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见的黑暗和听不见的嚎叫里。整个大脑都被恐惧淹没,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那是远高过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它像是在撕扯着我更加深处的东西。或许那就是灵魂吧,那个怪东西在撕毁我的灵魂,把它们毫无章法的裁剪,然后一点点的从我这儿夺走它们。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在失去思考的大脑里,被如薄纱般的恐惧笼罩的地方,若隐若现的透露出了死亡的真相。接下来迎接我的是什么,我在混沌间得到了答案。
许久,薄纱后的死亡迟迟不愿显露真身。
像是提醒我五感的回归一般,几声熟悉的金属击打声顺着空气传达过来。
我听见了那个怪物的嘶吼。这声音比之前镇上来犯的熊人发出的吼叫恐怖百倍,那已不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恐怖,如果在夜晚听见这样的声音,我坚信这绝对会把一个正常人吓疯。慢慢的,眼睛也从模糊转向清明,待到视觉完全恢复,就看见那个怪物抱在我半透明的护罩上,构成身体的铁笼里伸出纯粹恐怖化成的一丛触手,在我的护盾上蜿行摸索。手上的大镰刀时不时的朝我挥舞,全都被护盾弹开,发出之前听到的叮当声。
随着感官的返回,我的理智似乎也在慢慢归位,大脑像是排除故障的机械,瞬间开动了起来。而我的第一个想法:似乎这个怪物对我的护罩没什么办法。
如我所想,它在护盾上抓挠着,铁笼里的触手恨不能把我整个包裹进去,疯狂的蠕动着。而它手上的镰刀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劈砍而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证明着它的无计可施。眼前的这个怪物让我想起了之前沙滩上变为熊人的蛮族,他也是像这样奋力的想要突破这层几乎难以察觉的半透明护盾。
但不同的是,护盾似乎对眼前这个稻草人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它只是在安静的保护着我,不像之前能够有能力烧毁回复能力极强的熊人。不论是稻草人的金属四肢还是它身上的破布都没有像之前那样燃起火焰。
那也就意味着我没有办法反击这恐怖的化身,但它很显然不会让我轻易的离开。
我下意识的后退想要躲开它的擒抱,它也如同吸附在我的护盾上一样跟着我。再一次陷入僵局,防护罩里的恐惧气息渐渐褪去,但外面的山间林地已经完全换了副模样。从这个稻草人的身体里散发出的恐怖让周围的树木枯萎土地龟裂,就连天空也开始变成红色,云也被红色的天幕染红最后凝成了血污一般的颜色。
我敢肯定,在这一片区域里除了我绝无其他活物,光是观察就能明白那化为具象的恐惧浓度有多么精纯,在这样的恐惧中没有活物能够生存。就像是为了证明我的猜想,一直紧紧抱住我的稻草人撒开了手,也停止了嚎叫。一瞬之间,死寂占领了耳朵所能接收的一切。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提醒着听觉的正常。
我长出一口气,看着眼前仿佛失去了动力的稻草人。刚才还上下翻飞的肢体停止了动作,就像一个真正的、丑陋的稻草人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猜想它是放弃了,试探性的向后退,它也没有再继续跟过来。在一片寂静和诡异的氛围中,我一步步的向后退着。四周的树木枯黄,树叶全都消失不见,地上原本茂密的灌木也干枯到一碰就碎,绿草更是如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泥土都被恐惧炙烤得失去了养分变成黄土。
最终,直到我的目力所及已经无法看到那个可怕的稻草人,四周的恐怖气息也没有丝毫缓解。我甚至开始怀疑现在这整座山都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好在那个怪物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我确认了这一点后转过头开始朝山下狂奔。
脑子里找不出任何有关的线索,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或许这是塞拉斯他们捣鼓出来的可怕玩意儿,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解释。不论是他们制造的还是他们从哪儿召唤来的,至少这东西绝非德玛西亚的产物,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它的传闻。
在奔跑和思考中,眼前的景物终于开始变得正常起来,不远处的树木还是那样郁郁葱葱的样子,看来我终于要逃出那个怪物的势力范围了。我长吁一口气,我在刚才一直处于逃生的本能中,现在看见逃离的希望,眼泪突然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紧接着的是心中的后怕,回想起那比噩梦还要可怕的存在,恐惧爬上了心头。
我在刚才逃跑的振奋中清醒过来,背后刺挠的感觉让我忍不住的想要回头去看,但我不敢回头,我害怕当我回头,那个恐怖的化身就停在我的背后。恐惧感开始一点点控制我的身体,我必须在它彻底蔓延开来前逃出去。
