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驱部落西方的丰怀牧场,有五六骑龙蜥骑兵正在附近巡游。水草丰茂的牧场,只有零星几头无人看管的牛马在嚼食嫩草。
骑着山兕的部落战士和精日部落的龙蜥骑兵对峙在牧场边境,朝阳刚升起不久,金黄的草场气氛肃杀。
龙蜥骑兵来去如风,均不戴甲胄,仅负有铁胎大弓一张,腰间悬有弯刀箭壶,壶内插箭支数十。有龙蜥骑兵故意越进草场奔走呼啸,更甚者还会取下大弓,虚拉弓弦瞄准山兕。
这边的山兕骑军铁甲厚重,坐骑也是连环锁子甲加身,骑士手中一杆铁枪有四五米长短。却苦于行动笨拙,压根撵不上龙蜥骑兵,只能任由他们来回奔走,耀武扬威。
“甲长,我们怎么办?”有亲卫探头询问旁边的长官。
“无妨,我们的职责就是在这里站着,真打起来会有投索兵来对付这些逃跑高手的。让他们表演就是。”甲长高坐兕背,岿然不动,只是微皱的眉头能看出他并不怎么高兴。
亲卫见甲长心情不佳,也就闭嘴不再开口,扭了扭屁股重新肃穆端坐。
待骄阳高挂中天,那些龙蜥骑兵才不再挑衅,纷纷回营。这时山兕骑队才遣人通知牧民放牧,而他们在旁护卫。
先驱部落的酋长和大祭司自从被精日部落明里暗里嘲弄了一番后,也就明白没有和谈的希望了。他们在这片广阔的西北草原四处游荡,走完了附近的部落,然而没有一家愿意联袂抗敌,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的姿态。
酋长并没有怨愤,他明白这些部落在害怕什么。四海境界的高手,灭绝一个没有高手坐镇的小部落,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
天高云阔的苍茫草原上,酋长和大祭司并排骑坐在囚云之上。浑身如流云雪白,无一丝杂毛的囚云好似知道主人的心情,连打出的响鼻都是小心翼翼。
“拉格晴,咱们部落存在多少年了?”酋长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声音疲惫。
“按部落历算,是盛元449年建立,距今也有142个寒暑了。”大祭司声音亦低沉。
“142年啊,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战役。我隐约记得40年前有过一场大战,部落男儿战死过半,残疾无数。不过好在保住了部落根基,呵呵。”酋长苦笑到。
“生在部落,他们自然要为部落而战。先驱部落屹立至今,历经大少战役十四场,未尝败绩。这次,我想也不会有问题。”大祭司盯着草丛中一朵艳丽的小花,轻声回答。
“是啊,先驱部落。先驱,先驱,都是先烈以血浇筑的家园,现在轮到我们再承接英灵遗志了。精日部落的野心昭然若揭,吾辈只能自强。走!”酋长突然拍击坐骑,追逐天日而去。
大祭司跳下坐骑嗅了嗅那孤立的花朵,喃喃道:“你要挡住风雨,茁壮成长啊。”
话毕,大祭司跃兽而上,追随酋长的身影远去。
“承平40年,尸山血海的景象,又要再现了。”伴着兽蹄踏动,遥遥有风捎来话语。
杂草中野花摇动,似在告别。
尹易这几日总是看见父亲风尘仆仆,每次回帐待不了多久就会出门,有时更是彻夜不归。
早慧的他除了安抚每天提心吊胆的母亲,也会时时修行。对于札木合的龙象翻江,随着对练次数的增多,他应付起来已经游刃有余了。更让他惊喜的是随着消耗砥砺,拳上灰光也壮大了些许,可以在正面硬抗的情况下坚持更长时间。
今天尹易难得没有修炼,而是准备出门散散心。他连光牙都没带,一个人去往部落外的隐猎林。
林子树木高大繁密,其间多小兽,并没有什么战力出众或凶猛嗜血的种类。
尹易步入林子,思考着如果部落冲突发生,他应该如何自处。是上阵杀敌或是保护女眷。思索久了,尹易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林子很远。隐猎林外围嘈杂的啾啾鸟鸣早就消失,这里幽深静谧,树冠如盖遮蔽天日。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依稀在听到了有汩汩水流声,声音不甚真切,时有时无。走了许久的他决定前去寻找水源,解决了渴意后再退出林子。
循着隐约传来的声音,尹易快步行走在林中。水声越来越响亮,林子也逐渐开阔起来。走了有七八分钟,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小溪挂在落差四五米高的山岩上,砸入面前的深潭。潭水清幽冰冷,偶尔能看到几尾青鳞游动。嗓子已经冒烟的尹易紧走了几步来到潭边,掬起一捧甘甜的潭水送入口中。
等喝饱了水,尹易又觉得身上有些黏糊。想来是走路太久,身上出了汗水。望着眼前的潭水,他快速脱掉身上的细葛衣,精赤着身子跳入潭中。
清凉的潭水瞬间浇灭了身上的燥热,尹易扑腾在这林中幽潭,爽快惬意,忍不住畅快长啸。
然而啸声震动密林,也惊醒了水底的存在。
布满水藻的眼帘缓缓睁开,半透明眼膜包裹下是灯笼大小的碧绿眼眸。它悠悠转向潭面游动的身影。
