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乾云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出东望月架势中的危险,不由得绷紧了身形,全神贯注。
东坤风站了起来,紧盯着对峙中的二人。
庭院中的草木在风中“沙沙”地响成一片。
东望月忽地动了,她右脚猛地一抖,却并没有踏出。
东乾云跟着一退,心里却突地寒了。他被东望月的虚招牵动了步法,而东望月却在他刚要收步的一瞬间,猛地踏出,手中木剑闪电般刺出,雄浑的剑势猛地冲向东乾云。东望月成功地在一个虚招之后,完美地复制了自己在“归贤馆”时的那惊鸿一刺,甚至更为迅猛。
刹那间,两人的身影像是模糊了一瞬,忽地交错而过,带起一道裂帛似的声音。
东望月的剑最终还是失之毫厘,因为东乾云的步法更为迅速,他不需要东望月那样的爆发,而只需要轻轻地挪动脚步,真正的难点还是在于危机之前的镇定和判断。
不过东望月那暴烈的一剑依然撕裂了东乾云的衣襟,东乾云也被这股力量带得摔倒在地。
东望月却收势不及,整个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望月!”东坤风冲到池塘边,东乾云也跟着爬起来,愣愣地看着水面的涟漪。
不见望月,只有她的发丝,在水中柔弱地飘散着,如同松软的水草。
一时间整个庭院静得可怕,只有风吹着草地,沙沙轻响。
忽地水面“哗啦”一声,东望月猛地在水中站起身来,静静地立在水中,低着头一动不动。
本以为她会大发脾气的东乾云有些慌了,心想东望月是不是撞坏了脑子,问道:“望月……你,没事吧?”
东坤风皱着眉头一推东乾云肩膀,怒道:“明知道你身后有池塘,你怎么还推她呢?”
东乾云挠挠头,不知道哥哥为何会这么说,只是猜自己刚才转身时被东望月的剑势推得失了平衡,手臂不由自主地挥出去才让哥哥以为自己是推了望月吧?
他不与哥哥争辩,只是低头嘟囔着:“是我没来得及拉住……”
“啊啊啊!气死我啦!”东望月忽地叫了起来,在水中跳着脚,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弄得水花飞溅。
“为什么还是这样!不行!咱们再来!”东望月嘟着嘴,气鼓鼓地瞪着东乾云,满脸的不甘。
乾云、坤风两个都不由得笑了,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望月,总像小孩一样发脾气,却从不服输。
“望月你都湿透了。”“上来再说吧。”
兄弟俩向东望月伸出手,将她从池塘里拉出来。
“我今天一定要赢你!”东望月仍旧不依不饶,气哼哼地说道。
“媳妇你看你都变成落汤鸡了……啊呦!”
东乾云嬉笑着正想逗逗东望月,却忽地别过头去不敢看她。
东坤风一愣,又看了一眼东望月,也赶忙扭过头去。
江浙地区一入春季,天气便很快转暖。这段时间东望月身上的衣物也自是之前薄了许多,湿透了以后更是薄纱一般紧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柔软的腰肢和灵秀的肩膀,青绿色的衣物之下,竟微微透出白玉色的肌肤和大红的肚兜。
看着兄弟俩神色大变,东望月还不明所以,眨着眼睛奇道:“你们怎么了?”
东后思忽然冲过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东望月的脑门,叫道:“就知道瞎闹,让你爹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小叔你怎么来了?”
“你们闹这么大声,几里地外都听得见!”东后思又敲了一下东望月的脑门。“快成大姑娘了,还一点遮拦都不懂,快去换衣服!”
东望月低头一看,才知原委。不过她毕竟还是小孩心性,加上性格豁达,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却没多少少女的羞涩,所以也只是小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便转头跑了。
东望月顺着长廊一路小跑,准备穿过正厅后的中厅,抄近路回自己的房间。若非东氏亲近的友人,一般也不会被请入中厅,所以这中厅往往无人。
可东望月一冲进中厅,便觉不对。这中厅里居然有人,而且竟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这人穿着褐色长衫,外罩一件蓝色坎肩,虽然样子朴素,但是东望月好歹也略微学过一点针织女红,能看出这衣服衣料平滑,针脚细密,绝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与衣装相比,这人却颇有些其貌不扬,不止身量不高,还尖嘴猴腮,眼睛虽小却又圆又黑,滴溜溜地四处乱转。
他似乎也没想到突然闯进来一个浑身湿透了的姑娘,有些吃惊地看着东望月。
东望月自知失礼,赶忙道歉行礼,心知既然能进得中厅,必是与父亲或大海伯伯相熟之人,于自己也算是长辈,必须礼敬。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两颗黑豆似得小眼睛在东望月身上转来转去,忽地就笑了起来。
东望月也不知道这个不认识的叔叔笑什么,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嬉皮笑脸地走近。
“小姑娘,你怎么弄得这般狼狈,是淘气了吗?”那人拉着东望月的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
东望月不好意思说自己刚落入池塘,只得低头不语。而且那人也让她觉得很不对劲,本来被长辈摸几下头她也觉得没什么,但是第一次见就能拉着她摸头的叔叔她还是头回遇到,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人却得寸进尺,摸完头的手掌却又向下滑过东望月的脸,吓得她向后一退,却因为手被那人抓住而退不出去。
那人接着摩挲着东望月的手,一双眼睛盯着东望月的胸口,笑道:“你是东家的孩子吗?没想到东家也有你这样水灵的小孩子呢。”
东望月想起自己的衣服打湿后已经变得有些透明,才知道那人蛇一样贪婪的小眼睛是个什么意思,顿觉那人的手指在自己手背滑来滑去的感觉异常恶心。连忙手上用力,想甩脱那人的手。
谁知那人手劲却不小,东望月连运了几次力,却丝毫不能挣脱。
那人手上也加了几分力,盯着东望月白嫩的脖颈,道:“这样嫩的孩子,力气倒也不小,要跟我玩,叔叔就带你出去好好玩玩如何?”
