下去不少，大家都沉默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无非像程大人那样，把这条命献给大明而已。”杨守陈打破了沉默，“坐在我们这个位子上，总得有些良知吧。”
“可大明朝也就你们这些元气了。”朱佑樘终于开口了，声音由于疲惫更加细弱。
“皇上还是圣明的。”倪岳说，“不至于会出现那样的后果。”
“不，这件事办不好的。”一直没有开口的余子俊道，“不但办不好，恐怕还要连累东阁。”
李敏点头，无可奈何道：“没想到圣上宠幸李孜省到如此地步，可是奏疏已经到了内阁，这场风波避无可避了。”
“李大人先别着急，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呢。”余子俊说。
众人皆看着余子俊。
他笑了笑对太子说：“臣总督大同、宣府的军务多年，去年瓦剌小王子曾进犯大同，被臣打退。今日臣听闻他又集结大军，有意冒犯甘州。”
“怪不得今日圣上接到西北战报便匆匆离开了，原来是甘州出事了。”我对太子说。
朱佑樘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问：“余大人有何妙计？”众人也都仔细听他道来。
“治标不如治本。只要太子东阁的位子稳如泰山，其他宵小之徒无足为虑。万氏一党前朝后宫地折腾不正因此吗？而要太子之位稳固，一是我等大臣忠诚于殿下，二是——兵权。”余子俊说，“这也是上次臣建议您迎娶五军兵马指挥使蒋源家的女公子的原因。”
余子俊说完，便向我告罪。我并不在意，其实是我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若是太子没有因为我叫停兴王，他是有机会选蒋新兰的，即使蒋源再看好兴王，也一定会帮自己女婿吧。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朱佑樘打断他。
“是。”余子浚说，“如今这个机会就在——甘州。”
“没错，甘州与瓦剌接壤，乃军事重地，集结了全国兵马的十分之三。只是甘州如今的指挥使是姚英，他可是万安的人啊。”马文升提出了疑问。
“负图，姚英这个人和我知道，在大事上他还是有见解的。从他当甘州指挥使这几年来看，虽然表面上都顺着万安他们。但牵涉到大局他总能稳住。”余子俊说。
马文升不解：“疏不间亲，他会听谁的？”
“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姚英。负图，你曾协调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多年，你可知这边境的边墙大都已损坏，我在宣府、大同时，就想要推行边墙法，却因年成歉收而停止。瓦剌骑兵善奇袭，若没有高墙阻挡，他们就会长驱直入。去年要不是我责成边臣完成了大同的边墙，又调来一门红衣大炮，大同也险些落入了他瓦剌的口袋里。”余子俊回道。
“余大人，你的意思是此战，我朝必败？”朱佑樘有点难以置信。
“草原出了个英雄，怕是不比他祖先也先逊色。”余子俊说。
提到也先，大家都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土木堡的教训太惨痛了。
“瓦剌人都称他为达延汗，他继位之后极力修复了左右翼之间的关系，这十年的时间，右翼东蒙古已经归顺他了。”余子俊继续说。
“那依余大人的意思，甘州之战，我朝可还有一丝生机？”李敏问。
余子俊面向太子说：“这在于太子。”
“哦？”朱佑樘奇怪。
“我猜瓦剌会以骑兵强攻甘州，只要拿下甘州城，我朝西北再无屏障，中原对于瓦剌就犹如囊中取物一般。但是，他们忘了离甘州不远就是驸马都尉李德彰的哈密卫。若是哈密驰援及时，与甘州成掎角之势，瓦剌倒是会被我们“包了饺子”。”余子俊说着用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圆圈。
“如此甚好，我明日便上书父皇请求父皇让姑父驰援甘州。”朱佑樘喜道。
“万万不可啊，殿下。”余大人说。
“士英，你的意思是，不救？”李敏撵着胡子道。
“公勉，在座中你我二人最为年长，有些话我也就不瞒你了。既然我能看出哈密可解甘州之围，他万安、刘吉未必不知，陛下未必不知啊！”余子俊没有继续说。
“到现在为止父皇还没有让哈密驰援，这是怕姑父借此做大，影响了朝堂的平衡。”朱佑樘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余子俊低声道：“正是。”
朱佑樘冷笑一声：“君臣父子，先为君臣，这便是我天家。”
“殿下。”众人齐声。
“负图，你为兵部右侍郎，明日便上书奏请圣上调哈密卫驰援甘州。”朱佑樘对马文升说。
众人不解：“殿下为何啊？”
“甘州是我大明的土地，甘州的百姓更是我大明的子民，哪有看着子民受难，君父却袖手旁观的！”朱佑樘正颜道，“若我能救不救，那我与万氏他们可还有什么区别？我即刻给姑父手书一封，让他做好驰援准备。哪怕是滔天大祸，就让他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