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的人没打伞,任由雨水落在身上脸上,衣服和头发都紧紧地贴着皮肤,看着有些狼狈。
他抱着空空的鱼缸,眼睛紧紧地盯着水里,好像是想找那条刚刚被放生的鱼,可是大雨冲刷下的河水浑浊而湍急,在这宽阔的河流里找一条小小的鱼,显然是很难做到的。
莫韶华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了那双被湿漉漉的头发隐隐盖住的眼睛。
深棕色的瞳孔,这好像就是昨天和她一起送老人家去医院的那个人。
也许是出于礼貌,也许就是看见认识的人淋雨想过去帮帮忙,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在莫韶华想出个所以然来之前,手里的雨伞就已经分了一半盖在男人的头顶上了。
两个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共处同一把伞下的情况,气氛有些微妙,不过莫韶华还是先开了口: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把它放了呢?”
男人闻言抬头看了看她,又一言不发地将视线移回了河面,莫韶华无法,又自己接了一句:
“这河水急,鱼应该早就不在这里了。”
男人依旧盯着河水,丝毫没有要张嘴的意思,莫韶华自讨没趣,就自顾地给了一句结束语:
“不用担心,鱼回到河里了,应该会生活得更好,毕竟它本来就属于大自然。”
她说完也没准备能听到对方的回答,就偏了偏伞,将这人从雨伞的隔离下撇开,让他再次回到了雨幕里,直接转身就准备下桥去了。
“莫韶华。”突然有声音叫住她。
乍一听见莫韶华还没反应过来是谁说话,明白过来是那个男人的身音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声音挺好听”,第二反应才是“原来你小子会说话啊”。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莫韶华回头问到。
“你昨天在医院说的。”男人说着抬手将滴着水的头发往上一撩,露出了额头和眼睛,紧接着就突然轻轻笑了一下,“我看过你的表演。”
这个人笑起来嘴角轻轻地向上扬,眼睛稍微眯起来一点,自然带得眼角下压,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和嘴角相应,不过最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那好像正闪着金光的色泽,任谁看了都会有一种“真诚”的感觉,极具感染力。
“咳……你看过我的演出?”莫韶华也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清了清嗓子才掩饰住了这片刻的失神。
“是你还在学校里时的一场演出,某一年的毕业晚会。”男人依然保持着那个笑容,在这样的映衬下那一身的雨水看上去也从狼狈不堪变成了潇洒恣意,就连他抱着空鱼缸的动作也变得像是捧着一缸亮晶晶的光。
莫韶华大学是在明城本地的S大学的舞蹈,她读书早,考上大学时刚18岁,相比之同级的同学要小一岁,但她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舞蹈而生的,这个从小生活在舞蹈氛围下的女孩时时刻刻都在向外展露着她对舞蹈的热爱,而热爱孕育的努力加上一点天赋,让她在各种演出中大放异彩。
大学时期每一年的毕业晚会,艺术学院都会有很多节目,而莫韶华作为舞蹈系的优等生,也格外受老师关注。
只奇怪大学四年大大小小的晚会和演出,莫韶华跳了一场又一场,却没见她参加过什么大型的比赛,本科毕业后也没有继续深造,而是专心地经营起了“风华舞蹈工作室”,从此安安稳稳的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
“你也是S大的学生吗?”莫韶华说着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将伞向男人偏了偏。
“我不是,但我妹妹是S大舞蹈学专业的。”男人比莫韶华高一些,他一只手抱着鱼缸,一只手拿过伞,往莫韶华身边再靠了靠,保持着一个不会碰到她,又不让她淋到雨的距离。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莫韶华任由他拿了伞,只抬眼看了看男人拿着伞的手,就又回头看着伞外的雨去了。
“萧代宁,宁静的宁。”男人一字一顿地说,语气里仿佛还带着一点笑意。
“萧代宁?你是萧代宁的哥哥?”一听见这个名字,莫韶华就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她现在还经常来风华跟我跳舞呢。”
萧代宁是低莫韶华两届的学妹,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经常跟着莫韶华一起练舞,这个非常自来熟的姑娘轻易就和莫韶华成了好朋友,就算后来毕业了,分开了,她也依然会在假期时去风华转转。
“我知道,她常跟我说起你。”提到妹妹,这个男人的语气似乎更加柔和了,“她每次从都城回来都是天天想着要去风华,说多了我也就记住你名字了。”
萧代宁毕业后跟着导师去了都城的学校学习,每年只有那么几天的假期能回到明城,好不容易盼得妹妹回家,回来了还经常往风华跑,这做哥哥的想记不住也难。
“这么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有缘分,”男人转头又是笑,“说了那么久还没有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萧代远,致远的远。”
“宁静致远,很有寓意的名字。”莫韶华觉得自从萧代远开始说话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之前是一种仿佛处于真空地带的安静,而现在却是一种干干净净的,像春风一样的温和。
所以既然他愿意说话了,莫韶华也不排斥和他交谈,甚至不由自主地,一再地被萧代远的笑容吸引。
“雨又大了,找个地方躲躲吧。”莫韶华看着萧代远,他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发梢还在滴着水,再站一会儿怕是要感冒了。
“河边没有地方可以躲雨,”萧代远说着朝不远处几座高楼看去,“不过我家就在那边,要不去我家坐坐吧。”
“就是那个小区吗?”莫韶华的视线也跟着他的穿过雨幕,“那边我去过,也不远,一起过去吧。”
原本准备好了要继续劝说的萧代远惊讶于莫韶华答应得太爽快,但也很快就恢复了笑眼,抱着鱼缸打着伞,轻笑着对莫韶华说:“走吧。”
雨越下越大,一把伞不能完全遮住两个人,萧代远就一直在把伞往莫韶华那边偏,而他自己至少有一半身子就这么淋了一路的雨。
这段并不远的路程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天空撒下来的水花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和着鞋子踏水之声,搭配出了一支简单轻松的乐曲。
“帮我拿一下鱼缸吧,我把伞关上。”到了楼下,萧代远把鱼缸往莫韶华面前递了一下,准备收伞。
而莫韶华却一伸手,将雨伞拿了回来,对着萧代远疑惑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可没有答应要到你家里去。”
“……雨太大了,还是上去等雨小一点再走吧。”猝不及防的“反悔”让萧代远半天没接上话,只能再次拿这其实见怪不怪的大雨做借口。
“不用了,我下午还有课。”莫韶华打着伞退回雨里,完全没有要留下的意思,“我只是想送你回来,虽然还是让你淋了半身雨。”
莫韶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萧代远家,如果她手上有两把伞,那这段路也不会一起走。
她知道萧代远为了不让她淋雨把伞往自己这边偏了,但是伞只有那么大,她接受这个男人的绅士与风度,那么她所能给予的帮助也就到此为止了。
萧代远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也没想到她从始至终的目的就只是送他回家,她一边热心地帮助着别人,又一边警惕地与人保持着距离,她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拒绝着外来者,却又不小心泄露出些许淡淡的柔情。
“我走了,再见。”
萧代远没再能说出挽留的话,只能愣愣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骤雨中莫韶华步伐缓慢的背影。
他回想着她转身前那个清浅到差点就被忽略了的笑容,心中忽然就有一个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肯定不会回头,不管外面是狂风还是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