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仍被夜色覆盖的天地间,一只赤色玄鸟无声息落在九寒山脚下,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把漂浮空中的巨大飞剑。
玄鸟上走下一男一女,少年看起来平平无奇,倒是那女子,一袭红衣千娇百媚。
那飞剑上也走下七八人,带头者是一位气宇轩昂中年男人。
一名浮舟上下来的男子举目瞭望,一条好似没有边的宽阔阶梯在夜色中绽放莹莹微光,男子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九寒山的仙路吗?”
九寒山正面共有三条登山之路,中间一条以一种名为天阶石的灵石铺就,只有已结金丹的地仙之体才能走这条路上山,如若只是普通练气士修士,要么被重重威压赶下山去甚至粉身碎骨,要么以无上大毅力走完三千阶天阶石,踏上那座被称为小封仙台的巨大演武场,得到九寒山大道馈赠,成就九纹金丹,得无上地仙之体。
故而这条登山路,又被称之为,仙路,凡外乡来九寒山者,绝大多数都会愿意走一遭仙路,战修锤炼体魄也好,修士凝聚气海也好,皆必有所得。
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炼气期修士走完三千阶石梯,踏上小封仙台,但世上也没有白来的好处,外来修士如若借九寒山成就金丹,就会面临两个选择。
一是成为二十七仙门之一的供奉或客卿,从此在九寒山开府修行,于双方而言都是皆大欢喜。
二是由诸仙门方面出三位境界相差不大的仙师出手。三战过后如果此人能离开九寒山,那便从此大自由。
只是说到底九寒山开放仙路,为的是各家招揽修士,或是结一分善缘,所以就算踏上小封仙台的修士不愿意在九寒山继续修行,诸家的三次守山之战也都不会太过分,争点面子回来就好,几乎没有出过人命。
那带头男人点头道:“没错,据说还有过凡夫俗子,爬完这三千阶石台,居然也结出了金丹,如此仙缘,九寒山居然任外人争夺,实在匪夷所思啊!”
男子忽然之间觉得豪情万丈,自言自语道:“凡夫俗子怎配登此路,若真有这么神奇,九寒山怕也不配拥有这条路,搬回朝歌岂不美哉。”
那与红衣女子同乘赤鸟的少年发声说道:“九寒山这条仙路,就是专给外人攀登的,你若是有兴趣,今天也可借此路登山破境便是。”
飞剑上下来男子看起来三十出头,已经修至练气七重天,原本就有此打算破境,又有得了言出法随的一句谶语。
激动中毕恭毕敬一礼,口中道:“殷洪遵法旨。”
重重夜色中,那男子一踏上了第一块天阶石。
少年与那红衣女子相视一笑。
环山之风吹拂少年衣角,那少年也轻轻一步踏上了九寒山,不过不是中间的仙路,而是侧面的一条普通登山石路。
一座九寒山上,近百人被惊醒。
刚才那一刹那,整座九寒山,沉地毫厘!
......
清晨时分,小封仙台正北方那座算是九寒山门面的大殿中已经陆续有人入殿。
属于北伯侯元白衣的主位任然空空荡荡,只有元无散盘手站在殿下,其余二十六仙门主事人或家主无一例外都落座两边,加上一干供奉随从足有上百人,吕家吕化龙赫然在列,小封仙台前各家子弟同样是密密麻麻,多是些喜欢热闹的年轻人。
之所以这么多人聚集于此,是因为两件事。
下有殷氏子嗣,借路登仙!
上有大商使节,巡狩九寒山!
九寒山山门上,百万阶石建造的恢宏仙路上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缓缓向上攀登,一步一步,从开始有人发现时的闲庭信步,到如今的大汗淋漓,如今已经走了了一千多阶,那人偶尔吞服一颗纯粹灵气练化的丹丸,如今的气息已经越来越靠近练气第八重天。
还有一个小姑娘在侧面山路蹦蹦跳跳,加油鼓劲,二人衣上皆绣着殷商皇族特有的玄鸟图腾。
而在正殿中央,亦有七位来自大商的人,居中者是一个中年男人模样,紧跟其后的则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看起来与元枕风年龄相仿,一只火红赤狐绕肩而卧,再往后有随行弟子五人,有男有女分一字排开。
正是大商朝八位巡狩使之一的温铜壁。
大商朝巡狩使皆是元婴境界仙师,修的一门观字诀法门,所司职务,便是代人皇巡狩天下!
