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宗门的马车已经行驶到了城郊,青山师尊坐在马车里,弟子孟尧替他处理伤口,见他面色铁青,只恭顺地伺候,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马车外随行的弟子添山靠近窗帘,对青山师尊道,“点灯仪式已经顺利进行,师尊莫要担心,只管好生养伤便是。”
马车里传来青山师尊的声音,“我担心的不是点灯仪式。”弟子添山愣了愣,立刻道,“呃……师尊的意思,弟子没有明白。”青山却未再应答。添山想来,师尊应当是过于劳累,又受到了惊吓,此刻已不想再提及此事,故而点点头,不再多言。
青山师尊门下弟子较多,虽今年不曾有新人入师,但加之即将参加选试的弟子,总共十二人,酷暑严冬,都要挤在大通铺吃睡,习式也是所有人一起,领悟全靠个人,青山师尊很少手把手传授,若有一式落下,便会被其他弟子嘲笑鄙视。
添山在马车外驾着马护送青山师尊,心中却无比珍惜这次与师尊同行的机会,以往都是大弟子林光和最得宠的严青师哥伴随其侧,其他的弟子能言善语,个个都比他更得师尊的喜爱。他是去年入的师,与孟尧是同辈弟子,他本想入月师尊门下,潜心学习,但家中考虑到青山师尊名声更大,执意砸银子把他送进青山师门。
入了师门才发现,虽然紫弥湖一直都是月家人掌门,但青山门下弟子入职金门牙阁者甚多,青山名声渐起,比月澄冰更能说得上话,也更能做得了紫弥湖的主。
尽管如此,他还是更喜欢月师尊师门的做派,弟子虽少,但人人都能得到一对一、手把手的传授,月师尊性格开朗大度,相比辈分,他更在乎弟子的品性德行。
添山望了望拉上的马车窗帘,如今青山师尊受了伤,大弟子和得宠的弟子都在游街会上忙着,也只有此时,他才能随行护送师尊。换作往日,早就被那些马屁精推到一旁,去做粗活累活了。
这样的师门,添山不想再待下去了,他宁愿像之前的刘师哥那样被赶走。但那位刘师哥,是去挑战镇湖妖兽才被赶出师门的,离开了紫弥湖,也不会再有其他猎鬼宗门敢收他为弟子了。
添山自然不会挑战镇湖妖,他犹豫了许久,已经暗暗作出决定,寻个机会,他便以天资匮乏为由,请青山师尊将他送出师门,到时再想办法求月师尊收自己为门下弟子,若月师尊不愿,便是无缘,他会自请离开紫弥湖,寻找其他的猎鬼宗门。
在青山门下,欺负他最狠的便是杜严青,今日,若非杜严青在游行队伍中不能分身,此刻一定会像哈巴狗一样挤到青山师尊身边。杜严青市井打行出身,根本不讲品德道理,恃强凌弱形容的就是他,连大弟子林光都得让他三分。故而,那日游子期出头怼了他几句,添山心里竟有几分感激游子期。
每每遭受杜严青欺辱,青山师尊视若无睹,依旧任由杜严青无法无天,添山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何师尊如此纵容杜严青。他多次起过寻短见的念头,但就是死,他也要拉杜严青垫背。
正想着,马车帘被拉开,露出孟尧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庞,“添山,师尊困了,何时才到?”添山望了望远处的天,昏黄色的光如同一只巨大的鬼手铺天盖地,整个郊外被一种压抑的瘴气所笼罩。红日挂在山头,比青山师尊伤口流出的血还要刺眼。
“快了。”添山淡淡应答。
游街会在人心惶惶中顺利过去了。青山师尊遇袭后,除了姜梨在点灯仪式上因为紧张差点摔一跤外,并无出大问题,游子期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如期发生,不由得叫人松了口气。但是青山师尊遇袭一事,紫弥湖弟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那名刺客的身份,月澄冰不为青山师尊,为了紫弥湖的名声,他也会查出来的。
回到南湖已是戌时,月家弟子拖着疲惫之身,一个个都有些恍惚,今日虽是青山师尊遇袭,也未受重伤,但敢在七月半鬼眼大开之日游街赶鬼之时行刺紫弥湖师尊,的确引人深思。
他们前脚刚歇下,后脚便见善则抱着一大堆吃喝玩儿的,神采奕奕,面色红润,仿佛根本不知此事。
暮新一拍桌子,“大家在那儿忙前忙后的时候,你到哪儿去了?”善则一双单眼皮眨了眨,“我……买吃的去了,没事儿的啊,去年我不也不在嘛,你们知道的,我去了也是越帮越忙!”他咧着嘴笑了笑,一见大家神色严肃,敛了敛笑容道,“不是,这……发生什么事儿了?”
