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耶律宗真便着人送来画卷,谷穗展开来,一副色彩浓烈的春日图,三只悠闲昂首的小鹿出没林间。谷穗瞧着右下角的红色印鉴,很是欢喜。
耶律重元凑上前来,嘲讽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丹青?还是我皇兄的丹青?还说什么一直都想要。”
谷穗收起文案上的画卷,“嘁!不用拐弯抹角了,我就是拍马屁,还是彩虹屁!”
“呵!承认了?我擅丹青,怎么没见你问我。”
谷穗仰着脸,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愿意帮我画一副?”
耶律重元半闭着眼睛看着她,“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给你画?”
谷穗站起来,边说边出了大帐,“当然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画被我看中了,那你得多威风。”
“为了我?!”
“不画也没关系,这一副就够我吃喝玩乐一辈子的了。”
重元跟了上去,“你是说,你要把它卖了?”
“那是自然,要不我留着它做什么。”
“你既然要卖钱,为何不要黄金面具?”
“黄金?又重又没这个值钱,再说,臭男人的贴身的东西,我不要。”
重元顿时心下荡漾,她还留着的匕首,看来在她心里,自己终究是不同与别人,语气缠绵,“穗儿,我给你画一副吧。”
谷穗迟疑了下,“还是算了,人太有钱了,容易找不到北,这一副就够了。”
耶律重元气道,“我还不乐意给你画呢!还不要!求我画的人多的是!”他见谷穗已走远,叫道,“你真的不要了?错过了,再求我,我可不会答应了。”
谷穗不理他,径直走去,远远地,萧孝先乐呵呵地迎了上来,说道,“谷公子,角鹿图可还收着了?”
“劳王爷记挂,收着了。”
“皇上也自己个儿很是得意这副画作,还命百官鉴赏了,且亲自装裱的,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萧孝先见谷穗嘴角情不自禁地裂开,说道,“公子可否移步本王大帐?”
谷穗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
“哦,公子才华冠绝,小女很是仰慕,一直缠着本王,要请公子去大帐坐上一坐。”
谷穗想着:这儿的女子可是和男子一般地位,郡主要请我便自己来了,为何要做父亲的来。她抬头看见萧孝先正望着自己,便笑道,“老烦王爷带路。”
两人便上马,一同前去。
约莫一里来路,两人前下了马,这可把谷穗唬了一跳,大帐檐下挂满了兵刃,刀啊、剑啊、马鞭啊,都用绳子系住,一件件都挂在那里,北风一吹,相互撞击,叮叮当当作响。
谷穗站在大帐前看着,迟疑不前,这若是走到大帐门时掉落下来,砸到脑袋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孝先看出谷穗的迟疑,向侍卫说道,“把这些个取下来”,转身过来对着谷穗笑道,“这些都是上门求亲人的武器。”
谷穗来了兴致,“求亲人的武器?”
“哎,小女被本王宠坏了,说什么上门求亲的要打过她,才算过第一关。”
“哦?谁过了第一关了?”
“没人,这不都挂在这儿了。”
“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萧孝先说道,“公子谬赞了,请!”
刀剑已撤下帐檐,两人进了去。
谷穗眼光扫过大帐,并不见郡主,却见一男子背立于大帐内,她疑惑地看着王爷。
王爷说道,“谷公子,你们聊吧,本王先出去。”
谷穗正疑惑这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那人转过身来,伸出手,展开手里握着的东西。
谷穗皱了皱眉头,看着那手里的东西好生熟悉,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那不是巴童的钱包么?”谷穗上前笑道,“哦……,你便是那日闯秦王府的大侠?”
那人笑了。
谷穗看着那双精亮警觉的眼睛,围着他转一圈,一眼认出辽人装扮的他,惊讶地叫道,“罗匹?!”
“亏公子还记得?”
“你这是谴责我?还是给我撒娇呢?”
