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劳伦斯就打了个激灵。
不能沦落到那个地步。
但是,他也讨厌在这种事情上面撒谎。
“他是个棘手的暴徒,为我的钱财而来。为了实现他的目的,什么手段都干得出。我虽然不怕他,但我也没有时间一直盯着他,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猜你是缺个盯梢的,和一个保驾护航的咯?”
帕尔说。
“正是。那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现在就躲在工业区的某个地方,随时可能对我发动袭击。”
“听上去好像你已经和他打过交道了一样。”
“的确。”
劳伦斯掏出自己的转轮手枪,和帕尔的三号左轮不一样,他自己这把看不出什么型号,甚至可能是哪个小作坊的山寨货。
“我用它杀了罗伯特。”
帕尔眼皮子一动。
罗卡也环抱起双手。
“你在说什么,他不是已经被你杀死了吗?你还来找我们做什么?”
劳伦斯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杀死他。我只是让他死了一次。”
罗卡和帕尔面面相觑,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你又碰见他了?”
劳伦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开始来回踱步。
“不,当然没有!可是,他的尸体消失了,就在我眼睛离开的一瞬间。”
帕尔喃喃自语:“一个游荡的血杯,如同夜里的幽魂,无家可归,终将逝去。”
罗卡咬着牙,把自己的手指拨弄得咔咔作响。
劳伦斯敏锐地抓住了帕尔口中的关键词。
“什么意思?”
“失言了,请原谅。”
帕尔随即回过神来,对刚才的那句话闭口不提。
他低下头,摩挲着右手,像是在琢磨什么东西。
劳伦斯不好追问,即使问了,估计对方只会敷衍自己。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幽灵的比喻。
为什么帕尔会觉得罗伯特无家可归?
虽然那家伙也的确算得上“无家可归”,但是帕尔肯定不知道这点,而且,他显然也不是指的这个。
“我答应了。”
“什么?”
罗卡有些疑惑,似乎他还以为帕尔会拒绝呢。
“你呢,罗卡?”
帕尔问,他抬起头,走上前两步。
劳伦斯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帕尔长得和绝大多数曼德维尔本地人很不一样,他黑发黑瞳,眼神锐利,脸部特征有点像亚洲人,嘴唇上方的胡子被精心打理过,整个人看起来既成熟又富有魅力。
跟罗卡相比,帕尔在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我?”
罗卡挠了挠头,有些犹豫。
“你不想还债了?”
这句话好像戳痛了罗卡,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想,做梦都想。”
伊尔文适时出来接话:“既然连两位也同意了,我们去下面签合同吧?”
劳伦斯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罗卡和帕尔,答应了伊尔文:
“可以。”
签订契约的步骤繁琐又枯燥,这些法律方面的文件上面写着的每条条款都像是文字的无限迷宫,除非脑子清醒,知识丰富,还得有眼力劲,否则很难找到迷宫的入口和出口。
除开对双方责任和义务的详细规定,还有一则涉及到异常调查局的保密协议。
和之前签订的那份保密协议如出一辙,连条款都差不多。
其中有一条还规定,被雇佣的非凡者不能向雇主传授任何非凡领域的知识。
这让劳伦斯一石二鸟的计划落了空。
劳伦斯这时隐约意识到,这个异常调查局恐怕在曼德维尔很有影响力,凡是和非凡有关的事物,它似乎都要插一手。
不管是罗卡、帕尔,还是伊尔文,都有些惧怕这个机构。
劳伦斯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惑:调查局靠什么维持它的权威?
