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再忍,忍忍忍忍忍不住了!
她也顾不得其他,气鼓鼓地蹲下身,去捡方才掉下地的木杖。
霍时仗着手长,抢先一步捡了起来,她本来就行动不便,动作自然没有他快。索性蹲在地上,仰着脸瞪他。
从这个角度看,霍时原本挺拔的身姿更加颀长,腰板笔挺,唇角微翘,比之前冷峻的模样多了分不羁。
其实年轻人嘛,难免都有些桀骜不驯。但霍时沉稳的气质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姜婉看到他难得显露的少年意气时,不觉恍了下神。
然后眼前就突兀地出现了一截木头。
顺着往上一瞧,霍时提着把手晃了晃木杖,下巴微抬,示意她握住。
呵呵,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姜婉才不理他,撑着地打算自己站起来。弯腰起到一半,就听侧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姑娘,天黑,慢着些。”
姜婉眼皮一跳。
当机立断,握着还没收回去的木杖用力一拉,借力站起来,焦急地压低了声音:“别让她看见我!”
倒不是怕被人看见她和霍时在一起,单纯是为了避免麻烦。解释起来麻烦,解释不清扯出之前朝月的事,更麻烦。
听着脚步声渐渐清晰,姜婉急得几乎要跳脚,当然,她现在只有一只脚能动,确实只能跳着走。
霍时抱臂欣赏了一番她十分生动的表演,在脚步声临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才伸手揽住她的腰。
一手拎着木杖,一手抱着她,长腿一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长阶侧面的死角处,从台阶上走下来,是断然看不到这的。
姜婉腿不能着地,几乎是被他单手抱在怀里的,身体悬空着没有着力点,那滋味委实不好受。
她慌忙挣扎了两下,身体自然下落,他原本搭在她腰间的手顺势滑到了腋下,身体相贴的地方摩擦了一瞬,两人身子同时一僵。
四目相对,姜婉脸上莫名发起烫来,只希望已经昏暗的天色更暗些,让他不要发现自己的异样。
但霍时是什么人?十六岁就上了战场,第一场战役便是奉命夜袭荷氏粮营。别说眼下只是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他也能清晰地察觉到细微的异动。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羞得泛粉的脸颊连同脖颈一起尽收眼底,假装没看见。
但有些东西能忽略,有些东西却是忽略不了的,比如,在相对无言中,莫名加快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夜色给这份恼人的暧昧披上朦胧的遮羞布。
姜婉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把上半身往后仰了仰,试图把身前被挤压着的部位解放出来。
近在咫尺的呼吸似乎凑得更近,温热地拂在耳畔,低沉的气息轻轻说了一句:“别乱动。”手箍得更紧,免得她掉下去。
此时脚步声已经到了她们头顶上,姜婉僵着身子,竖直了耳朵听着那脚步声一步一步往下走。
“这鬼地方,怎么连盏灯都没有!”带着点抱怨的女声,无疑是阮湘。
“皇后娘娘厉行节俭,尤其是烛火灯油这一块儿,最是耗费,因而不必要之处皆省去了。各公侯府里也是一样的。若非有筵席,云花台这儿是不点灯的。”细细的声音应该是阮湘的丫鬟,“姑娘今日呆得有些久了,明日咱们早一些回去吧,否则这摸黑走路也不安全。”
脚步声一顿。
阮湘住了脚,看向身后的小丫鬟,似笑非笑地反问了句:“你觉得我呆得晚了?”
小丫头察觉到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哪里敢说是。嗫喏地道:“奴婢的意思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姜婉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这一巴掌打得够响亮,也够用力。
小丫头的脸木木地发麻,缓了一瞬才感觉到疼痛,尤其是阮湘指甲刮擦过的地方,被划破了皮,痛得丝丝的。
眼泪后知后觉地落下来。小丫头瑟瑟发抖地跪在台阶上,鬓角的头发都叫打下来一缕,凌乱披在肩上,哽咽着求饶:“奴婢说错话了,姑娘恕罪。”
“恕罪?我哪敢治你的罪!”
阮湘不依不饶地捏起她的下巴,目光森冷,“你心里头看不起我,打量着我不知道?今日要是换了殿下在这,你敢质疑说殿下留得太晚了吗?”
她手底下用力,指甲陷进肉里,掐的小丫头泪水涟涟,只拼命摇着头。
“说话啊,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吗?!”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尖锐,“瞧不起我是吧?个个都瞧不起我,你们个个都瞧不起我!”