水中绿眼缓慢移动,比潭水更加深幽的庞大身躯悄无声息地在尹易身下游弋,清凉潭水逐渐变得刺骨冰冷。
察觉水温变化的尹易以为只是浸泡太久的缘故,就准备回游上岸歇息。可就在他回身那一刹那,移动的身体有了短暂停顿。
水下绿眸猛然一凛,身躯摆动如激射而出的攻城巨石,瞬间破开潭水撞向水面。潭中泥沙滚动如浓雾,气泡蒸腾密布在水底空间,游鱼虾鳖惊惧四散,更有潭中大鱼不幸正在恶兽附近,被它搅动出的水流扯进漩涡,漩涡狠狠拍在石壁之上,大鱼当场殒命。
悠然游动的尹易突然心头一紧,莫名感到慌乱。
水底恶兽已经杀到尹易脚下,巨口张开若吞海之壶,对准了潭面的飘零稚童。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尹易被拉下潭水。伴随着水流,他落入了恶兽口中。
他被水流拉扯,只觉得天旋地转。呛了几大口水还来不及屏住呼吸,又有一阵恶臭袭来,让他差点晕厥过去。接着就是天日尽没,周遭漆黑一片。尹易被水流冲刷着,周边夹杂着滑腻的触感,一路远去。
不多时,水流散去,只留下一个及腰水坑,尹易终于停了下来。他站在水坑中心,被腥臭湿热所包裹。这场变故让尹易六神无主,他再怎么早慧,再怎么力拔山河,却也只是一个六岁稚童。·
有限的见识和浅薄的学识,并不能让他在大风大浪面前镇定自若。愣神了仅仅几十秒,尹易就感到被水坑泡着的部位刺痛难忍,就像有万千钢针要刺入他的血肉。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尹易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虽然还是无助害怕,他仍然坚定地迈步前行。
“欺负人不算男人,被欺负了不敢还手更不算。只要不是关乎性命的大事,认准心中道理,你就勇敢去做。只会搬救兵,只想退缩忍让,那阿爸阿妈不在了怎么办?傻儿子!”
那时尹易比现在还小几岁,有年长一些的孩童捉弄欺辱他。小孩本没有善恶之分,只是率直天性让他们以为在玩耍取乐而已,所以这场玩乐持续时间并不短。尹易当初力量已堪比成人,不过他没有还手,只是紧紧握住拳头哭鼻子。在实在受不了之后,才推开几个年长孩童,跑回家向父母哭诉。
当时他委屈,觉得天塌了,满腔不理解和愤懑。因为阿爸并没有为他出手,阿妈也只是轻声安慰了他几句。
直到那晚尹巴喝醉了,对尹易说出了那段话。他还记得,阿爸眼中有疼惜,更多的是鼓励。阿妈握着他的手,笑意盈盈。
淌水而过的尹易终于走到了边缘,他摸到了柔软腻味的肉壁。尚且踩在水中的双脚刺痛越来越清晰,顺着肉壁走了一段后就被另一面肉壁挡住了去路。脚上刺痛好像已经侵入骨髓,让尹易光站着都有些吃力了。
他尝试着一拳轰击在了肉壁上,结果自己被反弹了老远,跌入水坑。等他爬起来后又摸索到肉壁旁疯狂锤打,只是肉壁弹性惊人,任由他如何竭力出拳,都完璧无损。倒是反震之力让尹易身心俱疲。
再一次被反震回去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了,任由臭水浸泡。如果他能看见的话,就会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有些地方已经能看见白骨。
他的喉咙被灼烧,肚子被洞开,脏腑坑坑洼洼。头皮已经消失不见,骨盖像是已经风化千年,布满裂纹。
弥留之际,他眼睛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眼眶望着上方。尹易想流泪,却也无能为力了。
世间万般不由人,死字恰恰排第一。
在他丧失知觉后,体内却起了变化。人身小宇宙中封字突然光芒大盛,耀眼神光穿破宇宙,于尹易眉心神庭穴冲出。
光芒覆盖下那蚀骨剥肉的腥臭液体被推到一边,在尹易周围留下一片空地。光芒在神庭聚集,而后分化万千,似天兵排兵布阵,从神庭杀向人间。
尹易体内残留腐蚀性臭水被尽数镇封,光芒却还不停歇。一改之前的迅猛之势,变成潺潺流水,缓慢浸润尹易身躯。光芒所过之处,血肉重生,筋骨再续。
在胸腔血肉连接之前,尹易的心脏已经开始有力跳动。
待光芒全部消失,尹易体魄已然恢复正常,卷土重来的不明液体,已经再也不能侵蚀他分毫。
人身小宇宙内,封字仍在缓缓转动,不过光芒内敛,不复之前朦朦光辉萦绕的模样。对比镇字,更是相形见绌。然而封字仍旧分出一缕光线,探入天碑碑座。
天碑震动,升空而起,一杆木戈被光线缠绕拉出。光线如鞭挥动,甩起木戈飞出天外。
尹易的神庭再次发光,从中射出一杆古朴木戈。木戈迎风而长,威光大盛。一缕光线如同天人手臂缠在戈体,光线挥动木戈一斩而下。神光从戈刃迸射而出,彻底照亮了恶兽胃袋。
鲜血如海水倒灌而入,接着肉壁一分为二,震天哀嚎骤然响起。
温暖阳光照破黑暗,一切显得生机勃勃。被木戈托举的尹易,被轻轻放在了潭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