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推门而入的应龙看到躺在床上浑身缠满绷带的白起已然睁眼，便笑着对他说道。
正托着腮帮子坐在床上看窗外的白起瞥了他一眼，就把视线别回去了。
这是白村覆灭后的第二天了。前一天晚上，在战胜了白起之后，杨戬和应龙就在白村所剩的半个村落中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把昏迷不醒的白起安置了下来，并帮他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随后，应龙和杨戬就自己找了个地方调理伤势去了。
然后第二天一早，也就是现在，前半夜经历苦战的杨戬已是饥肠辘辘，应龙便让他下山打猎去了。当然，打的是三人份的猎物。
随后，应龙来到了白起待的屋子想照看一下白起，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看得出来，白起比昨天晚上要冷静多了，至少再见到应龙不会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了。当然，白起也没有摆什么好脸色给应龙看。
应龙倒也不在意，他走到应龙床边，把一张纸留在了桌上（秦朝应该是没有纸的，但是本书的故事要是一直发生在没有纸的世界里未免太麻烦，所以就假装这个时候有纸吧），说道：“这是你村长在昨天傍晚给你写的一封信，希望你能看一下。”
说完，也不管白起的反应如何，转身就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带上了门。
关门声一响，白起就把头扭了过来。
昨天傍晚写的信？
那不就是自己和杨戬的战斗结束，到应龙送来鹿肉汤的这段时间吗？
村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写信？
拿起这张纸，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白起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村长的笔迹。
“白起，我真的不愿意写这封信，因为你如果看到这封信的话，就说明白村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一切都已经灭亡了。
“但我不得不写这封信，因为我不想万一我不在了，没人和你解释这一切，你会带着仇恨活过剩下的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白起眉头皱的更紧，接着往下看去。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可能会不太明白。这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接触到这些，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想来，真是我失策了。
“现在，我也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所有都解释给你听。你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去请教应龙前辈。”
应龙前辈？为什么连村长也要称呼应龙为前辈？
“首先，有必要让你知道你的身世。我们白家，是‘阴阳鬼神’的后代，而你更是他老人家的直系子孙。
“阴阳鬼神是谁，说来就话长了。你现在只需要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武道历史上，他老人家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我们这些他老人家的旁系后代中，在四千年前出了一个叫白岚的前辈。她精通占星卜卦之术，所以我们这些后人称她为‘道祖’。
“在她还在世的时候，曾经留下了一个预言，大致意思是：四千年以后，神州大陆会发生巨变。始祖他老人家的直系后代中，也会有些像他老人家一样强大的人中之龙即将出世。
“可怎样分辨这人中之龙？很简单。等到四千年过去，在始祖他老人家的每个直系后代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族里都会发生一次大劫难。族人若是撑得过去，那这个人就不是人中之龙。如果族群在劫难中灭亡了，那……这个人就是即将出世的人中之龙。”
看到这里，白起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不可置信的感觉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也就在这时，他想起了村长在牺牲之前说过的话。
“我走不掉的……”
“这都是命啊……”
白起颤抖着抓着手中的纸，接着往下看。
“你从小就一直很聪明。我相信，你看到上一段的时候，肯定已经知道真相了。抱歉，现在才告诉你，吃惊不小吧。
“掰着手指算过来，我们这一代刚好是那四千年之后。我还记得我二十岁那年，我的好友白楚，也就是你的爷爷，刚好十八岁。那天他告诉我他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红色的巨人，和一堆光怪陆离的怪物。
“我没有在意，当天晚上，突然下了暴雨。好巧不巧，闪电劈在山顶，造成了泥石流。那一晚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埋在山泥底下，包括我。
“沉重的土石压在我身上，压迫我的胸腔，窒息的感觉一阵阵传来。就在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一只脏兮兮流满血污的手剥开了我身上的土石，我被救了出来。
