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皇身边的第四天。
水有接着雨水喝所以不用担心,但是食物就只能用斗篷里的破絮凑合了。冷了会饿,填上肚子却又会让抗寒的衣物少掉,真是自取灭亡的节奏。
风很大,撩开梅因的刘海,露出眼角龟裂的皮肤。
她错算了。现在回米塔尔镇大概率会碰上焦急寻找的皇他们(但实际上皇和庞贝正为了另一些事前往别的城市),所以梅因正凭着记忆前往前一个城市。明明和皇在一起只走了三天的说。
“走错了?不会的。”这一路上的建筑她记得很牢,实在不可能出错,“还是脚力的问题啊。要是这时候会有计程车什么的就好了,问题是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她说完便竖起大拇指,将手高高举起,大喊道:“顺风车!”
当然那暗红色物体突然出现在眼前时梅因吓了一大跳,那明明朗朗就是一台涂装鲜艳的吉普车。风声掩盖住了引擎声,那家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还没等梅因回过神来,车窗便摇了下来,露出一个男人的脑袋,“走哪儿,美女?”
“到二仙桥,走成华大道。”梅因顺势回答道。猛然惊厥,她发现这个声音相当耳熟。
“你就是务?”梅因有些诧异,“四天前的魔术师?”
务吓了一跳,探出头来,摘下眼镜,“你是梅因?抱歉我有夜盲症。还有魔术师是昨天之前的事了,我现在是的士司机。”他满脸的骄傲。
“你是怎么做到向我传话的?”梅因边上车边提问道,“我当时可没有发现你的存在。”
“死神总是有办法的。”务一边打表一边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梅因也清楚对方忌惮自己的眼睛而不会有所回应,便也停下了话茬,看向窗外。
“看你好像没带什么吃的啊,是匆匆逃出来的吗?”务透过后视镜瞟了梅因一眼,“后备箱里有吃的,需要的话从中座进去拿吧。”
梅因摇了摇头。
“先回答我的话吧,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皇会杀死我?计划又是什么?”
“不语。”务冷冷地说道。
“我们要去哪儿?”梅因节节逼近。
“去二仙桥,走成华大道。”务终于开始蒙混过关。
梅因也清楚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成果,便挪开中间的座位,爬到后备箱里去找吃的。
暗红色的车朝着暗夜驶去。
—2—
无边的沙漠。
这是计划中的最后一环。
历站在铭的面前,身后跟着皇和庞贝。他手指着对方,踌躇满志地大喊起来。
“既然你那错误的正义源自于阿尔密斯,那么便由身为他的跟班的我来纠正你的错误吧。铭,现在是了断的时机。”
“你要是自认为可以战胜我的话,就上前来啊。”铭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拜托你不要离那么远好么,我都听不见胆小者的临终宣言了。”
“那么……”
历向后退去一步,冷汗浸湿了木质刀柄。他闭上眼睛,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随后他睁开眼。
“结束了。”历狞笑起来,空出的右手猛地向后方挥去,铭的瞳孔紧缩,顾不上从容迅速拉近距离想要阻止这一切,而在一刹那,皇伸出右手接下了历。
“交给你了,皇。”历笑着,那憔悴的眼中少了一条棕褐色的瀑布,“你赢得了吗?”
还没等皇回答,历便像破碎的光一般消散,只有手中残存的触感交给皇以战意。
“赢不了……也得赢。”皇沉着脸说道。他面对铭的攻击并没有作出回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皇!”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庞贝的声音。
铭已经近在跟前,向皇的方向突进,然而对方却依旧不为所动。
“给我……还回来!”铭大吼着扭曲身体向皇挥出一拳。
一柄闪着紫光的长刀挡下了铭的进攻。准确来说,这把武士刀只有剑气而并无刀身,但是就是这样的东西却阻挡了神的脚步。
“好……吵……”皇逐渐抬起头,死寂的眼中亮起一圈紫色的花纹。“对秘夜大人……的绝对忠诚。”
“计划!”某处又传来庞贝的喊声,“别忘掉了计划啊,皇,别被晓的幽灵影响得太深了!”
