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然。海然。”半睡半醒中海然听到有人在她的头顶呼喊着她的名字。等等,不在头顶,而在房间的门外,而且听起来就是海市。“什么事,海市?”她挣扎着坐起身。借床头柜上的夜灯,海然看到闹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十九分。
“我好像发了点烧……头痛,视力好像也跟着受了影响……我测了体温,但看不清体温计的读数……能麻烦你帮我看一眼么?”
海然听了立马下床,抄起书桌上的便携台灯并打开,急急忙忙地跑去开门。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垂头丧气,眼神迷离,单肩欺压着门框才能勉强地斜着站立。他双手捏着的那根温度计仿佛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哪怕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也绝不能让它脱落自己手心。
“拿来我看。”海然让他交出来。可他没有立刻反应,仿佛要花些时间才能了解对方话语的意图。于是海然只好从他手里一下子夺过了体温计。她将这装着水银的细柱放在灯光下平视:那根黑线的端恰好与39.1这个刻度平齐。
“天呐——你发着高烧!要去医院——回房间穿好衣服——我陪你去。”
“医院?哦……我这就去……穿上衣服……还有钱和车钥匙……这就去……”
“没有钥匙——你忘了车子被借出去了么?而且你看样子也不能开车——我拦车带你过去。”
“我一个人去得了……你明天还有课的……”
“我必须去——快回房间换衣服。”海然不容他有异议,“换完之后坐着等我去找你。明白了?”
说完她走出房门,打开走廊上所有的灯,好让海市能安全地回去。看他有气无力地朝回走后,海然“砰”地把门带上,用最快的速度换衣。
雨幸亏已经停了。夜幕下的街道理所应当的静。能那么快就截到出租车,海然觉得很走运。司机刚好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坑水洼里——还好车身没忘记贴得离路牙够近。海然打开后车门,将海市塞了进去。塞进去后还推推着他的膝盖示意他再往里坐——因为她也要上去。
“去嘉山医院,师傅。”海然关上车门。关得很重,所以在司机抱怨之前她率先道了歉,并在对方表态接受道歉时急急地把车费递了过去。
海市就在边山呢——如果是平日他肯定会出言阻止自己失礼的举动,可他没有。海然转头瞥了一眼正如无人认领的流浪狗一样瘫坐着的父亲。她咬咬下唇,生着自己的闷气。他烧得到底算不算严重?他消沉的脑袋里总不至于在想自己为何要在半夜出门,又为何被自己的女儿蛮横地赶入别人的车里去?
“你不必跟来的……我去了,医护人员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将我处理……”
有些含糊不清,且比听起一样的有气无力。但海然依旧松了口气——因为起码打破了她最荒唐的忧虑。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医院大门前转了一圈两圈却不知道该进去?。”
“……我又没病傻……”
“但显然变的有些呆——呃,我是说反应稍微地下降。”
“……明天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
“少睡区区几分钟不会影响我白天的精神。”
“……那到了医院你就回。”
“当然。进了就走。你拦我留下我也要回。”
“……我不拦你留下……”海市捏揉着鼻梁,尽量把燥热控制下的软弱体肢稳在革制的车椅上,“……我不记得拦过谁留下……”
海然不作回应,将视线转至前方的后视镜。镜子里能看到被一个个甩在身后的街灯和霓虹招牌,甚至看到了车轮碾过的一红一白拧在一起的塑料袋,却唯独看不见海市和她自己。
“一件事。”海市又说。
“什么事?”她问。
“别把我发烧的事告诉你的朋友们。”
“借伞的朋友?”
“对。”
“为什么呢?”
“你也不想你的朋友……知道自己有个淋了几分钟的雨,就高烧不止的……弱鸡父亲……”
“弱鸡——”海然被对方的形容词咯咯直笑,“谁教你的这个词?”
“从叽叽喳喳的街边对呛的几个孩子那里听来的。”
“哈哈……好吧。”海然揉了揉眼角——她发誓是单纯的因为困,“我谁也不会说的。”
“只要别告诉你的同学们就行……”
“那海既呢?”
“……对她自然没必要瞒着。”
“对家人当然。不过——发烧了你首先想到的是来拜托我——证明我才是家里的姐姐,是么?”
“……哈?”海市听了摇头反对,“我并没这样想……敲你的门只是因为你睡的比海既浅,更有可能被叫醒……”
“有道理。”海然回答。但实际上那是八岁前的情况。现在的她睡得深,梦得稳,很少被夜里莫名的动静吵醒——但这一点海市自然已无从得知。
我们为什么还没到医院呢?
“要我把肩膀借给你么?”海然兀地一问。她看够了海市晕晕欲坠、无处安歇的头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海市确实以为他是听漏了对方的某个关键字才会接收到这样匪夷所思的问题。
“借你靠一会儿——省的你一个趔趄把脸皮刮破。”
“海然——”声调拉长,末字加重。他在责怪我。
“抱歉抱歉。我让你又难堪了不是。”
“玩笑也总要有个度。”
可我没在开玩笑——你大可训斥我,告诉我那些道理或者常识,反过来让我难堪——你不干是么?因为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有其他的陌生人?因为你头痛欲裂,承受不起发火的负担?经验告诉我这些全都不是主因。我以为朋友间总该顺其自然的相处,只要不影响别人笑骂悲欢就都应听从本心。可显然你不是这么看。相反你永远在瞻前顾后,焦虑不安。
海然捋捋头发,看向车窗以外。人的本性难迁,这她知道——她也从没想过改变海市的性格。有一说一,若不是朝夕相处,利害相关,没准儿海然还会觉得对方这种脾气倒也可爱。海然眼里他一直需要一个恋人。她相信只要海市再次坠入爱河,他看似是天生的忧虑和隐忍的性格就能被解放一大半。可在她看来,海市日常接触到的一切人里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们总不能唆使海市和他口里经常提及的那个才华横溢但特立独行的年轻同事结为侣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