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圣灵站在鸣翠宫外，停顿了片刻，并没有立即进去，上官婉儿就在一旁陪着他一起，静静候着，也不开口。
朱红色的宫门敞开着，从门口可以看得到庭院里栽种着四季常青的草木，虽然经历了寒冬，绿色有些稍显黯淡，可这个万物尚未复苏的季节能看到这般景致，倒也不失“鸣翠宫”之名。
姜圣灵方才面见圣上顶多有一丢丢紧张，那是面对掌握人间生死的帝王时本能的敬畏，尽管这个人是自己名义上的爹。
可现在，在鸣翠宫前，他却有了些许踌躇。
怕么？不是。
只是他知道，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敌人，还有自己的生身之人。
宣靖帝对他不是太喜欢，关心不够，被他一顿演，看不出异常实属正常，也或许看出了什么端倪却不会在意，他既然不喜欢这个儿子，自然不会过多担心他的状态。
而虞妃是幽王的生身之母！
在这个年代，女子的地位很低，因此，无论宫内宫外，母凭子贵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宣靖帝儿女众多，对他不在乎正常，虞妃就他这一个儿子，会不关心？
儿子性情大变，她会看不出来？
姜圣灵还没自信到以自己浮夸到拙劣的演技能蒙混过关。
思虑良久，终究还是选择踏进了这道门。
有院子里忙碌清扫的宫女看到二人携手而来，立刻惊喜地跑去通报虞妃。
作为鸣翠宫的老人儿，她们可谓是看着幽王殿下慢慢长大的，看着他在鸣翠宫一点点长大，看着他成年娶妃，看着他出宫开府，也看着他越来越少回到皇宫，回到鸣翠宫。
娘娘整日盼着殿下能来看他，但也只有月初请安时，殿下才会来，其余时候却是想见都不能，殿下今日过来，娘娘一定很开心吧。宫女心中如是想着，脚下不自觉地又加大了些步子。
身在皇宫之中，自然享受着天下人羡慕眼馋的富贵荣华，但，一进宫门深似海，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庆典或者皇家活动，后宫的妃子娘娘们都不能抛头露面，甚至就连在宫里随意走动都做不到。
她们这辈子能离开这座宫城的机会极少极少，外面的世界，都被那堵厚重坚固的宫墙遮挡在外，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虞妃是不幸的，但却也是幸运的。
虽然幽王出宫开府后便很少回到这里了，但她至少还有个念想，每月月初，母子还能见上一面。
最可悲的是那些被选入宫，却从未得到过陛下临幸恩宠的秀女，身份地位不比宫女高多少，甚至一些妃嫔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比她们在这座宫城里吃得开。
年轻貌美时日夜幻想着能得到皇帝垂青，一步登天。但失望一天天累积，最终化为深深地绝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日复一日地失去最大的资本，最后人老珠黄，黯然失色。
她们什么都没有，没有自由，没有希望，没有念想。
宫里上了年纪的宫女和太监黄门，还能申请离宫回家养老，而她们连这些都做不到。
自打进了皇宫，她们就被烙上了永远无法褪去的印记。
哪怕她们一辈子也未曾被皇帝认真看上一眼，那也是只为皇帝准备的人。
等待她们的，是孤苦老死或病死在这深深的宫墙里的结局。
相较于她们，那些有幸得到皇帝青睐的妃嫔们，无疑是幸福的。
虞妃一直都很知足，她为宣靖帝育有一子成年，虽然在宫里的地位算不上高，但凭借着皇子生母这个身份，倒也不低。
平日里也没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敢给她脸色看。
除了不能出宫，她过着几乎所有女人们梦想中的生活。
只是圣灵这孩子近些年变化忒大了些，对她这个母妃都有些疏离，这让她很是心酸，可却不敢多说什么。
她相信，幽王肯定有他要面对的巨大压力，不跟她讲，也是为了不让她操心，这是孩子的孝心。
嗯，她坚信着！
寝宫里，虞妃正和她的大丫鬟挑拣着去年花开时节阴干的花苞，当时都是挑的最好的，现在要再从中捡出最好的那些。
挑拣出来后要多次洗净，然后拿温水泡开，碾压成泥，加进一些白糖，成馅，做饼。
虞妃的鲜花馅饼在宫里是一绝，这是她最拿手的，也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喜欢吃的。
也因此，鸣翠宫的鲜花数量和种类几乎是整个皇宫最多最全的地方，除了御花园。
每逢亲手炮制一批出来，便会先送去给陛下以及诸位娘娘妃子们品尝，宣靖帝也确实爱吃这个，每每都赞不绝口。
甚至下了恩赐，每年御花园花开时节的第一时间，允鸣翠宫人等前去采摘花苞，由此可见皇恩之盛，也说明他确实爱吃。
另一个男人，便是幽王。
每逢月底，虞妃总是变着法儿地做出一些口味不一样的鲜花馅饼，只为次月月初幽王进宫请安时能吃到。
这是幽王这么多年来唯一不变的喜欢的东西了。
大丫鬟一颗颗地将犹带着几分粉红的干瘪花苞挑拣出来，笑着开口道：“娘娘，再过上个一两月，就要花开了，圣上和殿下可是有口福了呢。”
说起这个，虞妃恬静祥和的面庞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嗯，今年记得多采摘些粉玫瑰花苞，灵儿近年爱吃这个。”
“是～娘娘。”大丫鬟拖了个长音，知道她最疼殿下。
虞妃开口道：“还有几日是月……”
正在此时，寝宫外传来了一声呼喊：“娘娘，殿下来啦！”
虞妃霍然站起，差点儿带翻了主仆两人挑拣了半个上午的花苞。
“灵儿来了？咦？进宫请安不是还要过几日吗？”
“是殿下来了！我亲眼看到的，带着皇子妃一起。”
今天不是进宫请安的日子，那灵儿进宫是为了什么？想了想，没想明白，虞妃便也不再去想，难得儿子今日来看她，心里欢喜的很。
姜圣灵带着上官婉儿走的很慢，沿途欣赏着周围错落的景致，四季常青的草木在院外便已经看到了，没想到进了院子竟然看到了几株苍劲古拙的寒梅。
走过的时候能够闻到淡淡的花香，很是清雅。
被上官婉儿领着，还未走到虞妃的寝宫，便看到廊桥尽头一身着宫装的美妇人迎面快步行来。
上官婉儿急忙低声开口道：“虞妃！”
这个也必须得提醒，殿下谁都不认识。
万一虞妃走到二人面前，殿下来句：您哪位啊？
那就彻底完了。
连自己娘亲都不认识，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宣靖帝打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
虞妃，姜圣灵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来是谁了，我滴个亲娘诶。
远远的，姜圣灵执手礼一躬到底，高声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身侧的王妃跟着一起低头万福。
急匆匆赶过来的虞妃却突然愣住了，与姜圣灵夫妇二人隔着五丈远伫立当场。
眼睛里闪过了几许怀念，几分激动，夹带着丝丝缕缕的蒸腾雾气，模糊了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