事与愿违,内心的恐惧比起脚力显然更胜一筹。它拧着我的脖子,让我极不情愿的回头张望。好在我没有看见那个怪物,内心又安宁了一分。像是放任了一般,我开始由着性子不停的回头,内心绝对的恐惧也终于肆虐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维持着自己颤抖的双腿继续向前,那几乎要耗尽我的全部力气。在一棵仍然鲜活的树下,我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对抗这从未感受过的绝对恐惧让我身心疲惫,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挪动哪怕一分毫,眼皮也如铁闸般即将合上,我最终没了分开两片眼皮的力气,趴在树下沉沉的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还在那棵树下,保持着倒下时的姿势。我坐起身,活动了下已经酸痛的四肢。太阳光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安全感,就在我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凋敝的景象提醒着我那晚的一切都不是梦。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找找托肯和德瑞特,虽然心底明白他们肯定无法从这样的浩劫中逃离,但是良心却驱使着我,让我前去寻找他们的踪迹。太阳光在没有树叶的森林中畅快的倾斜,这一大片森林没了树荫的遮盖被太阳明晃晃的照射着,这让我感到安心,也是我能够决定起身去找托肯和德瑞特的最主要动力。
艰难的寻找下,终于回到我们当初驻扎的地方,在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的环境下,能够找到这里我就已经感到万幸。
地上有我们的背包,我翻出包里的面包和肉干,大口的吃了起来。一路上饥饿都催促着我,甚至一度让找到食物变成了我重返此处的主要目的。填饱了肚子,打开水壶喝了几大口,以这个驻扎的地方为圆点我开始寻找托肯和德瑞特。
太阳慢慢的滑向山谷,阳光开始熹微起来。原本充盈的安全感一扫而空,这片死地又开始散发出它的恐怖味道。而我连托肯和德瑞特的任何踪迹都没有找到,就好像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我把握着最后一点希望的,向着这片已无生气的森林呼喊他们俩的名字,我知道不会有人回答我,这样的行为或许也只是在让自己能够安心离去。
最后,我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他们的回答,他们被抹除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我从托肯的背包里搜出了之前的那两个搜魔人徽章攥在手里。赶在太阳完全下山前离开了这片死林。
我现在该去哪里?看着手上的两个搜魔人徽章,我陷入了迷茫。我记得之前我和德瑞特说过,如果他们想要逃离搜魔人的身份,那我可以把自己送往雄都自首,以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在当时,虽对自己有所怀疑,但是我清楚的明白,如果他们真的决定这样,那我肯定也还是会如我所说一般兑现我的诺言。
现在托肯和德瑞特都不在了,我失去了去雄都自首的理由。我相信自己是有罪的,也甘愿接受审判,但是现在我还要去自投罗网吗?我开始怀疑。或许吧,我彻底的被迷茫掩盖,无法向前踏出一步。我站在原地,夜幕不由分说的笼罩而来。
或许我该回到镇子,可能诺卡的船已经在那等候多时。我大可以乘船离去,没有人怪罪我,我也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的罪是我自己判决给自己的,说来好笑,我尝试着说服自己,放自己一马。但是一想到魔法带来的可怕后果,自己立马严厉起来。
想到最初爆发的惨剧,海滩上的场面,还有那个该死的稻草人,我敢肯定那个也是魔法的产物。它们都在向我例证魔法的罪恶,原本想要嬉皮笑脸和自己握手言和的那一部分识趣的消失不见。我可能是下定了决心,要继续朝着雄都进发,去承担自己的罪。为什么要说可能,因为我知道那想要宽恕自己的那一半仍在蠢蠢欲动,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那一半占领。就这样坐在火堆旁不停的想着,最后在睡意到来前,我仍然没有让自己脑子里的正反方得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为什么你能在这种环境睡这么死?”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睁开眼,是一只熟悉的眼睛。巨大的琥珀色眼睛,来自它的主人——缇娜。
“缇娜?”我想不出其他的话语来表达我的惊讶。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还有两个搜魔人吗?”缇娜沉静的声音再次在我脑内回响。
“他们···没有了。”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托肯和德瑞特的状态,只能用一个含糊的“没有了”来表示。显然这个表达让缇娜会错了意。
“啊?你把他们给···做掉了?”一直都很平淡没有语气的声音这次传达出明显的惊讶。
“不不,不是。我们遇到了不好的东西。按理说他们应该已经死了。”我急忙向她解释。
“我们路上聊吧。巴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她很着急。”说着她就向前走了一小步,让我正好能够到她背上的鞍。
