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儿落了一地,家里头就要人上去都摘了。而后挂上一串串的花生,红枣,桂圆,由几个小灯笼包着,囡囡觉着有趣儿要上去摘一个。采儿就去后头拿了个给她,她偏生不要就要上去摘。
我拗不过她,叫小厮去,她不要就要自己来。搭了两个小厮的肩膀爬上了树去,手够到了那小灯笼,人却是要落地了。
看着她往后倾去,我两步往前也够不着,但见十四现了眼一把抱住了囡囡。抬起头,蕴哥儿正在院前坐在轮椅上,膝盖搭着厚厚的裘毯,抬起眼的时候看见的还是如春风一样的眉梢,眼袋染了一些青色。
望向我的时候,他含着一抹笑轻声说:“乐儿,来。”那一声揉进了风里,随着满树料峭的红意送到我的面前。
我含着一口秋意的冷气,顿在那里一步不让,半步后靠。我请了个礼含着笑叫他:“蕴哥哥好。”
他垂了垂眼睑最后也是笑着与我说:“妹妹。”
今儿个母亲安排了要去菩提寺求两个人好,黄玉被裹了一层红布一分为二放在托盘里,由嬷嬷端着。
祖母也是去了,她与母亲是前头两架,而小辈都在后头跟着。
囡囡这段时间似乎是不喜欢与我一块儿了,她到了想要一个人的时候。
我叫采儿与她一块儿,从前她出去玩也都是这样的。
菩提寺离家里头不甚近,是坐山头的山顶上。它是个求人“全“的地方,为人心根明净,无悲无喜,无怨无求。但,也主顺心从心,莫负好意头。
这地儿许多人求好意会特上去,它山有些颠簸高耸,半腰有一株菩提树立在那儿,风过时候会带来一片的菩提叶。
还未起车的时候,外头下去了蒙蒙的细雨。我掀开帘子去看,不由叹了口气,跟着我的丫头叫馨儿她叹气道:“这样的天气,山路是更难走了。”
我撇了她一眼,放下帘子,外头递进来两把伞。馨儿支起车帘去接,但见是十四冷着一张脸,见到我叫:“小姐好。”
我点了点头,他转身就走了。我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霜降时节的雨总是夹着风来的,常蕴的腿要裹着护膝才好,不然是会疼的,他又总忘了。从前我总是会叫她好好的穿上,十四也会时不时在我耳旁提上两句。
采儿也过来叫馨儿把布帘子换成竹帘子,她知道我不喜欢放下窗板子的闷炙感,每每落雨都会把布帘子换成竹帘子。于主仆她待我,极好。
出了城我叫馨儿把帘子起了,外头雨丝丝的往里飘,有些落在我的脸上我只觉着这样叫我神思清醒许多。
泥的土腥气杂着枝叶的木香沉淀了下来,我抬抬手:“馨儿,把香熄了。”
“怎么了小姐,外头土腥气重,衣裳沾了气味难去。后头还有些路要赶,是着脚走的。这会子熄了香...”
她话有许多,我转过头去看着她:“你做就是,到时候我要起香了,你再点。”
这小丫头愣住了,似乎是吓到了,闭了嘴就拿帕子给香炉盖上了。外头气通进来,散了这许多的沉闷,留在鼻翼的是木质松软土微熏的气味儿。
摇摇晃晃的山路走了些时候,再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然有半个时辰。停了马,我的腰都有些酥软了,馨儿搀着我下来的时候,采儿也带着囡囡过来搀我另一条胳膊。
下车的时候淋淋漓漓的雨歇息了,放了天色一片灰黑。祖母说快些上山去,到时候又下雨的难去的很。
些大户人家都是叫家里的小厮、切身仆从去山上请的,但母亲与祖母是十分虔诚的,总是要自己去,也要家里人一块儿为常蕴求好。
常蕴身体不好,在带寒风的日子走的这样高山路,他身子是吃不消的。所以也就没来,但由家里亲近的人来请也是差不得多少。
我们腿脚快的后生走在前头,母亲陪着祖母由婢子陪着在后头。
囡囡在前头走着,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我对她招招手,她过来我说:“你且放心玩儿去,叫采儿跟着。”
“我恐母亲不悦”囡囡转过头来张望两下。
我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快些去吧。有我遮掩呢。”
她眸子亮了亮,略往后瞧了瞧便拉着采儿的手往前头去了。我看着她的小身影迈着步子,一点一点的走到了好远的地方。