罗匹哪里听到这么说话的,顿时语塞,“我……”
谷穗上前扯他的假胡子,“你到底是谁的人?你是这儿的人?还是我兄长的人?”
“幸好公子还记得主子。”
“我兄长好么?”
“主子哪里好得了,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才好了,又听说公子你来了北朝,整个人没了精神。公子你在这里倒是玩的快活,哪里还……”罗匹见谷穗脸色沮丧,便停了下来。
“兄长病了?“
“病了一阵子,眼下好了,只是日日挂念公子,精神大不如前了。”
谷穗想着要永远告别了,心里一阵难过,“我也很想念兄长,可是我总是要回家了。”
“回家?”
“嗯……”
罗匹松了口气,“那我刚好护卫公子一同回去。”
“我们又不顺路,我回家,自然要独自回去。若是回的去,恐怕再也见不到兄长了”,谷穗从脖子上取下玉佩,“这个,你交给兄长吧,一个是他的,还给他;一个是我的,权当留作纪念吧。”
谷穗的说的话听起来如此奇怪,罗匹惊愕道,“你走了,主子怎么办?”
“我想再也不能和兄长相见了,我也很难过,如今见到你,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罗匹接过玉佩,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往日的嬉闹,便问道,“公子的家在哪儿?”
谷穗看了看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哪儿?”
“哪儿?无论哪儿?我都送公子回去,我回去才有个交代。”
谷穗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大帐顶上?”
谷穗摇了摇头。
“公子是说天上?”
谷穗点了点头,“差不多。”
罗匹深吸了一口气,“公子莫要玩笑了”,他抬起头看看谷穗,知道不是玩笑,便嘴角抽动,两眼晶光,“那公子……”
正说着,大帐外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传来。萧孝先急匆匆地进来,说道,“快走吧。”
罗匹看了眼谷穗,便大踏步出了大帐。
云齐郡主被簇拥着走进大帐,见她黄衫飞舞,秀颈明目,说话燕语莺声,眼波才动被人猜,似鹅黄的玫瑰般明艳动人。
她把手里的软鞭交丢给侍卫,拿起文案上的茶水饮了一杯,方才看到立在大帐里的人,她呛了一口茶水,用袖筒擦了嘴唇,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时,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谷穗笑着施礼,“郡主。”
云齐君主顿时刷地红透了脸,她低着头,扯着衣角,“谷,谷公子,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噢,是王爷……”
萧孝先复进了来,“云齐,你不是一直要见谷公子么?”
云齐头低得更厉害了,似乎在地面上寻找什么,嘟囔道,“父王……,人家哪有……”
“哈哈哈哈!我的女儿害羞了!”
云齐上前抱着父亲的胳膊,来回摇晃,“父王,说什么呢……”
“哈哈哈哈!”萧孝先轻拍着女儿的肩,语气宠溺,“好!好!父王说错了。你有什么说的要和谷公子说的,就说吧。”
“父王……”
“过两日你的生辰,不是要邀请谷公子么?你不说?人家可要走了。”
云齐郡主偷偷瞄了谷穗一眼,竟是一扭身子,跑出去了。
谷穗有些讶异,站了起来。
那婢女追她主子出去,在出大帐前,回头望了一眼,笑意盈盈地扭头,跟出去了。
萧孝先笑道,“小女想必是看上公子了。”
谷穗笑道,“在下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想必郡主已看出在下如萧嵩草诏,虚有其表,准备鞭子去了。”
“哈哈哈!谷公子果然风趣!不知谷公子是否有意科考?”
“科考?王爷抬举了,在下字都认不全呢,哪里敢妄言科考。”
“哦?这倒是奇了,谷公子果真字也认不全?”
“认不全,字也不会写,只是偶然会做几首诗词而已。”
“这倒是新鲜了,说南朝有位公子,字写的丑,文采好,说皇帝还御批:字丑中原,文盖通场,此人你可还认得?”
谷穗勉强笑道“不认得,想必这人还是不要科考的好。”
“为何?”