大商巡狩使虽远远不配代替人族之皇行事,但几乎称算是手足耳目了。
所以凡天下人族十五洲,巡狩使所到之处,无人胆敢怠慢。
随着元白衣出现落座殿上,嘈杂大殿终于安静下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巡狩使的温铜壁也睁开双目,直视元白衣道:“巡狩使温铜壁参见北侯。”
元白衣稍微倾斜了点身子,一手握拳抵着脑袋,一副松散姿态,笑着看向温铜壁。
怎么,你口头参见我,我就要给你回应吗?还有那位藏头露尾,让九寒山下沉毫厘的人,你不出面,我自然就当你不在了。
至于温铜壁的一个元婴巡狩使的身份,别的地方也许是个人物,在我九寒山,也就真只是一枚可以跨越两洲的传音玉简了。
跟随温铜壁的几名弟子中有一位女练气士轻轻皱了皱眉头。
温铜壁反倒没有任何变化,迟疑片刻,又抱歉躬身,继续开口道:“虽是奉旨前来,但我等冒昧登山,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北侯见谅。”
元白衣笑出了声,开口说道:“不算冒昧,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热闹。”
元白衣目光扫视一眼大殿上殷商使节们,最后落在了大殿外小登仙台。
温铜壁神情稍稍缓和,伸手指了指外面:“这是我大商皇族的殷洪公子,此次与我一同巡狩,借宝山仙路磨炼一番,诸位见笑了。”
元白衣笑道:“这是好事,九寒山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温先生来此就是为了殷公子历练吗?”
温铜壁在大殿之上一手附后,也学着元白衣环视诸家一圈:“自然不是区区历练,殷洪公子此次要的是借此结丹登仙,若是待会夺去九寒山一份大道机缘,还望诸君见谅,莫要如同四年前一样又起波澜,至于在下自然还有要事相商。”
温铜壁是在说四年前芮溱元枕风遇袭后,九寒山态度强烈,退出炎阳天城修建,阻挠那位据说位格极高的殷蛟公子离开北界。
这件事不止是九寒山手段剧烈,殷商那边其实也极其关注,而绝不可杀,甚至拘禁都无从下手的唯一原因。
当年的殷蛟,只差一丝,就是下一位人皇。
大殿中一个浑厚声音响起,是一位魁梧老者,坐在那里足足比身边人高出一个头,是九寒五姓之一的吕家老祖:“上使说的什么话,我九寒山的规矩明明白白,能走多远看这位殷公子的本事就是了,至于四年前的殷蛟小儿,亏的上使还愿意提及,本应该是天横贵胄万人之上,结果勾结妖魅偷袭我九寒山子弟,也就是遇到了元家的嫩娃儿,换成是我家化龙,死于当场也是白死!”