孩子里面,囡囡是岁数最小的。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没有想法的,母亲老来得她,也不想她卷进这场是是非非中。她把对我们的亏欠偿还在了囡囡身上,而我们把我们没得到的东西都寄托在了囡囡这儿。我或是说哥哥,更或许是茵姐儿,大家都有目的都有想法,都在母亲的手下,大家的算计却送来不会投射到囡囡和铮哥儿身上。
因为,在我们看来他们是净土。
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看到一株菩提树,那菩提树下叶儿落了一地,随着远来的风送到山下,送到泥里。
原忘了说,庶出的孩子是没有分量给兄弟求好的。茵姐儿和铮哥儿便就都是没来的,要家里的先生管教。而林姨娘也是更没有分量来席面上的,留在京都。家里管事也不是她,是年长的福叔。
到了庙前,雨又朦胧的下了起来。这日子还是叫人专去算的好日子,倒是到了日子,下的雨进的庙。而后的蕴哥儿也叫我不由的讽刺,算的什么好日子。
那庙宇前头,朦胧的跪了个人。我们进时正要过这地儿,跟着有个小厮上前头推搡那人一把,那人直接就往边上倒去。
我看着也没说什么,但见囡囡上前去一把拉住那小厮的手怒问他:“做什么?这哥哥是跪着的。”
那小厮大气不敢出,直觉自个儿是得罪了姑娘了,噗通就跪了下来。
想想打消了上前劝阻的念头,看看小娃娃是怎么解决这事情的。
只听囡囡又说着:“这小哥哥岁数不过比我大上些许,你这样的欺他是你的不是。今儿个是请好的日子,你这样仗势欺人是给蕴哥哥的好添堵。我也不罚你,不做你这样欺人的恶人。你且与他道个不好,这样也算是抵了。”这小丫头鬼机灵会说话的,做的事情也不是坏事。我眼含赞赏点了点头。
但见她叫那小厮把少年扶了起来后,又把自个儿的伞递给了他。然后,从袖子里把她偷藏的糕点给拿了出来放在少年怀里。她这样的坏习惯我总说她,可她从来不改。
那少年像个木头似的,伞和糕点塞到他怀里硬是一动不动。囡囡也不作怪,回过身往我这儿来。
而后牵起我的手,与我一块儿进里头去了。
菩提寺菩提寺供奉的便是菩提祖师,祖母将揣在手里的黄玉递给寺里的方丈,方丈将黄玉放置在一方浅薄的清水池子里头。随后几个高僧围坐一圈,念着我不甚懂得的经文。
亲眷是一定要在的,祖母、母亲、囡囡与我各占四方位。盘膝于深黄蒲团上,低着头虔诚的静默。这场经文十分的坑长绵密,叫我陷在里头想沉沉梦去天外。
过了近两个时辰,这一通繁琐的程序才算走完。浸香,点灰,去晦,迎红,这样一套流程母亲与祖母竟然丝毫没有困倦,神色庄重。囡囡已然有些撑不住了,最后抚着我的手臂倒头睡去,临前她说道:“姐姐我是真的不行了。”
我哭笑不得靠着手臂撑着她。
再下山是日色黄昏了,方丈将我们送别,合十了双手低下眉。却是在我们转身时候又叫住,声音阔寂朗润:“且要告诉那两位新人莫强求,莫痴缠。”
这话说的我们一愣,祖母竟是落下泪水来,摇着头回身下山。小雨淅淅沥沥的落着,伞一把把的撑开。那小小少年还跪在那里,垂着脑袋怀里的伞撑开了,挡着那布包的糕点上,没落得一滴雨。倒是脸上挂了不少的雨珠子,整个人看着潮乎乎的。
囡囡困困顿顿的,没瞧见这一幕,忍着哈欠眼眶红红的外去了。
我也只是看这一眼,馨儿撑着伞与我一步步下山去。
到宅子的时候,小厮来说常蕴病了。这会子的病来的凶,怕是着了寒气了,整个人昏在那里冒着冷汗。
祖母急得团团转,常来医治的那位妙手回春的先生也面露苦色,说是用的重攻补气的方子,怕哥儿身子受不住,用的温摸上去的方子又是抵不上这。
我也苦恼的很,在窗前瞧着外头的湖,黑黢黢的。那远远的亭子也不显山不露水,只靠着房里的光能看到檐角。
采儿来给我披了件衣裳,问我是否在想常蕴的事儿。我点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说:“听下头人说,蕴公子是在小姐院子里的枯树下坐的久了,寒风吃的多了病的。”
我剪烛心的手顿了顿,这一下可真真是诛我的心啊…
“宫里的大夫不是最好的吗?小姐不如问问三殿下。”她附在我耳畔,她是在提点我。这是我和常蕴的事儿,我断不了的应寻了人来断。
我叫她取来信纸,写了许多字,总两张,第一张问他安好否,第二张与他说我这儿怎样,又说蕴哥儿的病难熬。
于情于理,我请他叫给常蕴治病,常蕴想来也是知晓我的心思的。我不欲与他有将来,也告诉他我有人盼好,心有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