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紫弥湖的规矩,同师门的师哥师弟要在同一屋舍进食,月家弟子的屋舍在南湖,修行可在南湖和西湖。青山师尊对于方位安排非常介意,认为北端顶天立地,故而选择北湖和湖心的屋舍。
从伙房取来的食盒喷香诱人,饿得游子期的肚子咕咕直叫,他本就是个嘴馋的,到了新地界儿,更是盼着那一口新鲜。
姜梨见他两眼放光的俏皮样,笑得合不拢嘴儿,“我们都吃腻歪了,你反倒馋的流哈喇子?”一边说一边给子期揭开食盒盖子。最上层是浓浓的菜秧汤,月家弟子一般先用汤羹,后用饭菜。姜梨说,倒也不是什么规矩,只是师尊这么用膳,弟子们也都照做了。
正说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掀了门帘进来,看见子期,顿了顿便二话不说退了出去。子期还没看见来者,姜梨就笑吟吟地走到门口喊道,“二师哥,别跑了!你没走错屋子!”过了一会儿,那少年探了个脑袋进来,与子期打了个照面,“新师弟?”音色如同清脆银铃,好听极了。
子期礼貌地点点头,“师哥。”手却不安分地摸了摸食盒,紧接着又是一阵肚子叫。姜梨笑得前仰后合,连忙把二师哥推进来,按着肩头让他坐下,不多会儿,乘风和月澄冰也回来用膳了。
月澄冰不用膳,弟子们自然不肯先动筷子,月澄冰没回来,他们更是连食盒都不肯开。今日这小姜梨倒是为游子期破了例,不过,见师尊笑呵呵的样子,想来也是不会责怪自己的。
“诶,怎么,暮新和善则还没回啊?”月澄冰坐下身后,发现缺了两个人,不禁开口问道。
“喔,暮新在西湖练习布阵,此刻估计已经练到二段,下午我去西湖给他送点吃的就好。”二师哥面相和善,不似月乘风冷面,也不似姜梨逗趣,他细眉狭眼,不过十五六岁,明眸皓齿,笑起来温柔好看。
月澄冰点点头,“暮新刻苦,练到二段已是不易。那老三呢,他也去练二段了?”
此问一出,无人回答。
乘风闭目养神,不做应答,一副等着用膳的模样,姜梨全神贯注地布菜,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二师哥的座位挨着师尊,顺理成章地替他盛了一碗菜秧汤,更是无声。
游子期坐在边儿上,吞了吞口水,脑子里只有刚才在食盒里看见的清蒸鲈鱼。那条鲈鱼躺在盘中,已经变化了三四种做法,最后变成一串咕咕的肚子叫,满屋子回荡。
“用膳吧。”月澄冰叹了口气,“老三我是管不住了,算了,随他去吧。”说着,抱起汤碗开始进食。
弟子们不做回应,也纷纷开始拿起筷子用膳。游子期左看看右看看,见乘风喝了两口汤便开始夹菜,自己也无所顾忌地夹了一块鲈鱼肉放入口中,鱼香回味。这紫弥湖伙房的清蒸鲈鱼竟比游府小厨房做的好,肉汁更鲜。
眼见着这鱼都快被夹完了,月师尊也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游子期心里头念叨着,这位师尊,是想先立一立威,好镇住他这个游府的泼皮无赖,还是因为弟子没有到齐,不想提前介绍。子期嘬了口汤,心里盘算着。
“新师弟,你家是哪里的?”还是二师哥忍不住好奇心,一面吃鱼一面问道。他望了游子期一眼,心道,这家伙还真不怕生,吃得比姜梨都麻利。月澄冰这一大口米饭刚塞进嘴里,猛地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继而囫囵道,“这…这是寻阳城……游大人家的寄养子……子期,和姜梨同岁……你俩做个伴儿,将来……”他终于把这口饭咽下去,“将来一同参加选试。”
“子期不明事理,如有不妥之处,还请师尊、师哥指正。”礼数不能失,毕竟是第一天相识,脸皮得做的好看,话也得说得好听。游子期放下碗筷,站起来恭敬地拱了拱手,模样甚是老实。
月澄冰笑呵呵地叫他快快坐下,见子期一脸憨厚,不禁想起抚贤兄的一句话,“我这外甥虽为寄养子,但在游府这十几年,该给的给了,该教的教了,礼数和文才是有的,就是爱耍泼皮无赖,你头一回见觉得憨厚,第二天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他说话做事都按自己的来,一点儿也不跟你客气。”
“如此,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子期。”二师哥举起汤碗,“我姓秦名怀,以汤代酒,敬你一碗。”
“哪里,该我敬二师哥的才是。”子期也举起汤碗,二人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午膳用完,月澄冰带着子期和乘风来到了西湖。沿着密林一路向西就能寻得一处隐蔽的阴凉地儿。瀑布之下,河流湍急,若失足落水,后果便不堪设想。午后本就温热,用膳后,额上更是浸了细密的汗珠,但站在西湖瀑布下,一股透彻的清凉迎面而来,浑身的湿热也瞬间降温,整个人像沥了水一样,精神了许多。
月澄冰指了指瀑布,对子期道,“你们大师哥暮新便是在瀑布后面的洞窟里练习布阵,布阵属于基础四式之一,看似简单,上手也快,但其实最难进阶。”
“布阵……布的就是结界吧?”
“没错,子期,你别小瞧这紫弥湖地界儿,我们现在就身处于四方结界之中。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何为四式,以及如何使用四式。你先闭上眼睛,用你的耳朵去感受。”
游子期缓缓闭上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眼帘,眼前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渐渐地,他听到源源不断的水流声,似乎看见了面前的瀑布如同巨大的水柱倾泻而下,坠落的水花拍打在两侧的石壁上,声音响彻密林。在那水流和拍击声之中,还有虫鸟的鸣叫声,密林中热风吹拂,枝杈作响,隐有人语。
子期扬起脑袋,在一片未知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保护着他们的四方结界,头顶的茂密树林上仿佛有一方小小的蓝天。他听见自己深沉的呼吸,听见游鱼灵动的穿行,听见北湖青山弟子们饭后闲聊的笑声。听见种种,宛如亲眼所见,真实得难以置信。
游子期深吸一口气,身周逐渐开始温热,隐有一团气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流动。他感到越来越烫,胸口像着了火一样难受,可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他灼热不已,却又不想轻易放弃如此奇妙的感觉。
双目紧闭,双眉紧锁,双手在身体两侧张开,心口像被一双滚烫的手死死压住,气息进退两难,他张开嘴想要嘶吼,只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把你的浊气缓缓吐出,去寻找你闭上眼睛第一个听到的声音。”
第一个听到的声音?
游子期回想着,艰难地吐着浊气,仿佛那气息重有千斤。
那是瀑布的声音,源源不断的水流声以及水花拍击石壁的声音,他不断回忆着,那些水花像是拍击在他的身上一般,源源不断的水流似乎也恰到好处地扑灭了他心口的灼热。
不过多时,游子期感觉气流越来越通畅、轻松,清凉也化解了灼热,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双手也放松地垂在身体的两侧。一番冰火交冲之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水花拍击,虫鸟鸣叫,那些声音都回到了耳畔。最后,游子期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重获新生般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惊异地瞪大双目——只见一条清晰明朗的红线贯穿瀑布对面的密林,犀利的红色气体划破头顶的长空,巨大的符文落在沙石地上,令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