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第六层真能把眼睛闪瞎——不是冰,而是镜子——这层地狱的四壁、顶部和地面全都装满了光如水面的镜子,而且比上几层地狱都要亮堂得多,着眼看去,原来是那些会发光的矿石充当着光源。置身其中,就像有成百上千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从各个方向一起围攻过来。中间有几面镜子并不平整,让照出的人影比地狱战士还要扭曲,彰显出一种奇异的丑陋。地面上也有不少尸体——克拉尔斯无法想象镜子怎么能杀人,而且这些死者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全都是一副安详的表情,好像解脱了一切烦扰似的。
“这里居然还有哈哈镜。”克拉尔斯淡笑着说道,“我在想,长得正常的人照哈哈镜会变难看,那如果让那些地狱里的怪物来照,会不会变漂亮呢?毕竟负负得正嘛。”
这话是挺好笑的,不过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过了几秒才笑出来。或许是他们没料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克拉尔斯竟也会有幽默的时候,笑神经顿时短路了片刻。
“不过这里的方向真的很难认。”克拉尔斯又换上了平时端庄的表情,“要是不注意,就会像上层那样迷路。”
“这里好像没有监控,姐姐。”亚特拉斯说道,“你可以用你的微型电脑。”
“这可不好说,没准每面镜子都是监控。我先试试看。”克拉尔斯打开了微型电脑,并没有引来任何攻击,这才确认这些镜子没有监控的功能。不过这层地狱的地势复杂程度完全不输于上层的迷宫,更何况还有镜子作为干扰。
“这么多的镜子,除了扰乱我们的视觉,肯定还会有别的用途。”克拉尔斯想着,“这里已经是地狱的下半部分了,谁晓得那班家伙会有什么新的把戏……”
克拉尔斯无意间瞥见一面镜子上的影像有所不同——上面映出的不是克拉尔斯的样子,而是像在放小电影般,呈现出一系列完整的画面——那是一个有着蓝色长发的女孩,正从一座海底城市的上空疾飞而过,激起的气流将下方的建筑冲击成碎石块。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低哑的女声充当画外音——
“克拉尔斯·戴蒙德,当年你随着自己的个性,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给你长大的地方——费斯王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你,该当何罪?”
克拉尔斯震惊!
镜子里的那个任性的女孩,分明就是小时候的她!而这些画面,就是那年她因为嫌尼普顿做的睡衣穿起来不舒服,就使小性子地用神力毁掉了半个欧森市区的情形!
另一边,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也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不光彩的过去——亚特拉斯在上初中时因为口角和同桌打架;亚特拉娜因为朋友和自己崇拜的明星不是同一个就与其绝交;亚特拉斯在上课时睡觉被罚站在教室外面;亚特拉娜因为苏梦雅不给自己买喜欢的衣服离家出走,等等。配上解说的旁敲侧击,被蛊惑了内心的兄妹俩大哭出声,双膝跪地说着些忏悔的话。
克拉尔斯虽然也目睹了自己犯下的错误,但她明白这些只是用来消磨他们意志的手段。她在兄妹俩耳边提醒道——
“快起来!不要被这些东西迷惑了!”