“救我的人是白楚。当时爆发的山洪，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没有被埋住。他从沉睡中被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救我。
“我时常在想，如果他第一个救的不是我，或者说，他救我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一起搜寻幸存者了，那最终出世的龙，会不会是他了？
“可是没有如果。最后，我们一共万人的族群，只救出来不到千人。
“那天之后，我们这些幸存者把泥块清理干净，重新建造了房屋。村子里的演武台和山顶的迎客亭为什么没事，我一直想不通。现在想来，大概是先祖显灵。
“再后来，我在看古书的时候，偶然看到白岚道祖留下的这个预言。我掰手指数了一数，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因为我不知道村里人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对待白楚。虽然我们的族人都很善良，但谁能保证没有人会暗中谋划杀掉白楚呢？毕竟杀掉他以后，始祖他老人家就再也不会有直系后代了。
“多年以后，白楚结婚生子，他给儿子取名为晖，过上了平平淡淡的生活。但好景不长，在白晖七岁的时候，白楚和他的妻子先后因病去世。于是，作为白楚生前的好友，我收养了他的儿子。
“白晖，也就是你的爸爸，他当年开朗得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父母的过世会让他消沉很久，没想到他很快就振作起来，重新变成了一个阳光的少年。
“说好听点叫乐观开朗，说难听点叫没心没肺吧，哈哈，抱歉，说了句废话。
“不知不觉，到了白晖十八岁的年纪。这天早上，他起了一个大早，和我说他做了一个怪梦。
“我被吓住了，他好像也被我的反应吓住了。我回过神来后，问清楚了他做的是什么梦，结果令人毛骨悚然，居然和白楚当年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不断地告诉自己那只是巧合。但果然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这次的劫难是瘟疫，在村子里持续了两年。两年之后，当村子里最后一个病人死亡，村子里的人家已经只剩几十户了。
“和我同辈的人都在这场瘟疫中病死了。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白村的村长。
“当上了村长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有关修炼和武道的书籍全部焚烧。
“只要这些东西都不存在，白晖的子女就不会接触到武道。这样，想成为人中之龙也是不可能了吧？我这样想。
“后来的结果你也知道了，虽然我一直都不让你接触武道这边的事，但劫难还是没有因此远离我们。这次的劫难，是蛊雕。
“我多么希望你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这样的话，即使我不在了，白村还在，你还在，村民们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至少在你的孩子成年为止，都会这样平静。
“但现在如果你已经看到这封信了，那也没有办法了。
“我只想告诉你，白起，这都是命。白村会灭亡，不是因为应龙前辈放走了蛊雕，而是因为，我们命中注定。
“既然命中注定，那我也不会多说。应龙前辈是个可靠的人，尽管我不希望白村灭亡，但我还是拜托他，如果我们死了，那就让他来照顾你。
“现在，放下仇恨吧，孩子。你是人中之龙，到你出世的时候了。你一定要在武道界的历史上，留下不输于始祖他老人家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白起看到这里，也再也抓不住那张信纸。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到地上。
白起颤抖地扭过头，看着窗外。前一天晚上的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街道上人的尸体，蛊雕的尸体，尸横遍野，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炼狱般的场景……不是因为那不速之客应龙，而是因为我成年了……是这样吗？
“啊！！！！！”
一瞬间，自责的情绪弥漫上心头。白起控制不住自己，当即抱住脑袋，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
几乎就在同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刚刚狩猎回来的杨戬和看起来就没有离开门口多远的应龙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你没事吧？”杨戬一进来就问。
应龙没有说话，但眼睛里也满是担忧。
“汪！”就连哮天都把眉头皱了起来。
白起缓缓地把头抬起来，看着两人一狗中站在最后面的应龙，低声问到：“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气氛不对啊！杨戬觉得这种问法可能下一秒白起就要扑上来了，连忙扭过头去看哮天的反应。
咦？没动静？
杨戬的灵宠哮天是非常通灵性的玄兽，它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是可以嗅到他人的情绪。所以在前一天晚上，他才可以抢先察觉到白起的攻击行为，并做出应对。
但现在，哮天却没有什么动静。
哮天的能力杨戬是绝对相信的。看到哮天没有动静，杨戬也有些狐疑，没有贸然出手。