“劳颜大人久候,我等罪该万死!”
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响起,东望月循着声音望去,竟是父亲东扬远与伯伯东大海。
东望月见了父亲,内心更觉得委屈,满脸的不情不愿,在那人的手里用力挣扎着。
东扬远来到那个颜大人面前,低头作揖道:“这是小女望月,我管教不严,宠得她平时任性无礼,可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颜大人?我在这里代小女赔罪了。”
随即他转向东望月,带着几分呵斥说道:“望月,还不向颜大人道歉?”
东望月心中不忿,但是在外人面前父亲的话也不能不听,可这人仍抓着自己的手,令她也无法抽手行礼。最后仍然只能不停挣扎。
“颜大人?”东大海上前。
“这……原来是你家的女孩儿。”那人“嘿嘿”一笑,手却丝毫不松,说道:“都说江浙地区多美女,我自来到此地,也没少流连烟花之地,却不见有任何一个女子,如你女儿这般白净,倒叫我眼界大开了。”
他这话一说出,无异于将东望月与风尘女子并列,东扬远听后气得剑眉倒竖,双眼红得像是要喷出火来。
东大海赶忙上前,正色道:“颜大人明察,望月已与犬子订婚,是我家的儿媳,大人若不嫌我家寒酸,待几年后成亲之时,也来喝顿喜酒,跟着孩子们的一众长辈共同见礼如何?”
东大海这番话明里是邀那人来喝喜酒,实际上话里话外已将他与孩子的长辈相提并论,借此提醒他自恃身份,不要做出僭礼不伦之事。
想不到那人笑得更加无赖,抓着东望月的手说道:“你家儿子艳福不浅,小小年纪便当这便宜新郎,倒叫我羡慕不已啊。”
东扬远一听更是怒极,正要开口,却听那人“哎呦”一声,捂着手臂慌忙退开,一块骰子大的石子随后落到地上。
“谁!?谁他妈的竟敢扔石子打我?”那人似乎痛得厉害,破口大骂,张牙舞爪地四下逡巡。
东望月趁机挣脱了那人的掌握,躲在父亲身后。
东扬远与东大海均是一愣,石子飞来之时毫无声息,且没多大劲力,想必是有人在近处飞石打人。可是一般人若是就在左近,以二人功力,又绝不会毫不察觉。那么便可能是有人从远处飞石,只是用力极为精巧,可是能做到这点,又绝非寻常武师所能做到的,况且这附近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在这东氏大宅内,这石子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发?
虽然心中疑惑,但二人只是相视一看,均默不作声。
那人闹了一阵,才发现东望月已经挣脱,又找不见扔石子打他的人,只得哼哼唧唧的说道:“哎呦呦,你们说,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你们家里居然受伤,这个结可不大好解吧?”
东扬远知道此人根本算不上什么朝廷命官,若论品级,称他一声“大人”已算抬举,只是他毕竟是在浙江提学洪佥事手下做事,品级虽小,却不得不向他低头。于是先向东望月使个眼色后,便上前安慰。
东望月连忙飞奔回自己的屋子里,关好门窗,这才惊魂稍定。
只是那人蛇一样的小眼睛却在她心里不断逡巡,挥之不去。东望月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换好衣服后,却仍觉得满心委屈和厌恶,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
突然窗户发出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窗棂上。
东望月一惊,轻轻地推开窗子,窗外的地上,赫然又是一粒骰子大小的石子。
是刚才助我的那人吗?东望月向外张望,却见院外的一颗柳树上,一袭蓝衣的汉子正向她招手。距离虽远,却也看得出那人身材挺拔伟岸,一抹笑容恬静淡然,正是那日她在竹林遇到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