“可是……姐姐……我们……我们真是罪行累累……”亚特拉娜仍不起来,“我们犯过这么多不可饶恕的大错,理应……理应下地狱……”
“像我们这样……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亚特拉斯也是同样的反应,“根本……根本就不配活着……”
“那都是假话!”克拉尔斯将自己学过的所有有哲理的话全都倾倒给了兄妹俩,“我犯过的错也不比你们少!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就连那些最伟大的圣人也一样!但我们不应该因为一些小瑕疵就忽略自己的闪光点!只有眼光短浅的人才会这样!”为了让兄妹俩不再受视觉冲击,克拉尔斯使用了在地狱第二层时毁掉那些岩浆发射装置的招式,将周围的镜子全部击碎。耳边响起碎渣落在地上的声音,兄妹俩才清醒过来。
“姐姐,刚才发生了什么?”亚特拉斯惊魂甫定地问道。
“那些镜子能映出你过去的错误,让你失去离开这里的信心。”克拉尔斯说道,低头看向满地的镜子碎片,“路上不要去看那些镜子,也不要听那家伙说的话,往前走就是了。”
“意志还挺强的,‘镜像地狱’里的镜子都是孽镜,能自动获取来人的记忆并完整地展现其一生的罪恶,一般人看久了就会发疯,然后死掉,你们竟然能挺过去!”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是怒音,“不过,我不会让你们就这样出去的……”
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听从克拉尔斯的忠告,努力不去看那些镜子,不过走了一段路之后,镜子里没有再照出什么不寻常的画面来。“管这层地狱的家伙应该是知道这镜子不好使了,”克拉尔斯对兄妹俩说道,“现在这些镜子也就只能用来晃眼睛了,不过微型电脑可以指路。”
“要不是姐姐你这么淡定,”亚特拉娜感激地对克拉尔斯说道,“我和我哥可就完了……”但就在她把目光投射向亚特拉斯时,立刻像在山里见到猛兽似的尖叫起来——“哥!你后面!”
“我后面怎么了?”亚特拉斯刚发问,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谁施加了一股力量。他转过头,看见了令人汗毛倒竖的一幕——
镜子里,亚特拉斯的身旁,竟还多出了一个恶鬼般的人影——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半遮住脸,肩上披着一块直垂到小腿的深褐色破布,全身——包括脸部——都包裹着绷带,只有一只翻白的右眼像死鱼似的直瞪着。它正用左手死死按着亚特拉斯的肩膀,右手的腕部冒出一把尖利的短刃,向亚特拉斯的喉咙刺过去——
克拉尔斯不假思索地一击砸穿了那面镜子——她以为这只是镜子里的幻象。镜子碎掉的同时,压制着亚特拉斯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刚才是我疏忽了。”克拉尔斯看着差点遇害的弟弟,“那混蛋已经靠得这么近了,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我也是看到镜子才发现的。”亚特拉娜跟着说道。
“镜子破了那家伙就不见了,”亚特拉斯揉着自己被按疼的肩膀,“可是刚才我明明感觉到它抓着我,它到底是在镜子里还是在外面?”
恐慌占据了亚特拉斯的眼睛——因为那个诡异的人影重新在他面前的另一面镜子里亮相了。趁它离镜子中的自己还隔着一段距离,亚特拉斯回头看向自己身后——
亚特拉斯的身后,只有一片空地!
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见那个人影!
它不紧不慢地走向镜子中的亚特拉斯,好像是特地让亚特拉斯看清它的全貌——从它那高耸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身,以及修长笔直的双腿不难看出是个女性,没准摘了绷带还是个天生丽质的美女——当然这仅仅是看身材得出的结论,毕竟这里是地狱,谁敢担保她的绷带下不会有六只眼睛,或是一张裂到耳根、长满獠牙的嘴呢!
“我就是这层地狱的总管,不过我有名字,我叫米若尔。”走到亚特拉斯跟前时,她停下说道。亚特拉斯刚想抽身逃开,但米若尔已经握紧了他的胳膊。米若尔用另一只手腕上的袖剑在亚特拉斯的脸上划出口子,“血从你脸上流出来的样子真美……”镜子里的亚特拉斯受伤,外面的亚特拉斯脸上立刻也出现了同样的伤痕,从他左眼眼角拉到嘴唇附近,不深,但相当痛。克拉尔斯一脚在镜子上踢出一个大窟窿,米若尔却在克拉尔斯后面的镜子里现身了。
“看来她只能存在于镜子中,不能来到外面,而且可以在镜子里任意穿梭,在镜子里造成的伤害能反映到现实中。”克拉尔斯分析道,“这样的能力我也是第一次见……这里的镜子还这么多,她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米若尔一招刺向镜中的克拉尔斯,克拉尔斯避开后将镜子打碎,不过米若尔马上就转移到了其他镜子中——因为这层地狱到处都装有镜子,无论位于何处,都会同时被多面镜子照到,这就为米若尔的袭击创造了更多机会,而克拉尔斯连她的头发丝都碰不到一根。米若尔锐利的袖剑在克拉尔斯全身各处割出一道又一道溅血的伤口。虽然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一直在帮克拉尔斯破坏四周的镜子,但还是赶不上米若尔的移动速度,他俩自己也伤得不轻。
虽然实打实的攻击力谈不上多高,但米若尔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会料到她会出现在哪里,你自己还完全伤不到她。即使镜子破掉,米若尔依然能待在破洞周围的镜面里。这层“镜像地狱”,可谓是一片为她所统辖的天地!