这个问题被他暂时先放到一边,等到了真正接触非凡的时候再去调查也不迟。
至于雇佣时长,他没能和两人签订终身制契约,一方面是帕尔不太愿意,一方面是他自己也觉得没有必要。
不久之后,不是罗伯特死,就是他劳伦斯亡,不存在中间选项。
于是,在伊尔文的协调下,他们签订了为期半年的雇佣协议,在这半年内,罗卡和帕尔有义务保护劳伦斯·柯尔特的人身安全,作为回报,劳伦斯需要预先支付给两人说好的报酬。
不仅如此,他还要给死水公司一部分中介费,零零总总算下来,也有三万多雷亚尔。
这让劳伦斯瞬间有种自己还是很穷的错觉。
他之前一直忽略了一个事实:虽然自己有钱了,但是消费水平也随之上升。
不管劳伦斯之前在做什么,都十分有必要再找一个赚钱的渠道,不然迟早有一天会出现资金问题。
“合作愉快。”
一切谈妥之后,伊尔文面带真挚的笑容和劳伦斯握手告别。
“合作愉快。”
心情不错的他不介意说些场面话。
自从契约订立的那一刻起,它就开始生效。
罗卡和帕尔很自觉地跟在劳伦斯的后面,一左一右,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罗卡戴上了自己的拳套;帕尔则不知什么时候背上了一把狙击枪,银光闪亮,花纹复杂。只有受过勋的老兵或者华而不实的贵族子弟喜欢这样做,帕尔毫无疑问属于前者。
伊尔文送劳伦斯离开大楼的时候,时间已近下午一点。
令人目眩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浪在曼德维尔的大街小巷起伏,加上正值午饭时间,街道上清净下来,偶见几个匆匆的人经过,也扯出一张苦脸。
这也没能阻止劳伦斯去温弗里德餐厅吃铁板牛排的欲望开始膨胀,他跳动的味蕾个个紧凑结实,连接的每条神经都行走在阳光的刺激之下,更加活跃。
一行四人穿过宽敞的李斯特街,绕过一座高耸入云的哥特式尖顶教堂,叮咚的喷泉声混杂着马车的轱辘声,提振了劳伦斯的精神。
“到了,先生。”
车夫是个年轻人,很能吃苦,即使在烈日之下出了一脑门汗,也不抱怨,还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辛苦了。”
他对车夫点了点头,向他递了自己出门时顺手捎上的手帕,车夫连连摆手:“不必了,先生。谢谢您。”
劳伦斯也没勉强,下了车。
帕尔下车之后立刻面对教堂的方向走去,他看中了那里的钟楼,可以俯瞰整片区域。
“你要去哪儿,帕尔?”
“白教堂,先生,为了您的安全。”
劳伦斯瞥了一眼上衣口袋的笔记,趁人不注意伸进去翻了下,确认了没有出现新的字迹。
“我想他现在还不会来的,不必这么着急。”
他补充说:
“这家餐厅的牛排还是一绝,我是从德·萨尔维瓦先生那里听来的,趁我心情好才带你们来吃,错过了可没有下次。”
劳伦斯故意做出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罗卡也在一边帮腔:“是啊,帕尔,不要浪费劳伦斯先生的好意。”
帕尔犹豫了一下,坚持摇头:“不行,契约就是契约。午饭我会自己解决的。”
帕尔离开了。
“他就那个样,军人嘛。”
罗卡巴巴地看着餐厅,小心地开口。
“曼德维尔的军人都这样古板吗?我从卡斯卡利斯过来,那边的传闻可不是如此。”
劳伦斯示意罗卡离自己近些,他一路吊着嗓子说话,现在声音有些嘶哑,不想说话再那么费劲。
罗卡稍微走近了些。
“他是异类。别看他个子小,很能打。其他的,不是我抹黑他们,个个都跟豆芽菜似的,我让一只手都能打五个。”
说着,他们进了餐厅。
这家店外表朴素,内里别有洞天。
大厅内吊着的巨大吊灯即使大中午也开着,门口的羊绒地毯上编制着某幅像是卡斯卡利斯那边的细密画,却和劳伦斯记忆里众多的名画完全对不上号。
迎宾的侍者很快走上前来询问劳伦斯一行的人数,有无预约,之后安排他们到了靠窗的一桌。
没人挨着他们,其他人都在中间的圆桌那里。劳伦斯也正好不想和别人有什么接触,免得节外生枝。
点菜、坐定之后,侍者很快上了餐前甜点。劳伦斯没见过。一盘类似奶油的东西,上面覆盖着一笼饼干模样的薄片。
“坐。”
罗卡不肯,他在劳伦斯背后站着。叫了他几次都不愿意坐,劳伦斯只能放弃。
不过,这样一来,他对面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让他有些不自在。
“你服过役?”
劳伦斯不想吃这盘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接着刚才的话题。
“不,先生,没有。我……我交钱雇别人顶替的我,那人后来牺牲在了战场上。”
罗卡说起这个难掩愧疚。
结果现在却不得不干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真有些讽刺。
“哦?真不幸,”劳伦斯想画个十字表示遗憾,突然想起这里并没有基督教,也就放弃,“那时候你多少岁?”
“八年前,那时候我才十六岁。”
“很正常,那样的年纪谁不会珍惜生命呢?我那时候……”
我那时候还在高中里无限憧憬大学生活,绝不会想去冒任何风险。
不过现在不同了。
罗卡没有接话,侍者这时把主菜端了上来,并且询问劳伦斯需不需要酒。
“一瓶‘失业上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