“好……吵……”皇看起来对脑中的声音极其痛苦,“都说了……都说了……”
“外面什么都没有。”
—3—
“啊呀。”务看上去有些惊讶,手上的星图逐渐暗淡下去,这是死神契约结束的标志。
“是开打了呢。”务没有把这当回事,继续注意前方的路况。
“不行……我得去。”
引擎的嗡鸣声和时而传进梅因耳中的怪异声音使她不得不抱住了脑袋。
窗外的黑幕中隐隐透出红色的光,打破了永夜的寂静。
“你逃不走的。”务冷冷地说道,从后视镜中瞟了她一眼。
“你看上去很不对劲啊,出什么事了吗?”长久的沉默后,务打破了寂静,“我们只会到下一个城市,你就在那里避一避,之后再出来。明白了吗……”
“你那扭曲的正义……”梅因捂住脑袋,浑身颤抖起来。
“喂喂……不会是在说我吧……”务的头上渗出冷汗,“但是哦你听我说……”
“骗人。”梅因没有理睬务,“你骗人……外面……明明……”
“有我的一切。”
梅因的瞳孔骤缩。
—4—
“究竟为何呢,究竟为何要阻止我到这种地步?”铭接住皇的刀气,“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服从我不就好了?”
“有说过理由的吧……铭?”庞贝的声音持续在身周响起,这让铭有些心神不宁,“‘深渊是有名为尼布伽的怪物’,秘夜是这么说的来着?”
“就算如此,要接受这种毫无根据的消息只能说明你们不够成熟……”铭似乎不打算使出全力,只是一味抵挡皇猛烈的攻势,“你们都被骗了,被名为‘司’的类神者欺骗了……”
“废话少说。”庞贝打断了铭的话,挑衅道。
“混蛋!”铭咬紧牙关,撞开皇的阻挡。他攥紧拳头,调用力量,肤色逐渐显露出先前的亮红色,然而就在这聚集力量的最高时刻,一丝紫黑色的火焰浮现在铭暴跳的筋肉上,他的气势一下子小了下去,呆杵在原地惊惶,皇趁势突进,将刀送入了铭的心脏。
“那是……那是什么……”铭反应过来,将身旁的皇扔飞,这令他丧失了大部分气力,跪倒在地,皇也忌惮着铭的反击,待机在原地,重新汇聚刀气严阵以待。
庞贝的声音再次传来。“上司还真是吃了不了解下属的亏啊。这份来自秘夜的礼物是怎样的滋味?”
咒毒已经流入心脏了。铭竭尽全力才逼停了它。“原来如此,亏秘夜还能想出这种绝招。”铭笑了笑,抬起头来,“对于这种让人头疼的下属,确实有很高的教育价值啊……”
“喂……把我晾在一边……两个人谈什么天啦!”皇挣扎着站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啦……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啊不是……根本不是这样……”
什么情况?铭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完全打倒眼前的这个荒诞的家伙,即使只是一只杂鱼,但他此时的举动却带给他不好的预感。
“别嚣张了,我可是你们的神!”铭从地面上立起,正好和皇那对泛起蒲公英黄花纹的双眼对上,“不管过多久……是你们错了还是我错了,还请都服从于我!”
“痴人说梦!”皇再次发起冲刺,手中凭空出现的黄色短刀直指铭的咽喉,对方则重新汇聚力量,向着皇猛冲。
两人相撞,扬起了一片沙尘,遮住了只属于两人的战场,庞贝只能看见其中影影绰绰的身形。
“历之星。”皇的声音在面前响起,铭有些不淡定了。
“该死……你命怎么这么硬……我明明已经终止了与所有死神的契约……”
“就是刚刚吗?”庞贝的声音从某处传来,“但是你最好别当皇是那种三流的家伙。这家伙就算失去了你的那些小恩小惠,照样是一位出色的死神。”
“想要杀死朋友的下三滥在说什么呢?”铭回怼道。
“不过再一会儿,你也不能像这样横了……”庞贝的声音透过沙幕,听起来十分诡异。
黄光在沙幕中穿梭,铭警觉,用力推开皇,对方趁机隐入沙幕中消失不见。光芒仍在游走,铭不得不拿出全部精神戒备着它们。
是什么?是人?还是能力?