“对手一直在摧残你的身心,你却做不出任何有效的行动,这就是无助的最高程度!”米若尔用阴森的语气说道,“我会把你们三个都切成块,再拼成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只能——用这招了!”
克拉尔斯聚集体内的全部生命能量,发出一招大范围爆炸——没有元素化,只是用生命能量进行的攻击。眼光所及之处的镜子纷纷碎裂,地上落满了晶莹的碎片,在矿石的光照下闪耀着彩色的反光。爆炸停息之后,余波还撼动着整层地狱。
“这下所有镜子都碎了,”亚特拉斯解气地把脚边的碎镜子踢飞,“那混蛋没辙了吧!”
克拉尔斯脸上突然掠过一丝不安之色,她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块镜子碎片——碎片中映出了米若尔的脸!虽然不等她动手,克拉尔斯就握拳将碎镜子捏成了粉末,但地上那数不胜数的镜子碎片无疑为米若尔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克拉尔斯自作聪明地毁坏所有镜子,此举让三人都陷入了绝境!
米若尔使用她的能力,在碎镜子之间穿行着,不管多小的碎片她都能藏匿其中。不过克拉尔斯观察到,米若尔并不能直接从一个碎片瞬间移动到其他碎片中,因为能看见一道轻烟般的直线状气流进入到碎片里——换句话讲,米若尔必须先从藏身之处出来,然后才能转移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克拉尔斯当即用元素化出的海水吞没了整片地面,那些碎片在奔涌的海水中闪闪烁烁,好像发出荧光的浮游生物。克拉尔斯随后将海水全部冻上,她认为这样就将米若尔和碎镜子一起困在了冰里。
但是!
冰面在光线照射下也具有极强的反射能力,米若尔的身形浮现在冰面上——她已经来到了冰里!而被封冻上的水面如同一面无比宽阔的镜子,等于为米若尔开辟了全新,且更便利的战场!偌大的冰面中,米若尔无需闪避克拉尔斯等人的反击,只需一直跟在他们的影像旁即可发动攻击!
克拉尔斯先后想出的计谋,其实都是为米若尔创造时机!
不过克拉尔斯最擅长的就是从失败中获取经验,并构想出更符合实际的方法,“她不只能在镜子里迁移,也能进入冰面,看来她的能力就是在各个反射面之间迁移,就连水面应该也可以。那么,只要破坏这里所有的反射面,她就无法行动了!”
克拉尔斯融化掉所有的冰,并且控制海水让其变得波涛汹涌,巨浪拍击着这层地狱的四壁。被波浪不断扰动的水面反射能力大大削弱,米若尔的身影也消失无踪。克拉尔斯仍没有让波浪停下——米若尔的鬼把戏实在太多了。但几分钟过去了,也不见米若尔探头。
“那家伙肯定被淹死了。”亚特拉斯往下看着白浪滚滚的水面说道。
“我希望是的,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反射面了,”克拉尔斯让海浪更加猛烈,“那家伙被淹在水底下出不来了。”
但转眼间,克拉尔斯的肩膀上又多出了一道血口,紧接着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也莫名地受了伤。这次是亚特拉斯锁定了米若尔的方位——她在克拉尔斯头饰上镶着的那颗宝石里——宝石在矿石的光下一闪一闪的。
“姐姐!她在你的头饰里!”
