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永华失踪了。
一同不见的,还有两百多万的货款。
听到这个消息后,任民生愣了许久。
“你好,民生,叫我慕容就行。”
想到那个始终彬彬有礼,大热天也不忘系领口的儒雅男子,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警方暂时以侵占罪立了案。不过,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举报人是以贪污罪举报的。”蔚小敏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两百万很多吗?他为什么要这样?”荣兰尽管咬着嘴唇,可眼泪还是没能忍住。
任民生劝道,“也许事情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慕容总……知道么?”
蔚小敏轻轻摇了摇头。
“绝不能让他知道。”荣兰霍然起身,桌上的文件被她带倒,洒了一地。
任民生望着满地狼藉,“瞒不了多久,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蔚小敏的俏脸终于开始融化,满是悲戚,“慕容振东……是脑癌晚期。”
任民生吃惊之余,也有些意外,她与慕容振东的关系很近吗?
荣兰诧异了,凝泪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蔚小敏沉默半晌,留下一句“我累了”,便径自离去。
当晚,总有双哀怨的眸子在任民生梦中乱晃,让他心神不宁。
第二天,见到程璇,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程璇忍不住哈哈大笑,盯着他的裆部,“那要看过才知道。”
任民生居然没踹他,“这段时间,我好像变得很多愁善感,总是无缘无故的想到之前的一些人和事,尤其……咦,你怎么这副表情?”
程璇的脸上像蒙了块塑料布,僵硬的吓人,“哪有?”
任民生抓着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程璇干笑一声,“你是变了,变得多疑了。”
任民生凝视他良久,点了点头,“我始终不相信红梅会弃我而去,更不相信你会骗我。”
程璇默然。
与退休老职工的对话,并不顺利,直到立冬这天,才将改制的大体框架定下来。
“面向社会公开转让国有股权?”任民生望着草拟的改制方案,有些意外。
宣深农微微点头,“审计单位已经开始审计决算,企业净资产厘清后,就可以确定股权转让价格。不过,照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有意参与竞价的人不会太多。如果真是这样,只能协议转让。”
任民生诧异的翻了翻资料,“东来公司不是利税大户吗?”
宣深农叹了口气,“利税大户是真的。可如果没有银行不停的输血,早空了。知道吗?有处厂房居然重复抵押了三次。再加上在职员工的安置补偿,历年离退休人员的预留费用,这些都不是个小数目。最麻烦的是X银行的债权诉讼,一旦东来公司败诉,剩下的债主肯定会一拥而上,将东来公司撕扯的支离破碎。”
任民生想起那个曹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职工大会形成决议前,诉讼会有结果吗?”
宣深农没有直接回答,“让国有资本退出竞争性行业,由民营企业进入,这是国企改革的目标与任务。民营企业有忐忑、有观望,甚至怀疑。都可以理解。我们要做的就是引导。让他们相信政策的持续性,相信对话权的平等性。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就交给市场吧。”
任民生好像是听懂了。
小雪气寒而将雪,地寒未甚而雪未大。
今日小雪。
“怎么瘦这么多?你……没事儿吧?”任民生望着几欲脱相的姚静,吓了一跳。
姚静痴痴的望着他,破颜一笑,“你不喜欢?”
任民生愣了愣,干笑道,“当然喜欢。只是你……”
姚静眼中放光,“还记得你刚来上海,分不清秋裤与棉毛裤吗?”
任民生更担心了,“你真的没事儿?”
姚静突然叹了口气,“慕容振东想见你。”
听她指东打西,任民生彻底凌乱了,“你……慕容振东,他不是……”
姚静笑了笑,缓缓走过去将他抱住,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去吧。到了那儿,你就明白了。”
走在F大学附属医院内,天上居然飘起了淡淡的雪花。这时节飘雪,在上海历史上可不多见。
正胡乱感慨着,一偏头看到一个熟人从旁边的岔道上拐到前边。
宣强。
他低着头,像是有什么心事,行色匆匆。
任民生突然想起中秋节前夕老校长提到宣红梅的二姑。
莫非,她二姑也住在这里?
有心喊他一声,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楼道里,各怀心思。
见他走进一间特护病房,任民生正犹豫要不要跟去的时候,蔚小敏从里边走出来,两人恰好站了个面对面。
也就短短几秒,任民生眼睁睁的看着女孩儿从诧异到委屈再到奔溃后的嚎啕大哭,心口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
还没等到他开口,从病房里又走出一人。
竟然是杨冬冬!
接着是程璇、佟朝阳。
任民生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犹自梗着脖子望向几人,强笑道,“这么巧,你们……”说着说着泪下来了,“里边是不是……她?”
也不知道是谁哭出了第一声,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在楼道里辗转绵延。
“民生,你来了?”
随着一声柔弱的问候,宣强推着轮椅出来了。
轮椅上,玉人花貌如昨,只是全无血色,尽显憔悴。
任民生缓缓爬行至女子身旁,微微一笑,“红梅,我……来了。”虽然在笑,可面颊上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姚静那个傻丫头,到底还是告诉你了。”宣红梅轻抚爱人的面颊,神色依旧恬淡。
任民生握住她的手,咬牙笑道,“是啊,那个傻丫头……刚才还在跟我讨论秋裤与棉毛裤的区别。”
宣红梅笑了,宛若开在圣域的雪莲,“原本以为想开了看淡了。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一眼。民生,其实……我也很傻,不是么?”
一旁众人看的悲不可抑,纷纷垂泪。
任民生心中大痛,犹自点头微笑,“你当然傻了。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去。在陶唐峪仙姑观明明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却轻易放过,害的你等到现在。哦,还有江边那次……你……为什么要这样……哇……”
他终究还是没忍下去,抱着女子嚎啕大哭。
宣红梅望着哭的像个孩童的男子,心中实是爱煞,“脑癌,从发现那天就是晚期。”
宣强叹了口气,缓缓走近两人,“民生,红梅的治疗时间到了。你……”
宣红梅摆了摆手,“哥,我想跟民生到外边走走。”
宣强眉头一皱,“外边正下着雪,你……”
宣红梅怅然而道,“上次看到雪花还是六年前,就不知道下次……”
走在迤逦的小道上,肩上的雪瓣逐渐凝结成了水珠。
“上海的雪终究还是失了大气。”宣红梅被包裹的只剩下一对清亮的眸子。
任民生仰头望着灰色的天空,让星星点点的冰珠落在脸上,“寒色孤村暮,悲风四野闻。比起北方,这里的雪确实雅儒了许多。”
宣红梅拍了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别这样。”
任民生隔着厚厚的手套都能感觉到她的冰冷,“你也累了,咱们回吧。”
宣红梅微微摇头,“叫你出来,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趁着我还……”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其实,我应该姓曹,我的生父母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双双故去。阴差阳错之下,宣深明一家收养了我。你见过的曹先生是我的奶奶。”
“蔚小敏是我的堂姐。你们……那次筵席,所见到的那些亲戚,其实严格来说,并不算真正的亲戚。因为到了我这一辈,曹家直系只剩我跟蔚小敏两个人了。”
“这一切,是我的病确诊以后,他们才告诉我的。”
“接下来,就是慕容振东了。”
“之所以选定东来公司,是我奶奶的主意。当然,肯定离不开慕容振东的蛊惑。”
“这个人很厉害。我只提了个头儿,后续计划都是他帮着完善的。从MBO的提出,到亦诚公司的成立以及……”
宣红梅讲到这里,声音逐渐柔弱,渐不可闻,最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