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是我煮的。”蓝一心说。
“啊,我知道啊,春梅拿来的。”林晖说。
“你跟她,春梅,很熟啊?”
“还好,一个房子里住的,见得多了,自然就熟了。”
“她离婚了,现在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吧,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她提起过。”
“她的儿子刚才上你这里来找练习册。”
“是的,春梅没有读什么书,很多知识都不会,他儿子经常会到我这里来做作业,问我问题。”
“他几年级了?”
“三年级吧,小学,他姐姐五年级。”
“三年级就不会了?”
“是啊,现在的小学不得了了,知识都很深了。”
“你会啊?”
“你这是什么问题?”林晖看着蓝一心说,“吃饭吧。我都吃完了,你还没有开始。”
“你跟那个春梅——”
“什么?”又是一大口猪头肉。
“没什么。”蓝一心端起饭碗,低头,开始扒饭。
蓝一心正吃到一半,林晖的手机响了,正好他也吃完了,就拿起手机听电话。
蓝一心听见他讲的是普通话,心想,一定是那些地方认识的朋友了。
正想着,蓝一心的手机也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利银英的电话,连忙点开接听键。
利银英急躁的声音从手机的那端传了过来:“一心,你现在哪里?你妹妹要生了。”
蓝一心一愣,接着问:“你们现在哪里?”
“在家里呢!穿羊水了!”
“你赶快送她到医院去,我马上回医院。”蓝一心说。
“好啊!你快点来啊!”利银英挂了电话。
蓝一心望向林晖,见他还在讲电话,就对他说:“我妹妹要生孩子了,我现在要过去医院了。”
林晖放下手机,对蓝一心说:“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我自己有开车来。”蓝一心说着,就去拿自己的背包,“你自己收拾一下桌子啊?”她赶时间,来不及收拾了。
林晖点点头:“去吧。”
蓝一心也不客气,一下子就窜出了门口,飞一般的下了楼梯,找到自己停放在街边的摩托车,就往医院去了。
安民医院,妇产科。
蓝彩虹已经进入手术室了,蓝一心和利银英在走廊的座椅上等着。
利银英有些担心,不停地左右张望着。
蓝一心就安慰利银英:“妈,没事啦,不就是穿羊水了嘛!我们家离得近,送医院来得快,现在都手术了,肯定没事了。”
利银英瞪了蓝一心一眼,说:“你是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生孩子的凶险,我以前生你们几个的时候,每次都像是死了一回似的。”
“那你还生那么多。”蓝一心嘟嚷着。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要生这么多?”利银英瞪圆了眼睛,不满地看着蓝一心,“你是多余的吗?你的弟弟妹妹都是多余的吗?”
“不是,不是!”蓝一心连忙澄清自己。她其实还想说,既然都不是多余的,当初为什么要把水月送人,不过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话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原因她其实也知道,就是为了生个男孩嘛。当年计划生育,超生要罚款,还要抓人去流产的。
走廊那边涌过来一群人,是几个警察,跟着一个要做手术的犯人过来了。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出来交接,把病床上的病人推了进去,几个警察就杵在门口边等着,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蓝一心望着那几个警察,想了一会儿,问利银英:“妈,将来石勇出来了,你会同意他们结婚吗?”