克拉尔斯一听,立马把头饰摘掉抛进水中。但米若尔之后的动向更让人防不胜防——她能利用任何反光物——亚特拉斯的手表、亚特拉娜的金属扣子、克拉尔斯腰带上的饰物,甚至包括——他们的眼睛。克拉尔斯等人已经预测不出她下一步会到达何处。克拉尔斯吩咐她的弟妹扔掉身上的所有能反光的东西,她自己也如是做了,但眼睛成了最大的弱点——如果有一个人眨眼,米若尔就能进入另一个人的眼睛;如果所有人都把眼睛闭上,谁先睁眼,也会给米若尔可乘之机。
“放弃反抗吧!你们全都死定了!”米若尔狂妄地叫嚣着,“没有人能够离开‘镜像地狱’!”
克拉尔斯轻蔑地笑了。
“反派要是说这种话,那就是死到临头了。”克拉尔斯由着米若尔在自己全身上下穿行着,语调依旧从容不迫,“你也别急,很快你就会没命的。”
就在不久前,克拉尔斯将下方的水面冻住了一块——也就像手掌那样大,而它周边的海水还像刚才那样翻涌不息。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来到那处冰面附近。
“你们俩快闭上眼睛!”
兄妹俩照做了。米若尔理所应当地进入了克拉尔斯的眼睛。克拉尔斯一眨眼皮,米若尔见四周无处可去,只能将那块冰面作为目标。说时迟那时快,米若尔钻进冰里的同一刻,兄妹俩立即将整块冰面击碎。海水在克拉尔斯的能力下绝没有变宁静的意思,米若尔只好向上冲去,打算再次藏进克拉尔斯的眼睛里。但克拉尔斯在她接近自己的瞬间,猛然出击——
“冰月之袭!”
此招之快,对手连克拉尔斯手上的动作都看不清,米若尔也不例外。只见一道状似月牙的寒光闪过,接着就见现出了实体的米若尔落进水里——克拉尔斯让米若尔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并瞄准她的必经之路以最快速出招,因此一击必中。
考虑到遗落的随身物品,克拉尔斯回收了海水,并帮兄妹俩一起在空地上寻找。克拉尔斯对亚特拉斯手表的防水性能感到震惊,“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指针竟然还在走。”
“我亲自挑的,功能会差吗!”亚特拉斯带着吹嘘地说道,“那天我去店里时,一眼就看中了这款手表,虽然贵了些,但我还是……”亚特拉斯的话停住了,因为他看见米若尔就躺在自己前面不远处。她胸前有一道大伤口,两侧都冻上了冰。
亚特拉斯快步奔到米若尔跟前,蹲下身子端详着她。
“这么看,她的身材还真的蛮不错的……不知道长得怎么样……没准会很漂亮呢。”
亚特拉斯想着,伸手就去扯米若尔脸上的绷带。
“哥,她也是女的,”亚特拉娜劝阻道,“你这样……”
“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脸,绝对没有别的想法。”亚特拉斯回答时,手上的活可没慢下来。可当他把米若尔遮住脸部的绷带全部拆掉时,差点吐了出来——
米若尔的五官还算端正,并没有多只眼睛或是獠牙什么的,但她的整张脸都是拼凑而成的——与康布内森几乎一致,区别是组成米若尔脸部的不是动物器官而是人类半腐烂的尸块,用针线缝合成完整的脸。米若尔的关节处也有摸起来很硬的突出物,大概是螺栓之类的吧。亚特拉斯不敢看米若尔的全身——估计不会比她的脸好看多少。
“刚才那句说她漂亮的话当我没说。”亚特拉斯把头别向一边,“地狱果然不会有正常人……”
“这就像茅坑里只会有苍蝇而不会有海鸥一样,恶心的环境只会培育出更加卑劣的产物。”克拉尔斯说道,“这家伙应该是那些怪物吃太饱了没事干,用吃剩的残渣瞎拼出来的。”说完,克拉尔斯就带着兄妹俩继续前往地狱的深处。
这层地狱的通道被镜子盖着,因此相当隐蔽。但因为镜子已经被全部毁掉,入口露在外面,像一只被剜掉了眼球的眼睛圆睁着。
第七层地狱又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