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弥湖上夜光粼粼,原是静谧可爱,北湖却一片喧哗,几位青衣少年站在门口指指点点,不晓得里屋发生了什么。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一天天尽给我找麻烦……”月澄冰走来这一路都是骂骂咧咧的,言下又是不尽担忧。暮新恶狠狠地握了握拳头,“青山那老东西要是敢对咱们师弟动手,老子打不死他也得打死他门下弟子。”
最后还是秦怀说了句冷静话,两人才终于闭了嘴,“事不知何因所起,先去看看情况吧。”月乘风不做声,心里却怪父亲太沉不住气,又不是不了解善则的脾性,那家伙指不定在哪儿偷偷喝了酒,在路上碰见了青山师门的人,才惹了麻烦。
不知者心不烦步不乱,游子期只怨那未曾谋面的三师哥找麻烦不看时机,眼见着就要用晚膳,还害得一个师门的人去北湖走了一遭,本就是白跑的。就算这么想,去也得去,毕竟现在住在人家师门了,荣辱与共嘛。
那些青山弟子一见着月澄冰一行人过来,便都相互示意,放下指指点点的手,也住了嘴。月澄冰大步一迈进南湖屋舍,前脚刚进去,后脚差点被一个空酒坛绊得贴地而坐,得亏秦怀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一抬首,便见善则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坐在青山师尊的翘仙椅上一口一口眯着小酒,样子十分惬意,口中嘟嘟囔囔,听不清也听不懂。
青山师尊端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笑吟吟地望着月澄冰,关于善则的行径,却是一个字都不曾提及。此时,青山门下的大弟子林光走到月澄冰面前提醒道,“月师尊,您要不……还是把善则带回去吧,我们师尊已经候着半个时辰了,这也不是个法子呀。”
林光之言便是青山的意思,游子期听着这话没有丝毫错处,语气也是无可奈何的劝说。
“混账玩意儿!平时管教都忘了,忘得光光!暮新、秦怀,把这家伙拖回去!”月澄冰一听此言,加之青山师门弟子十几人都围了过来,面子着实是拉不下来了。
暮新撸了撸衣袖,刚准备过去,青山师尊一声轻笑,笑得月澄冰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游子期歪着脑袋打量这位端坐不动的青山师尊,长脸狭目,笑意微微,儒雅大气,怎么看都比月澄冰更像紫弥湖之主。青山师尊笑道,“师哥何至于此啊,善则不过是坐在我的翘仙椅上喝了几坛子酒罢了,想必到明早,他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乘风皱了皱眉头,此言看似是在为善则说情,却坐实了善则贪酒成性,逾越规矩,对师门辈分视若无睹。青山师尊越是帮着善则这家伙说话,月澄冰便越不好从轻处置,青山刚要开口,月澄冰衣袖一挥,立刻安排道,“我不管他记不记得此事,错得认,罚当罚!还不快点拖下去!”
他两目一瞪,暮新还在发楞,秦怀立刻会意,快步上前拉着暮新的衣袖过去拖人,说是拖,也不过是一人托腋下,一人托脚脖子,给善则抬了出去。出了门,走到青山弟子看不见的地方,就让暮新给背回南湖了。那善则,面色温红,手攥着酒坛子的边儿不放,衣衫也耷拉到两肩,嘴里嘟囔,酒还洒了一路。
酒可不是这么喝的。游子期吞了吞口水,看着善则洒了一路的醇酒,心里直叫可惜。青山师尊面子过得去,这阴阳怪气玩儿起来,十个月澄冰也不是他的对手,两句话的功夫就能看出谁追谁跑了。
姜梨站在门外一个劲儿地给那些平日里欺负他欺负惯了的青山弟子赔不是,游子期扫了一眼那些青山弟子,一个个对他虎视眈眈,恨不得也凑上来教训他一番,只是游子期人生地不熟,紧紧跟着月师尊,才没叫那些家伙逞得口舌之快。
“乘风、姜梨,来把地上的酒坛清理了,可别怪为师,要怪就怪你们那不成器的三师哥!”月澄冰气得翻白眼,姜梨却感谢他的安排,宁可去收拾酒坛,也不愿和青山弟子啰嗦半个字。
青山师尊倒是皱皱眉头,“乘风,快别收拾了,你的身份不一样啊。”月澄冰一听,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把乘风搬出来,青山这老东西是想干什么?月乘风收拾着酒坛,淡淡道,“我是月家弟子,此时更应出面收拾残局,有何不妥?”
