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消沉了一天,她萧弄愁又算是重出江湖了。
她拉着黎舒陪她在岛上转了一圈,黎舒脸上虽然写着不情不愿,却也被逼无奈地领着弄愁熟悉了各处环境。
“现在走过的地方都是外门弟子的修炼之所,处在六峰之阴。平日里,若非奉命行事,或是岛中大事,外门弟子是不许踏入六峰和各殿的。不过外门的氛围很好,不像内门那般森严,各师兄弟都是互相打趣,一起修炼的。”
黎舒棱角冰峰的脸庞说到外门时不禁温柔许多,眼神也随之不再那么冰冷。
“你喜欢待在外门?”
黎舒没有理会,继续介绍:“大殿位于六峰中央,辉宏大气,正对着岛的入口。傍晚时刻无论从哪个角落看,你都会发现,夕阳落线的轨迹始终会穿过大殿广场的六座石碑。大殿不仅是议事、待客、举办重大门事的地方,也是掌门的寝殿。以后,千万别在大殿喧哗。”
黎舒看向弄愁,特意提醒了一句。
“我向来不是闹腾的人。”
她不屑一顾,立马反驳,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日她在别苑“发疯”的场景。
黎舒只是扬了扬嘴角,不与她计较。
“六大峰是长老们独自的山头,若非峰内弟子,也不许随便进入。六座石碑刻的是历代长老的名字,用以后代弟子参拜醒悟,时刻谨记除魔卫道的使命。每日辰时一刻的时候,大殿广场钟声响起,各峰就可按例参拜。参拜过后,各峰自行其务,如此循环往复,日复一日,不曾变更。”
弄愁打了个哈欠,又刚好走到黎舒身旁,脸上眼里的困意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算是昨日疯闹的代价。
说了那么多,她听得愈发无聊了。
“轻尘史仙住在溪云峰。”
见弄愁探着脑袋张望,一会儿跑到左边、一会儿跑到右边,悬在祥云端上,好奇的目光扫过整座扶夕岛,像是在寻找什么,黎舒余光一瞥,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看见那座高阁了吗,那是遗世山人的居所,日沉阁。离日沉阁最近的峰,便是溪云峰了。”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弄愁对着呼啸而过的风低声浅吟,额前青丝纠缠,微眯着眼睛,明眸若有所思,“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而作?莫非在暗示什么吗?”
黎舒泼来一瓢冷水。“瞎猜测什么,就你懂诗吗!?”
呀呀呀呀呀!气绝!妥妥的五雷轰顶,将弄愁的脑仁瞬间炸开了,脑中“轰隆隆”的声音随着突来的安静却越来越大。
平时闷声不响的,说起话来却伤害力极大。真是不像话!
弄愁心里冷哼一声,表面上强压着怒气,保持镇静。
“我们下去吧。”
她远远看见瀑布之上的一方桃源坐落着四五个由低到高的竹楼,一时好奇心又来了,便飞身下去。
置身繁密的桃源之中,望不见路,只有曲折的石梯显露小角,连接着各个竹楼。
“这里是教院,每天都有讲学的仙人来此授课。每个季节,还会有其他的门派的上仙来到这里讲学。授课内容极其丰富,有兵器知识、药理、炼毒、机关理、奇门遁甲、特殊阵法、仙界史、品茗、谱乐、礼学等,种类繁多可涉及方方面面。”
“那,外门弟子可以来听讲吗?”
“可以,但有条件。”
“哦对了,刚才你说还有仙界史?”
“是,这个时辰正在授课。”
“你不早说!”
给了黎舒一拳,弄愁脚底抹油般的跑上石梯。
每个竹楼前面种植有上千年的桃树,树干上挂有在此讲授内容的竹简名牒。
“你找得到吗?”
黎舒远远的在他身后喘气问道。
她举着“仙界史”的名牒耀武扬威地给黎舒看,又迫不及待地上了竹楼。
“轻尘史仙。”
“你认得他?”
“人间的说书先生有许多仙界名士的画像,我向其讨了几张,自然清楚他长什么模样。”
弄愁朝里面观望,座无虚席。轻尘史仙左手握着一支长长的笔,右手托住史簿,一会儿写几笔,停下之后又讲几句,十分的声情并茂。而坐下的弟子个个仰着头,宛如凝望着景仰已久的天神般,如沐春风。
好生有趣的课!