她越说越是来气,发狠掐着小丫头手臂上的软肉,痛得小丫头哭叫求饶。
“奴婢不敢,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阮湘冷哼一声,手上一推,放开了她,小丫头跌坐在地上,嘴里呜呜地哭着,形容狼狈。
“我告诉你,甭管你心里有什么念头,只记着一条!现如今我是你的主子,你只管听我的吩咐,用不着你多嘴多舌!”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小丫头,冷笑着威胁:“下次若是再叫我听到你嘴里说一句不该说的,你且等着。我收拾不了她们,收拾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小丫头颤抖着哭腔,跪伏在地上,“奴婢记住了。”
“还不快滚起来!”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移转到长道上,慢慢消失了。
*
姜婉听了这一出壁角,不由对阮湘生了厌恶之情。
原以为她是蠢而已,没想到是又蠢又坏。
听她的话音,早已把她们这些人都恨上了,只是苦于暂时没办法收拾她们,所以只能拿小丫头撒气。
当然,那番强调自己是主子的言论,恐怕还有立威的意思。
只不过……
她无声冷笑,自己不把别人当人看,还指望着别人忠心于你吗?
夜色之中,她黑亮的眼睛尤为夺目。
看起来就是准备使坏的样子——霍时一眼看破。
不过对于刚才那个女人,他也没什么好感。自视甚高,全无怜悯之心。这样的人,只会记仇而不顾恩义。
即便他日有幸得宠,也只会给殿下和娘娘带来麻烦。所以他并不打算戳破眼前人的心思,只是懒洋洋地提醒道:“再过一会,园子里就要下钥了。”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姜婉哼了一声,是他抱着她,说得好像自己有意拖延时间,占他便宜一样!
她从他手里夺过木杖,扶着站稳了,然后才理直气壮地“过河拆桥”——一把推开他。
霍时捏着小臂转了两下,虽然单手抱人是挺累的,但是姜婉看在眼里,总觉得他故意在逗她,恼羞成怒地道:“我要走了!”
他平静地嗯了声,又恢复了初见的冷淡模样。
“你是聪明人,记着我今日的话。我会一直盯着你的。”最后那一瞥,格外意味深长。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步伐沉稳从容,背影笔直,丝毫看不出刚才作弄人时的恶劣。
姜婉冲着他的背影伸出拳头隔空比划了下,对着空气狠狠揍了两拳,自觉出了口胸中恶气,还没得意起来,就听到前面人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我看见了。”
她一噎。
“背后长眼睛了吗你!”悻悻然嘀咕了句,这才拄着木杖,慢慢往回走。
*
韶园里头绿树参天,更种着不少花草,时近夏初,晚上难免有虫鸣蝉噪。自然的律动听起来格外悦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姜婉的心情实在不错。
四下无人,她也不必端着,嘴角带着点轻松的笑意,畅然地走在路上。
她怎么能不高兴?今日这一谈,实在太令她满意了!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霍时最后那句话浮现在她耳畔,无疑是句威胁。
但——
我怕你吗?
她笑吟吟在心里回了一句:我才不怕!
他要盯,那就盯好了。
太过于关注某个人,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在意起来。到时候后悔莫及的,可不会是她。
想到霍时表面稳如泰山,实则心跳加速,姜婉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看就是情窦未开的臭小子,还敢跟姐姐我叫板?
在精神上已然宣告胜利的姜姑娘,不急不缓地回到了子院。
竹青就站在院门口,伸长脖子焦急地等待着,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扶着她,一迭声道:“姑娘没事吧?可急死我了!再过半刻就要下钥了,我正发愁怎么跟那些婶子们说呢。”说到这儿,实在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声问道:“将军找姑娘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大事。”姜婉随口编了几句:“就是来问我腿伤的如何,说他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顾医女托他来问我需不需要。”
竹青嘟囔了句,“就这事?我还寻思着遣开我做什么呢,自打回来这心里老悬着,生怕您出什么事,——来,小心。”她托着姜婉跨过门槛,继续絮絮叨叨:“要不是将军不近女色,我都以为……”后头的话她识趣地咽了回去,嘿嘿一笑,换了个话题。
“忙了一天,姑娘肯定累了。我这就打水去,咱们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也好去去晦气。”小丫头伶俐,说着便要出去。
姜婉忙喊住她,“等等,我还有事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