“结婚?结什么婚?”利银英皱起了眉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当初知道蓝彩虹未婚先孕,怀了石勇的孩子,而石勇正好出事,被关了进去的时候,利银英差点没有被气死,她要死要活地闹着,要蓝彩虹去落了,蓝彩虹也是要死要活的,非要留着。母女两个闹得天翻地覆。后来蓝一心劝说利银英,说蓝彩虹如果不要这个孩子,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孩子了,利银英才勉强同意蓝彩虹留着孩子生下来的。
其中还有一个插曲,就是蓝彩虹当着利银英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给广州那边石勇的亲人——蓝一心后来才知道,打电话给的就是石勇那个所谓的叔叔——石勇的亲人在电话那边跟利银英说了很多话,说他们家在那边多么的有钱,现在石勇出事了,可是他们不会不认这个孩子,等孩子出生后,会接孩子和蓝彩虹一起去广州的家里住着的。
可是现在蓝彩虹都在手术室里面剖腹产了了,石家的人影都没有一个。
蓝一心当时就知道这事不靠谱,可是既然利银英动摇了态度,勉强同意蓝彩虹留着孩子了,蓝一心自然也不会再多嘴乱说什么。
蓝一心正在出神,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婴儿床出来了,笑眯眯地喊蓝一心,蓝一心和利银英连忙走过去,一看,是个女婴儿,细嫩的小脸上红彤彤的的,睁着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懵懂地望着这个世界。
蓝一心就问蓝彩虹的情况,护士都是认识的,笑着对蓝一心说了几句,总体就是问题不大,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利银英嘀咕了一句,怎么不是男孩子啊!就推着婴儿床去病房了,蓝一心留下来,守在手术室门口,等着蓝彩虹出来。
手术室的护士又进去了,手术室的门也关上了,杵在门口外面的几个警察,由始至终,一动不动,像几尊石像似的,连眼珠子都不转。
蓝一心无聊,视线就乱飘,一会儿落在雪白的墙壁上,一会儿落在天蓝色的地面上,一会儿盯着身下坐着的不锈钢长椅子,数着长椅横杆上反射的银亮的灯光,一会儿瞅瞅那几个警察。
警察的腰杆子挺得笔直,穿着绿色的制服,青松一样,立在那里,目不斜视。路过的医生护士和病人病人家属,都不免要多看几眼。
蓝一心恍惚之间,竟然像是看见了林晖的影子。
每次林晖站立的时候,身形也是这样挺拔的。
他过了多年的特殊环境的生活,接受了多年的军事化管理,某些方面,是跟军人很像的。
他特别崇敬军人,对军装军歌,都有特殊的好感,日常生活中,也很自律。
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也不会自暴自弃。
虽然生活给他的打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但是他,还是顶住了压力。
如今他虽然在工地做苦力,但是,那一脸的清冷气质,那两眼的傲气,都从来不曾消逝。
他只是更加的沉默了。
想起以前,他在信上的畅所欲言,他在电话里面的无所顾忌,他刚刚回来的时候的意气风发,蓝一心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仿佛,那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了。
现在的林晖,已经,覆盖上了冷漠的面具。
蓝一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生活。总是会叫人改变的。
也许,人也能够,改变生活吧?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蓝彩虹出来。蓝一心赶紧迎上去。
蓝彩虹的腰腹打了麻药,但是人还是清醒的,蓝一心和护士一起,推着蓝彩虹回了病房。
蓝其福已经来了,在病房和利银英一起照顾婴儿。
蓝其福看上去很高兴,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婴儿小小的脸看着,舍不得挪开眼睛。
利银英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细心地给婴儿换尿布喂奶粉。
病房是双人病房。另一个床位的产妇,昨天就生了孩子的,也是女婴。现在,她的老公家婆家公三姑六婆等等一大家子人,挤满了小小的病房,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得快把屋顶掀翻了。
护士提醒了他们几句,就出去了。
蓝一心俯身替蓝彩虹盖好被子,看着蓝彩虹因为疲累缓缓睡去。
刚才,蓝彩虹也是看过孩子的,不过,也许是术后疲惫,她什么也没有说,脸上也是面无表情的。
蓝一心看了蓝彩虹一会儿,就转头去看婴儿。那么小的婴儿,裹在小小的被子里面,宁静地睡着了。
同病房的家属还在那里大声说笑,他们都围着那个产妇和女婴儿,一会儿给产妇喝汤,一会儿给产妇吃饭,还用热水烫了水果给那个产妇吃。
那个产妇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正笑眯眯地坐在床上吃烫热了的水果,她的丈夫用热毛巾给她擦脚。
蓝一心沉默了一会儿,对那些人说,你们太吵了,影响我妹妹休息了。
那些人连声的道歉,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散了,只留了产妇的丈夫和家婆以及她自己的母亲下来。
两亲家说了一会子话,其中一个就问利银英:“这是你女儿还是儿媳妇啊?”
利银英挤出几分微笑,说:“我女儿呢!”
另一个就问:“她婆婆没来吗?”
利银英一滞,还没有想出要怎么回答,头一个就说了:“你女婿呢?她丈夫呢?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来呀?”
利银英的假笑彻底破碎,脸色变黑了,脸绷得紧紧的,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