叔父看不起的旁门左道,也能让她遇上了志同道合的仙友。
甚喜!甚欢呐!
弄愁欢喜之际,黎舒却倚在窗棂边上,低着头,仿佛在告诉她,他不感兴趣。
切!真是煞风景。
弄愁踮着脚尖到了后门。坐在最后排紧挨着门的一位男弟子歪着头,好似在注视着他斜角边上的一名女弟子。弄愁一看便知,这位男弟子并不是来上课的,而是追求窈窕淑女来了。
她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略施小计。
眨眼的功夫,那名男弟子的肚子便“咕咕咕”的叫个不停,引来旁边同门的暗自窃笑,他赶紧用手捂住。少顷,男弟子忽觉肚子疼得厉害,捂得更紧,可“咕咕咕”的叫声越发大了,紧接着,又打了个屁,声音极响,引得哄堂大笑。
轻尘史仙讲得投入,良久才发现状况,一开始以为他有哪里不对,于是脸色煞白地望向在座的弟子。见着那名男弟子忸忸怩怩,又焦躁地翻倒在椅子上,接着又响起一个奇奇怪怪的声音,便两眼震怒地直直盯住。
男弟子顶着满脸的汗珠,从椅子上冒起来,躬着身子向轻尘史仙慌张道:“先,先生,我闹肚子,可否准予弟,弟子先行离开。”
众弟子遏制住了大笑,齐刷刷地看向轻尘史仙。轻尘史仙面色铁青,手中的笔、簿抖得厉害,他回去坐下,愤然斥责:“没皮没臊,以后不准来听我的课!”
男弟子又躬身跌跌撞撞地出来,弄愁忙躲到一旁,那人一把抓住了黎舒,央求道:“兄弟,搭把手,快,快带我离开。”
黎舒从缝隙中瞧见了全过程,自然是一脸嫌弃,双手合抱在胸前不予理睬。
“哥,大哥。帮帮忙嘛。”
弄愁笑着对黎舒做手势,自己功成身退,顺利地找着位置坐下。
这边,黎舒已带着那名男弟子出了教院。
……
“下面我说个尘封已久的新鲜事儿,你们回去根据此事写一篇人物纪实,写得好的,我加以润色之后就收编于《九州野史》。记住,这是今日的课业。”
“是。”众弟子整齐地答道,声音洪亮,没有烦意。有几个更是表现兴奋,似乎对编写史事有着深入骨髓的热爱。
可惜了,她萧弄愁只是喜欢听、看这些传奇史诗,并无兴趣编纂。不然,还能与之结为好友,一同执笔书写快意恩仇。
坐得久了腿有些麻,她换了个姿势,不知疲倦的竖起耳朵。
“这次本仙去了鹿台山,见了千年以前囚禁在那的一名仙界罪人——藤人。又辗转各地,终于获得了关于藤人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奇事。这名罪人师出阴阳门,是当年掌门首徒,天资聪颖,风雅俊丽,可谓是少年英雄。他年纪不大,就有许多仙家中人慕名携子拜师,最终收了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弟子。从此,师徒几人持剑而行,客浪天涯,除恶济世,被六界称颂,一时闻名遐迩,旁人艳煞。本以为自此千古流芳,哪成想命运捉弄,最后却以万劫不复,臭名昭著收场。”
道着道着,轻尘史仙面露惆怅,从刚才的客观严肃,到现在在心底掀起一层波澜,浮于颜色,都是那么引人入胜。
有人急不可待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轻尘史仙的明眸化出万道光亮,斑驳陆离,又深远沧桑。他放下手中的笔,缓缓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叹出一口气,低首缓慢踱步。
众弟子的心也由他牵动着,目光时时刻刻注视着他,等待他娓娓道来。
不论是怎样的一段的历史,陈述之人皆敬畏待之,有所感受,甚至如数家珍,都不失为另一段佳话。
弄愁将目光放远,落至楼前纷飞的花雨,她惊觉过来,现在是深秋,这大片大片的桃花竟生机勃勃,点缀着青山傍水,对抗冷意。
忽而又想,她不是置身人间仙境么?又怎可俗眼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