月澄冰扫了他两眼,瘪瘪嘴,“青山游街时遇刺,一早就送回屋里歇着了。你师哥师弟们忙前忙后的,你倒是跑去吃喝玩乐了,真有你的!”
子期瞧了眼善则,原以为他会感到惊讶,谁知道这没心没肺的老三开怀大笑,“青山老头还有今天?遇刺啦,诶呦,这刺客怎么没把他刺死呢?”秦怀一把上前捂住他的嘴,“别笑了,现在刺客的身份还不知道,在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嫌疑。”
善则摆摆手道,“不笑了不笑了……我错了,不过,在这鬼眼大开之日当众遇刺,可见他平日里没少得罪人吧!”
月澄冰皱了皱眉头,心想,青山虽然未受重伤,但毕竟当众遇刺,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紫弥湖在各大宗门的名誉。思来想去,打断几个弟子的吵闹,“别闹了,走,咱们去一趟北湖。”
青山师尊此次算是受了伤又受了惊吓,月澄冰虽为青山师尊的师哥,但在这样的情形下领着弟子去看望,也不算低了身份,更何况,他去北湖,更重要的事情,是了解当时的详情。
北湖出乎意料的安静,弟子们都回大通铺休息了,青山只留了三两弟子贴身照料。
月澄冰领弟子进屋时,青山师尊正端坐在榻铺上,林光服侍他喝药,杜严青在一旁削着水果皮,还有一名不甚眼熟的弟子跪在榻铺边。青山赤着上半身,左臂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见月师门几人都来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露出感激的笑容,“今日多亏月师哥出手相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月澄冰摆摆手,“别急着谢我,你现在,感觉如何?”林光服侍左右,恭顺回答,“回月师尊的话,我家师尊左臂受了短剑划伤,伤口不深,三两日便能恢复,月师尊无需担心。”
月澄冰点点头,“如此便好。”眨眨眼问青山,“师弟怎么连这样拙劣的偷袭都差点没躲过去?功力渐退啊……”青山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开口答道,“唉,谁能想到会在游街时遇刺啊,过于突然,打我个措手不及,实在是难堪啊。”
“堂堂紫弥湖师尊竟在赶鬼游街时当众遇刺,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各大宗门笑话?”善则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当即被杜严青瞪了眼指着鼻子骂道,“你可别贼喊捉贼!游街全程你都不在,指不定那刺客就是你这混账!”
善则一听可不客气,“说谁混账呢?我,刺杀他?我脑子是被你啃了我刺杀这糟老头子?我有病啊?倒是你们,一个个就站在游行队伍里,连你们自己师尊都护不住,现在指着别人的鼻子脸蛋儿诬陷,可真有意思!”
青山剧烈地咳了两声,吓得杜严青立刻闭了嘴收了手。暮新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青山师尊,您现在可是有伤在身的人,说话……悠着点儿,啊。”青山看了眼暮新,没有理会,只是淡淡道,“不是善则,我可以确定,不是他。”
杜严青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青山师尊,似乎是在看一个食了言的骗子,“师尊?这……”林光给他使了个眼色,连忙应衬道,“严青,师尊的感觉还会有错吗?”
暮新点点头,“青山师尊的感觉自然不会错,确实不是我师弟善则。”善则对着杜严青摊摊手,“可不是嘛!”杜严青看看林光,又看看善则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得脸色铁青。
暮新继续道,“我之所以断定并非善则,是因为那刺客,是左利手,而善则……右手用仙木剑发器式都勉勉强强,左手更不可能熟练操控短剑。”
善则自己还没听出其中意思,对着杜严青做鬼脸,后来越听越觉着不对劲儿,皱着眉头翻着眼儿,“不对啊,大哥,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骂我呢?不是,什么叫勉勉强强,我也很擅器式的好吗!”
月澄冰扶了扶额,月家弟子也皆是无奈地摇摇头。只有游子期转了转眼珠子,依旧还在思考遇刺一事。青山遇刺,绝对没那么简单,既然那么多猎鬼师在场,都未察觉到邪气,那一定不是邪祟妖魔。是人的话,事情反倒更加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