“又是沐浴,又是更衣的,怕是自己白白受了三天罪,整得人臭烘烘的,最后交了试卷,还把监考官的眼睛扎瞎了。”
萧孝先疑惑道,“哦?这是为何?”
“字丑呗。”
“哈哈哈!有趣!有趣!看来这监考官也当不得了。”
“您可以直接把试卷呈给皇上,把皇上的龙眼扎得晕乎乎的,还不能治他的罪。”
“哈哈哈哈……”
一守卫进帐,“启禀王爷,陛下紧急召见。”
两人相视一看,一道出了大帐,外面已拔寨起营,准备出发了。
一个时辰后,春猎队伍启程,萧太后召谷穗进牛车内歇息,谷穗哪里坐的安稳,她时不时伸出脑袋去找重元,一会子见不到人,便要巴童去查看他人还在不在。
萧太后笑道,“哀家看,你还是出去骑马吧。”
谷穗眼睛凑地闪亮,“真的?谢太后姐姐”,便一骨碌跳下牛车,翻身跃上马背,奔着重元跑去。
耶律重元看笑道,“一会子不见就想我了?”
谷穗不理睬他,问道,“这是去哪儿?”
“回去。”
“经过那地方么?”
“哪地方?”
“那个地方!”
“哦,你说那儿。”
“经过那儿么?”
“看吧。”
“什么看吧!我问你经不经过?!”
“你就这么求人的?”
“好,求你了,经不经过?”
“这么快就求我?”
谷穗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次,说道,“还有五天,只有五天了,我一定要按时出现在那儿。”
耶律重元扭头看着她,“你就这么想回家?一点也不留恋?”
谷穗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你答应我的。”
耶律重元眯着那惯有的霸道迷离的眼神,“放心吧。”
谷穗松了口气。
“你还欠我一件事,没忘记吧?”
谷穗狐疑看着他。
“放心,我不是不带你去。”
谷穗拍了拍胸口。
“若是你回不去……”
“你才回不去呢。”
“我是说,万一你留下了……”耶律重元直视着谷穗凝视过来的眼睛,说道,“我们可得成亲了。”
谷穗望着重元柔情缱绻的双眼,几乎喘不过起来,她扭头向前,心下的颤动慢慢地酸楚起来,眼角有些潮湿,“我一定能回去”,不尘跃出,飞掠而过。
重元在她的身后喊道“我当你应了!”他身下的坐骑闪电也不甘示弱,一声嘶鸣,犹如一团黑影,转眼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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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重元一行二十余骑,舍了春猎队伍,直奔着相遇的地方去了。中途,九乘带着两人分道而行,去西京,上京调集兵马。
待日食那日,谷穗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抹银红站在雪原中,神情藏不住欢喜,不停地仰望着天空,耶律重元一身玄衣望着她,巴童望着如兄长一般的主子,飞天望着远方。
未时终于到了,眼前突然漆黑一片,谷穗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望向漆黑,看到漫天星斗,欢喜地叫道,“星星!你们看!这么多星星!还这么亮!”
重元呢喃道,“怎么会有星星?”
谷穗笑道,“北斗七星!北极星!大熊座!还有小熊座!还有……”她突然发觉左手有些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重元紧紧地抓在手里。
她扭头过去,他低着头,贴的那么近,她的肌肤几乎碰触到他的鼻尖,谷穗一时间愣在那里,心脏怦怦跳动。
他轻轻地啄了她一口,说道,“留下来好么?”
他的话语犹如碗延的蜜糖,让人贪恋不舍。谷穗心中一动,又清醒过来,推开他,焦急地望着天空。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还不见任何异象,她开始控住不住地来回走动,天突然明亮了。
还在原地,谷穗不可置信地看着天亮了,愤怒地冲着天空拳打脚踢,大声嘶喊,最后颓然地跌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
重元把她抱在马背上,一路奔向幽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