老者身旁就是吕化龙,足可见喜欢,就连吕家家主都在后面一点坐着。
老者有意无意的炫耀吕化龙自然无可厚非,吕化龙的修行速度,几乎就是前无古人了。
温铜壁面色如常,不见变化,当年身为长子殷蛟公子确实可惜,从北界回来没几天,上一任人皇离世,久居天幕的那位国师亲自下界主持局面,唯一意外的是,继承气运的居然不是长子殷蛟,而是另一位年轻的多的弟弟。
至于老头敢说一句殷蛟小儿,大约是山高皇帝远的缘故吧,如今的殷蛟公子已经远赴南洲百泽,做起了百泽二皇帝,镇界司君。
元白衣正了正身子,语气却依旧懒散,对殷蛟殷洪一句未提:“原来是有正事啊,说来听听。”
一直在殿下旁听的元枕风自觉无聊,再加上提起了不喜欢的事情,悄悄绕出去那小登仙台跟众人一起看殷洪攀山。
练气八重天的殷洪好像气息任然在持续攀升,不止是仙路馈赠,应该是陆续服用了一些早有准备的丹药,直接借助九寒山仙路威压锤练药力。
隐隐约约已经有结丹气象,就算殷洪最终爬不完三千阶,恐怕就凭他嘴里吃进去的丹药就够他硬生生结一颗上品内丹了。
九寒山上众人有叫好看热闹的,也有摩拳擦掌恨不得殷洪马上结丹上台,切磋一番的,平时有人登九寒山仙路踏到两千阶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就多了起来,尤其今天是那制式玄鸟法袍加身之人,自然看热闹更多,而且随着殷洪气势一点点增加,确确实实有机会就在今天踏上小封仙台,成就地仙。
到时候依照九寒山礼数,会有三场金丹初期境界的切磋,所以除去纯粹看热闹的人以外,各家中有想法出战者,或者想观摩站局的中流砥柱们也已经暗中到达小封仙台。
一只火红色狐狸不知何时蹲在了元枕风身边,元枕风发现时已经翻着肚皮躺了许久了,太阳本就没有很大,元枕风好像还挡住了点,接着又挪了挪身子。
那只看起来小狐狸实在可爱,元枕风忍不住蹲下伸手去揉,那小狐狸也不躲不避,就乖乖等着。
可就在元枕风手指头马上碰到的时候,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手掌握住了元枕风手腕。
元枕风回头看去,发现是本应该跟随温铜壁站在殿上的那个年轻人。
那人推回元枕风手臂,展颜一笑道:“抱歉,这是我妻子。”
那只狐狸眼神好像人类一般,对着年轻人翻了个白眼,尾巴轻轻一扫元枕风指尖,一跃跳上了年轻人肩膀。
元枕风看那人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便认真说道:“那是我唐突了,喜欢就好,不过与其他人务必不可这样说,难免麻烦。”人妖结情,本就为人道不耻,不过元枕风对此并没有多少感觉,只是习惯性提醒一下。
那年轻人正要说什么,二哥元无散忽然出现在面前,言语了一句,说到你了,元枕风嗷了一声,跟年轻人和小狐狸挥了挥手,跟随二哥一起进殿去。
寒山与殷商的矛盾点不止在于四年前炎阳天城的波动,还有对炎阳天城的军队调动,物资供应。
之后温铜壁还额外提出要求九寒山方面再出七十万大军,加上粮草辎重至少需要出动上百万人,而且军中要至少百分之一的战修比例支援鬼方战场,又要求九寒山近日另外调拨九千修士,无论练气士或还是战修,而且指定由九寒山元家四大供奉之一的庞狮云带队。
元枕风进去时刚好听到父亲说话:“小事一桩,自然没问题,只是如今他修为一般,恐怕难以效力,不妨等等,待他登堂入室,勉做地仙,再去朝歌不迟。”
原来那温铜壁半句没有提元枕风在重黎关的所作所为,而是说那位人王陛下,不知为何点名要元枕风远赴朝歌。
历来人皇钦点,奉诏入朝歌者,自然是无上荣耀,但元枕风身份特殊,摆明了是去做质子,元白衣自然不同意,而且元枕风四年历练归来不到一月,为人父母如何舍得自然一口回绝。
金丹之约,其实元枕风有心的话随时可以突破,只要一直压着不破境就好,而且就算破境,偌大九寒山,还压不住一个金丹气象?
至于元枕风,还与芮溱约好,会每日去看她一次,今天芮溱去风瑶洞府修行才第三天。
元白衣推脱之言其实也说得过去,虽然金丹地仙已经是凡俗世间呼风唤雨的仙人,但对九寒山与朝歌而言,确确实实才登堂入室。
元白衣这番说辞其实算合情合理,而且元白衣谈的条件,就算是人皇亲至,也不能不在意。
温铜管左右为难之际,那肩负赤狐的年轻人缓缓上殿,极不惹人注意,唯独与元枕风相视一笑。
温铜壁即刻改口:“那就等公子成就金丹时,温某再来叨扰,其余军务,近日会有法旨降下。”
巡狩使一职确确实实有一定实权,但在北界与殷商对接的事宜中其实就是一个通气口,具体事宜细节之后还会有一场更细腻的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