总的来说,那些光应该只是为了干扰我的注意,好趁虚而入罢了,所以身为神应当……戒备着那最后出现的持刀者。
别的一切都无法对我产生什么威胁……铭摆出手刀,严阵以待。此时他全身都如被烧红的铁块一般,散发着灼人的光热,但是随着喘息,身体的亮红色却会忽明忽暗,有时甚至会有黑色的纹理浮上皮肤。
该死的秘夜……铭咬牙诅咒这个可恨的家伙在地狱里也饱受煎熬。
来了!
皇从沙幕中冲出,提着短刀向铭狠狠刺来,铭顺势让他扑进怀中,一把钳住皇的手。
笑意还没从他的眼中流出,他的眼睛瞬间被恐惧充盈,一口淤血吐在沙地上。他感到后背阵阵刺痛,立马联想到刚刚看到的黄色光芒
那些光芒是刀,和自己手上这把一样的光刀。
再次中招,铭更是怒发冲冠,捏碎手中的短刀,再次将皇甩了出去。这次皇吸取了经验,翻滚在沙地上减缓了冲击。
“喂,你惹毛我了……”强大的压迫感从铭的身上传来,身上的红色愈发深厚,背上的短刀也都暗自泯灭。皇不言语,只是再次汇聚长刀,准备进行下次的攻击。
“啊,或许不用那么麻烦啊。”铭扭了扭脖子,“对付你或许比想象中更简单。”
皇再次突进,很快就到了铭的跟前,铭则一闪身,揪住了他的衣襟。
“直门。过肩投。”
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皇只是被铭压在身下,呆滞着仰望天空,但在那不久眼前便被一张青筋暴跳的脸挡住了。
“喂,你输了啊。”铭狞笑着,朝着身下的战败者的脸挥出一拳。血溅在拳头和沙地上,鲜明却又残忍。
“喂?庞贝?杀人魔?”铭朝着空无一人的身周呐喊着,“赶紧出来啊?你最好的朋友就要被杀了啊?喂!回个话啊!”
身下的挣扎突然激烈了起来,铭低下头去,只见属于不同人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是突袭哦,铭。回你的话可就要失败了啊。”那只手逐渐化为碎片,随风飘散。
“糟糕!”铭不由地喊出声,伸手捕捉皇的指间,却交错而过。就像是扑入奈落深渊一般,皇消失在了地表。
“他应该已经动弹不得了才对……那一下足以要了他的命……”铭为了压制咒毒,又戒备着不知何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神情恍惚,“对了……对了……那是庞贝的能力……”
他听到了些许响动,猛然回头,模糊的双眼中映出一个女孩和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扛着一把明显与自己身材不相称的镰刀,另一人则显得瘦小,依靠着女孩才勉强站稳。
“嘛,虽然让女孩成为大人们危险游戏的筹码并非我的本意,但是扰乱秘夜的计划,让梅因小姐活下来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务举起镰刀对准了铭,“这下轮到我了吧,殴打无能神的愚蠢游戏。”
“就凭你也敢?”铭用充满怨气的眼神狠狠瞪了务一下。
“哇咿,真吓人。”务嬉皮笑脸地作躲闪状,“我家的黑背狗生气的时候也会这么瞪人。”
“喂!”铭用力蹬地,一闪身便冲进了务的怀中,挽住他的右臂,随后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本!”
