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的家住在淮水路29号,那个生活条件脏乱差的贫民窟里,通往他们小区的胡同只能容纳一人通过,连撑伞都不行。
两人以前一后地走着,莫凡在前面手牵着她,就和小时候一样。
“很久没回来了吧?”莫凡说。
“嗯。”陈斯薇。
“小心点,刚下完雨路特滑。”
“好。”
陈斯薇看着过往的景色,熟悉的记忆在脑海中慢慢发酵。
那时她母亲王凤芝还没死,一家三口虽然贫穷,但过着平淡安稳的小日子……但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
至于陈建业是如何发家致富,离开淮水路29号的,说来也可笑荒唐。原因是在王凤芝车祸死后,从保险公司领了一大笔补偿金,够他们吃穿不愁一辈子的。陈建业就是靠着这笔钱,和广东人合伙开了家货运公司,至今混的风生水起。
可就在王凤芝死后的第三年,陈建业便娶了现在的继母,赵澜。她是迅达货运公司的会计,和陈建业一来二去看对了眼儿,赵澜年轻漂亮,身材好,人也聪明上进。比陈建业小十多岁,毕业国内名牌大学金融专业,没结过婚,要不是图他钱多人傻,想必也不会嫁给他。
两人直到领完证,才给陈斯薇去了电话:“薇薇,爸爸要结婚了。“
那个时候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建业要再婚,为什么要抛弃她们母女,这是背叛,是不可原谅的。
于是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捧着王凤芝的照片哭了三天三夜。等她情绪好点了,门开了。结果又被告知,陈建业和赵澜的婚礼也办完了。
那天之后,她就从那个家搬了出去,一晃五年过去了,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个月陈建业把生活费打到存折上,就给她发条短信‘生活费已汇’,她就回复一个‘好’。这是爷俩每月一次的常规联系方式。
这种情况持续了不到一年,有一次陈建业没打钱,她就把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那头是惊喜的声音,只听陈建业说:“对不起,薇薇。我高兴坏了,忘了给你打钱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当时她还自负的以为是因为她主动联系他了,心里还有点窃喜。可下一句话直接被泼了一盆冷水。
“你赵澜阿姨怀孕了,算命的说是个男孩儿!我们陈家有后了……”
还没等陈建业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难道不是陈家的后?那她是什么,她又算什么?
从那之后,自己曾经无数次在夜里恶毒的诅咒,赵澜生不出男孩,生不出男孩……
兴许老天懒得搭理她,又或者那算命的真准。不到十个月,陈斯薇同父异母的弟弟就出生了,起名为陈楠。自那之后父女俩联系的越来越少,她也基本不回那个家,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就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个不被重视的外人。
陈斯薇洗完澡后,把雨水淋湿的衣服脱了下来。穿上莫凡的宽大白T恤,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目光有些躲闪,故意不去看她。
“你睡床,我睡地上。”他说。
他背对着她,弯着腰给她铺床。陈斯薇忽然从背后抱住他,明显感受到莫凡的身体一僵。
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哑声唤了句:“薇薇?”
陈斯薇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感受他蓬勃年轻的生命力,她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也挺好。于是她说:“凡哥,不然我们在一起算了。”
莫凡转过身,捧住她的脸,她的长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落在他手臂上,滚烫。他此刻很想吻住她,并且告诉她,这句话他等了很多年了。
可是他不能。
“薇薇,我不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说爱我,想嫁给我,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反倒会成为她的拖累。
听他这样说,陈斯薇眼里的光忽然暗淡下去,长长的睫毛覆盖出一片阴影。半晌,她忽然笑了出来,做了个鬼脸:“笨蛋,我骗你的,你那么认真干嘛?”
莫凡也笑了,如释重负。“原来你这么着急给我洗衣做饭生娃?那我得赶紧了,可不能让别人把你抢了去。”
“美得你!”陈斯薇钻进被窝里还击。
“嗯,美死我算了。”
灯熄,房间陷入了寂静的黑暗中,只留两人的呼吸声。莫凡也进了被窝,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薇薇?”
“嗯。”
“晚安。”莫凡。
“嗯……”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的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母亲出事那天夜里,大雨滂沱,雪白的连衣裙在地面上杂乱无章倾倒,混着淤泥,混着鲜红的血液。她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泰迪熊。
陈建业抱着女人,哭声恸天。不知为何,她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眼泪。
从那辆肇事的车上下来一个陌生男人,撑着一把偌大的黑伞,将自己的肩部以上包裹在里面。陈建业抓住男人的西装裤,就像是救命稻草。
男人无情地一脚把他踢开,从随身携带的银色箱子里,掏出一叠粉红色的钞票,扔向天空,在半空中化作一场钞票雨,落在陈建业惊愕的脸上,还有女人的尸体上。
她只听到男人冷酷地说了句:“够不够,不够还有。”
紧接着便把一箱子的钱尽数倒在地上,钞票混着泥,变得丑陋不堪。
陈建业似乎忘了哭泣,连忙去捡钱,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从来没有。
男人嗤笑了一声,说了句:“真贱。”
这时后排的车窗摇下,露出男孩冷漠精致的脸,他说:“爸,我补课要迟到了。”男人抱怨了句什么,而后上车,坐在了主驾驶上。
她趁着车窗还没摇上,飞快地跑过去。从地上挖了两坨泥,狠狠地朝他们扔了过去。男孩精致的脸被玷污,却冷静的掏出雪白的手帕擦拭,目光不解地看她,似乎在说,都给你们钱了,还想怎么样?
“冷血的怪物,去死吧!”
话音刚落,汽车发动,刺眼的车灯照亮了她全身。飞快的从她身边疾驰过去,溅了她一身的泥。
这是她一直不敢去回想的过往,她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