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沉默气氛,偶然的翻书页的声音也不见得比咀嚼声好到了哪里去。但海市已经心满意足了了:原来除了用餐和缓解指关节疼痛,海既是愿意和自己长时间的共处一处的。尽管他此刻坐在靠窗的书桌前读着《作为意向和表象的世界》,而海既远远地站在房间另一头立着的完全遮住了她上半身的画板前——她似乎在用素描笔画着什么。
他们的关系今天大进一步。但海市决定趁热打铁。她会允许他赏鉴她的作品么?
他注意到海既拿着画笔的右手垂了下来,且迟迟没有抬起。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海市从她纠结的手指看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帮我个忙。”海市条件反射般放下书本。
他胆战心惊的走过去,停在画架的另一面。
“怎么了?”
“帮我看看哪里不对。”
海市这才绕步过去。他终于看见了——画的是一只圆敦敦的潜水鸟。
“抱歉,”在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后海市小心地给出意见,“我看不出这副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只潜水鸟惟妙惟肖,画的好极了。要不然我把动物图鉴取来,对比下之间的区别?”
“那就不必了。”海既摇摇头拒绝。“起码有人喜欢。”她又小声嘀咕着,“那就还有多存在一会儿的理由。”
“你要给这副画取名字么?”
“为什么要取名字?许多现实里的鸟都没名字呢。”
“也许你取了名字,它感激这份牵挂,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就飞出了画纸,站在你房间的窗上蹦蹦跳跳,不时侧头看看你是否醒来了呢。”
“父亲。”海既叮了他一眼——不可理喻,大概是在这么想,“看清楚了——我不是你‘亲爱的小读者’,也不是你某个‘遥远的朋友’。”
“对不起……但那不是‘某个’遥远的朋友。深处远方且能称为朋友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FLO7?”
“……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上次离开书房的电脑前没有把那个聊天软件关掉呢。”
“希望你没读到什么令人困惑的东西。”
“没有。我扫了一眼发现是你的账号就立刻把它关闭了。”
“可你记得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FLO7的发言过于……异想天开了。令我印象深刻。对方是个孩子?”
“他的简介上写着自己‘105岁’——所以没错,是个孩子。估计不到九岁。”
“是你的网络好友?你们似乎认识挺长时间了。”
“是有一段时间了。我们通常周六的下午见面——我是说,通过网络见面。抛开身份,年纪,地域这些无谓的差别,痛快地聊会儿天。”
“玛丽和马克思?”
“是啊。玛丽和马克思。只不过是通过互联网。”
“他的父母知道么?”
“理应是知道的,或者至少他的监护人知道。毕竟那个聊天软件的注册需要成年人的身份证明。”
“弄到大人的身份资料对孩子们来说不是难事。”
“我知道。起码我的言论一直是小心谨慎,远离隐私话题的。所以不至于——”
“不至于被网络警察怀疑是恋童癖?”
“……啊。应该不会。”
“有见一面的打算么?没准儿他住的地方也不是很远。”
“当然没有!”海市甚至在胸前用双手比了个叉,“笔友是永远不会见面的。我绝对不会在他的现实生活里留下丝毫痕迹。”
“你们害怕会失望?”
“不是害怕失望……而是知道绝对会失望。”
“那倒也是。”
“那个……似乎你对FLO7感兴趣。”海市试探着问她,“需要我把对方介绍给你认识一下么?没准儿你们也聊得来。”
啊啊。又来了。到底露出了本来面目。海既用怜悯又愤懑的眼神看着海市,但到底是控制住情绪,没让说出的话语也显得过于尖利。
“不必了。FLO7只能是你的玛丽。倘若我真的有发展笔友的欲求,我会亲自去寻找一个马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