沙地再次卷起沙尘,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铭不再放手,而是紧接着使出绞技。但是务也不是等闲之辈,在安全落地之后又立刻顺着铭的右臂翻上他的肩膀,牵引镰刀划开了铭的脖颈。
铭沙哑地喊着,一手死死掐着脖颈防止里面的血液喷涌,一手扯住务的大腿,摇摇晃晃地走着小碎步,想要把务从肩上拉下来。
“喂喂,这老头子怎么还不死!”务显然受到了惊吓,被抓住空隙摔到了地上。
务被摔了两次,尽管有沙子的缓冲,但仍受了很重的伤。在沙地上动弹不得的间隙内,他扭头看了皇一眼,笑着说道:“真亏你能坚持那么久呢,反正接下来都交给你们了。”
皇的瞳孔骤缩,急忙从手中甩出一枚短刀,想要救下务。短刀穿过铭的手臂,对方却完全没有理会疼痛,咬着牙朝务的脸捶去。
血溅在他们身周扬起的沙子上,附着了血雾变重的砂粒很快便落下,两人终于能看清溅满鲜血的铭。
“喂喂,小心哦。”铭笑了起来,满脸的鲜血和皱纹扭曲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我去……我去把那家伙,负起责任地杀掉……”一直在旁边观望的梅因站了出来,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的釉色流转,映照着红色黑幕之下铭的身影。
“别去……你没有任何胜算,今天就这样吧。快跑啊。”皇经过刚刚一战,体力消耗和精神疲惫都已经逼近崩溃,连说话都困难,“把我的力量带走吧……还有很多杀手锏没用呢,总会赢的。”
梅因并未言语。
“如果说人类就此终结的话,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吗?带走我的力量,让我的躯壳留在这白沙之地吧。”
梅因一言不发。
“好吗?听我的好吗?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既然你能看透我的一切,那么便看吧,看吧,然后决定吧。我是走不了了……真的没办法再陪着你了……梅因,帮帮我和所有的人类吧。”
梅因沉默不语。
“拜托,真的拜托了。”皇从颈后抽出一把短刀。梅因知道,之前和庞贝战斗的时候,他用的就是这把刀。梅因接过短刀。刀身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但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刀。梅因的手颤抖着,泪滴顺着两颊滴落在短刀上。亮如银镜的刀面映出哭泣的梅因的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的!你总是这样……毫不在意地撒着谎……你明明知道我能看见的……我能闻到的,我也最讨厌的……为什么?为什么事到临头还要撒谎啊!”
皇紧紧抱住梅因。
“为什么……为什么?”梅因哭泣着,使劲捶打着皇的头和胸口,“为什么要急着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对我撒谎啊!”
梅因哭到竭力后闭上眼睛,依在他的胸口,轻轻敲打着,抽噎着问道:“是因为梅因扯后腿了吗?是因为皇不爱梅因了吗?”
“是因为害怕自己‘只想为了梅因’的想法被你知道了,会害羞啊。”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梅因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皱着眉头一拳敲在皇的肩头上,“大骗子。”
“梅因,带走我,好吗?”皇笑了笑,抱紧偎在身上小鸟的手更缩了缩,“就用那把刀,捅进这里吧。告诉你也不丢人,我还挺怕疼的。”他握住住自己的右手腕,把手摊在梅因的面前。
“所以,帮帮我吧。”
梅因把皇最后的笑容深深刻在了脑海中。二十余年后的终结之时,再回顾往生的岁月,她实在找不出有什么东西能与那笑容相媲美。
一个是父亲的伤痕,她经常伸出小手去抚摸。
一个是历的大手,她喜欢被这双手牵着。
一个是蓝的额头,在睡前梅因经常会给她一个安睡的吻。
一个是瑞德的头发,很香很松软。
一个是太阳,在孩童时期或是黑幕之上,沐浴的从未接触之物。
但是这笑容会淡忘,尽管她爱这笑容,并花费了一生去追寻,但都无疾而终。
梅因此时却呆滞了,任凭那笑容如光的碎片一般消散,再也不能窥见一点。空虚感翻涌上来,她跪倒在地企图寻找到哪怕一点皇存在过的痕迹,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到,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的三无梅因绝望地看着眼前的铭。
没有力量。
准确来说是有力量却无法使用。
“原来如此……我是个……不良制品啊……”梅因惨笑道。
所以,去抗议。没有任何理由就把你生成如此的神,去抗议。
阿尔密斯,父亲的话涌上心头。
你不应该只是个容器。
铭不断逼近,梅因的脸上瞬间充斥满怒气。
“负起责任,杀掉你。”
梅因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