“不,缇娜。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感觉我自己应该接受惩罚。”我向她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比巴雅更有资格作为长辈给我指点迷津。
“不管你怎么想的蠢小子,赶紧上来。”命令一般的语气。
看我仍然不为所动,缇娜扭过头来,叼起我脖子后的斗篷直接给我提了起来,一甩头扔在了坐鞍上。然后不由分说的跃上了天空,不给我任何反抗的余地。
“好好抓紧,如果你想耍小孩脾气我会用爪子抓着你飞回去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很明显她看穿了我心底的抗拒。
“巴雅得知你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在各地教会间疏通关系最后联合几个贵族给搜魔人审判庭去了信,她以自己做担保阻止了对你的审判。所以你现在就算去雄都,那群搜魔人也不会受理你的自首。现在巴雅因为长时间的飞行生了病,现在只得在家休养。我也是好几天没歇息了,没有什么心情照顾你的小孩子气,明白了吗?”缇娜十分严肃的对我讲解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巴雅能做到这种地步,但很显然,这让我对自己的责罚又更上一层楼,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逃脱了审判的懦夫。不仅有罪,而且这份罪还因为逃避而更加让人憎恶。
“我不是让你别犯小孩脾气了吗?”缇娜肯定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冷冰冰的质问我。“你不要太自私了,你以为原谅你是一件很轻松就能说出口的事吗?他们都是下定决心的,你不要辜负他们。他们都不想你背负的所谓的罪,你就不要煞有介事的往自己身上揽了,那样会让他们伤心的。”缇娜活像是一个在教训孩子的妈妈,苦口婆心的劝导着我。
“谁要当你妈妈。我只是真的很生气,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明白吗蠢货?!”能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很生气。
“说说吧,你们路上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怀疑那是塞拉斯那帮人捣鼓出来的东西。”我在叙述完之前发生的恐怖经历后,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可不是塞拉斯那种角色能‘捣鼓’出来的东西。”缇娜的声音十分的沉重,我能感觉得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会比我的猜想更加可怕。
“一直以来世界各地都有它的传言,但是没有人见过它,它就像是个晦涩的传说,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我在之前也只是很偶然的情况下才听过那么一两次。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但它经过的地方肯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最近在德玛西亚有关它的传闻多了起来,但是大多都语焉不详,讲述者往往都是些已经失去理智的疯子,他们用混乱的语言拼凑出可怕的故事。但是描述的内容和你所说的大致相同,令人恐惧的稻草人,还有那能让人发疯的恐怖力量。”我听完缇娜的讲解,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了那可怕的身影,打了个寒颤。
“有人说它就是来自上古的恐怖实体,降临在所有有恐惧发生的土地上。没想到你居然能在它手下活过来,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害怕你。”缇娜对我所拥有的力量做出了这样的评价。说实话,我和她的想法也差不多。对于这份两次救我于水火的强大力量,我不知是该感激它还是害怕它。
“上古?之前入侵镇子的那群蛮族首领也告诉我他是受到上古神灵的欺骗才变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所以也是和我遇见的那个稻草人有关对吗?”我很自然的把最近接连发生的恐怖画面联系在一起,在那群蛮族人的灵魂消散之际,那个领头的也和我说起过有关上古神灵的只言片语。
“我想不是,他们说的是北方的蛮神沃利贝尔。北方有信奉他的蛮族,他们会得到沃利贝尔的赐福变得更加骁勇善战,但是会慢慢失去心智丧失人形变成只会战斗的行尸走肉,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而那个所谓的稻草人,不会带来哪怕一丁点赐福,它只会带来恐怖和死亡。”
“所以我在这几天时间里接触到了两拨上古神明。而且都在他们的手下活了下来,是这个意思吗?”我开始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惊讶。
“别臭美了,侥幸逃脱而已,别对自己的力量抱有太大信心。”缇娜这样说不是为了打击我,她是希望我能够谨慎,毕竟危险都是未知的,对于仍然无法好好掌握自己体内魔法的我来说保持谨慎是必须的。
“明白就好。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