而应龙呢，被白起没头没脑问了的这一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应一声：“啊？”
“我们村子会灭亡的真相！”白起大喊出声，“你早就知道的吧！”
喂喂喂！气氛很不对吧！杨戬又慌了，他再一次看向了哮天。
哮天还是没有动静，杨戬甚至从哮天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情。
怎么回事啊这是？？
杨戬还是沉住了气。
应龙现在听懂了：“啊……是啊，傍晚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也是我建议他写这封信的。”
“所以说……”白起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带着哭腔了，“不是你们杀死了村子，是我杀的对吧！！”
杨戬恍然大悟。关于白村的事，他昨晚就听应龙解释过了。所以，他现在也知道白起说的是什么。
白起，这是把村子的灭亡归在自己身上了啊。
他不是在愤怒，而是在自责啊。
出人头地的代价是族人的全部灭亡，这件事已经过于残忍了。而这种残忍的事，居然要让白起这样一个善良懂事，而且几乎没有接触过杀戮和死亡的少年来承担，那未免太令人难受。
怪不得哮天会摆出那种表情，杨戬也有点心疼白起了。
应龙也知道白起说的是什么了。但紧接着，他却是在心底暗叹一声。
前天傍晚，应龙建议村长写这封信，主要是担心白起在村子覆灭后，会把一切错误都归咎在应龙身上，仇视着他，不愿意听他的解释。而有这封信就比较方便了，你不愿意听我的解释，那你所尊敬的村长遗留下来的书信，你总要看一看的吧？
虽然应龙的想法是好的，但他的好心最终却得到了反效果。他也没有想到，白起这孩子在看到这张信纸之后，确实是不再恨应龙了，而是开始恨起自己了。
“如果……如果我早点就死掉的话……村子是不是就没事了？”白起把头埋在双手之间，颤抖地说道，“如果我在树林里就被蛊雕杀掉的话，村长就会活着吧……”
“是我杀死了村长，是我杀死了二狗，是我杀死了全村的人，我……”
“唉……”应龙叹了口气，“傻孩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应龙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极其温柔，虽然声音不大，却奇妙地打断了白起正在说的话。
“你对村长的尊敬，对二狗的友情，对村民们竭尽全力，我们昨晚都看在眼里，”应龙走到床边，“我相信，他们也看在眼里。”
“你现在自顾自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白起没有抬头，但杨戬看到他的拳头狠狠地一紧。
“预言，指的根本就不是你一个人。你的长辈，也都对村子产生过影响，并不是只有你一人。”
“更何况，预言，根本就不是任何人的错。即便是说出预言的那个人，也没有什么错，她只是说出了一件即将发生的客观事实而已。”
“所以，你根本不用为此自责。无论是村长，二狗，还是其他村民，都不可能会因此责怪你。”
白起的身体颤抖起来，豆大的泪珠从他双手之间往下掉。
“白起，你应该看得洒脱一些。”虽然应龙也知道这很难洒脱，但他还是说了这句废话，“村长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有三分凄楚，也自有七分洒脱。他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也对我说，要把你教育成人上人。”
“在明知自己命数将近的时候，村长依旧对你寄予厚望。你如果就这样消沉下去，对得起村长……和牺牲的村民吗？”
白起颤抖得更加厉害，应龙和杨戬已经能听到他的抽泣声。
哮天灵巧地跳上床，不停地舔着白起的手背，似乎想给他一点安慰。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杨戬突然说道：“白起，你还记得，村长他老人家在牺牲之前，和你说了什么吗？”
白起一愣，缓缓抬起头来。
……
“别哭，白起，眼泪和愤怒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劣势，理智和冷静都是获胜的契机，无论这个过程中伴随着多少令人绝望的牺牲……”
“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节课了……”
……
杨戬的话像打开了一道阀门，村长的遗言，和往年的所作所为，都涌现在白起脑海里。
是啊，眼泪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不是村长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耳边说的吗？甚至，昨天在和应龙的战斗中，那样的愤怒，白起也能保持冷静。为什么，现在就全忘了这些话呢？
看到白起抬起了头，哮天也不舔手背了，直接趴在白起胸脯上一下一下舔着白起脸上的眼泪。而白起就像没感觉到一样，依旧呆愣愣地坐着。
杨戬盯着白起，接着说道：“命运这种东西就是扯淡，但真的发生了，你不得不服气。你能做的，就只有变得更强，来阻止命运，改变命运，创造命运。”
“一村子人的牺牲就为了你的觉醒，你这样消沉下去了，算什么道理！你想让村子的灭亡变得毫无意义吗！”
“既然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就努力地变强，直到能和命运对话的程度啊！！”
杨戬的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连一旁的应龙都忍不住多瞟了他几眼。
结果，说完了这些话，屋里又陷入了沉默。
哮天也不舔了，跳下了床和杨戬站在了一起，静静看着白起。
沉默了良久，白起突然开口说道：“可以请你们出去吗？我想静一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