青山摆摆手,“你可是师哥的独子、我的侄儿,你不能亲自做这些活!你与姜梨能是一样的吗?你可是我们紫弥湖的宝啊。”
这时候,游子期才是最为难的,两手空空,不知所措。看着他们明言暗语,互相给对方找不痛快,游子期倒是看清了这青山师尊,规矩多还喜欢放软钉子,叫人扎疼了又不敢吱声,门下弟子也大多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终究是自己师门的善则挑了事儿,月澄冰纵是碰了软钉子也只能先握在手里,青山那儿,明面上挑不出错。月澄冰没叫子期去帮衬收拾,因为子期是游抚贤亲自托付的,不好叫人家入师第一天连见都没见过善则,就来帮忙收拾烂摊子。可子期,偏偏喜欢站出来说话。
“青山师尊,您是注重辈分礼仪的师长,善则目无辈分,酒后放肆,理应受罚。只是,月师尊也是您的师哥,有月师尊管教惩治,您就不必再追着此事不放了。人给您拖走了,杂物也给您收拾干净了,再不行,明儿个叫善则亲自来给您赔罪。不过您那句话我可是不认同的,乘风与姜梨皆是月家弟子,我才来一日,便也能看出,月师尊惜才,月家弟子个个都是紫弥湖的宝,没有哪一个非得跟别人不一样……”
话还未说完,白天挑衅的杜师哥破口骂道,“闭嘴!敢跟师尊无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月乘风心叫不好,月澄冰也皱起眉头,不叫他出头本就是想保护他,这崽子自己跳出来,不仅不能扛事儿,反倒还会被青山抓个错。
方才子期出言之时,青山师尊只是连连点头,听到自己师门的人开口,便立刻阻止,“严青,不得无礼。”随即注视着游子期,缓缓道,“你是月师门新来的弟子吧,辈分最小,不懂规矩。你不应在师长言论之时插嘴,你瞧你杜师哥,已是即将参加选试之人,才有机会在你说错话时出言制止。”
“是。”子期扬了扬脑袋,“我若入师,的确是师门晚辈,见姜梨还得叫一声师哥。但月师尊有言,我体内存有异元怪气,暂时不适合习四式。我姓游名子期,舅父是寻阳城游大人,今日亲自带我拜师入门,月师尊不好驳了面子,只得暂时留我在南湖小住,故而……”
游子期佯装难为情地苦笑了两声,“故而我不算入师,哪怕月师尊愿收我为弟子,这声师父,我也是不敢叫的。青山师尊,如此,在我习四式之前,都不算是月师尊门下弟子,也无需按照你们的辈分规矩来了吧?”
青山师尊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一说,你不过就是个外人,与外面的乡野匹夫无异?哈哈,那自然无需守我紫弥湖的规矩了。”
游子期沉了沉眸子,目带敬仰地望了望椽梁,“敢问师尊,何为乡野匹夫?我虽不是四大家族出身,也不懂猎鬼式,却从小听四大家族的故事长大。猎鬼师的师祖便是从乡野间走出的,若说匹夫,那天下百姓皆是东阳国的匹夫,师尊口中的紫弥湖更应传承猎鬼精神,而非一味强调内外区别和辈分规矩。”
青山师尊虚了虚眼睛,游子期在他眼中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年,更像是他的旧友,一个嘴巴像抹了辣油般的酒鬼,跟他说话,每一句都是烫酒就辣肉,烧心。
“胡言乱语,既然是外人,更管不得紫弥湖……”杜严青还想张狂两句,却被青山打断。青山师尊点点头,“言之有理,既然是游府来客,在南湖好生招待也不算失礼,倒是门下弟子严青失了礼数,出言不逊……那,便与善则之过相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