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的白,白的墙壁,白的床单被褥,白的各色苍白的脸。还有蠕动在各个床上蓝白条纹衣服下苍白的身体,甚至连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风都是阴冷和苍白的。
这是病房,闭眼睁开再次确定这是在医院,这是在病床上,这是我每次从这苍白中醒来再三确认的事,摇摇有些发蒙的脑袋,住院了,这是近期的几次出入医院,不是记得那么清楚了?因为每次都在苍白中机械着进行各种检查,入眼的永远是白色,白色而冰冷的器械在我的身体里穿插游走,我便闭了眼,隔开眼前这纷扰的白。
下午两三点的病房暂时是安静的,冬日正午的阳光也总是很温暖的扑进来,尽力的温暖拥抱着病房里的各个角落。我总是在这一刻充满欣喜,伸开五指,想去接住那在暖阳照耀下自由漂浮的纤尘,可它在指缝里窜来窜去的,像一个个小小的精灵,只是我微弯的手指却总也伸不直了,像裂开的老树皮干枯无力颤抖,看着眼前这双手,想起农村家里耙田的耙子、、、神游之际,病房里忽然噪杂了起来,是病房里病人的家属,接着护士进来了,各种噪杂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叹了口气,将手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这是病房。
我病了,这次真的是病了,而且好像还病的不轻,家人和我的兄弟姐妹都瞒着我,可是他们那心疼红肿的眼睛及强颜欢笑的神情怎么能瞒的过我呢,刚开始我也是难过恐惧的,在病魔面前又有谁不害怕恐惧呢,又有谁看着生命逐渐消散在死亡的黑暗中而无所畏惧呢。
夜幕降临,月光爬上柳梢头,清冷的月辉便铺满了整个病房,我卷缩在白色的被子里,恐惧如影而至,犹如水银钻进每个毛孔渗入每个细胞。在身体里叫嚣着到处冲撞着,我抱住双臂,尽力抵制着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害怕,任泪水在脸上肆虐,怀里却死死的抱着妈妈留下来的一件毛衣,将头埋进毛衣里,好像妈妈的手一样的温暖,能将我的恐惧驱赶。
这一刻,我放下所有的坚强,将所有的害怕委屈脆弱尽情释放,泪水在毛衣里肆意蔓延,妈妈,我该怎么去面对?该如何生活下去?
抬头看着窗外幽暗深邃的夜空,慢慢的那清冷的月辉幻化成妈妈的脸,我急切的扑过去将脸贴在玻璃上,泪眼模糊的贪恋着这熟悉的梦回千遍的面孔,您只是温柔慈爱的看着我,看着这个你遗弃的女儿温柔不语。
冰冷的玻璃吸走了我脸上的温度,也抽走了我身体里的温暖、、、这样的夜晚是对我无尽的残酷,无尽的绝望,但也是仅存的一点温暖,只有紧紧的抱着妈妈的毛衣,汲取活下去的每一个夜晚的温暖。
一晚一晚的恐惧折磨,让我疲惫不堪高度紧张神经脆弱,却又像一只螫伏在暗夜中惊恐的猫,惊恐慌乱而不知所措,只是紧紧盯着那黑森森的夜到处躲藏却又无处可躲。
妈妈是坚强而伟大的,她的女儿怎么可以是脆弱的呢,拭去残留在玻璃上的泪水,对着清冷的月辉我苦涩的笑着。
妈妈,眼泪是无用的,可是除了这些泪水我还能有什么,我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我不知道,一场大病激发了我身体里潜藏的爱流泪的本性,于是眼泪便成了我唯一的释放口,我不想掩饰脆弱也无法掩饰,经历过生命里的纷纷扰扰坎坎坷坷反而感觉生命更加的可贵,而我想在最珍惜的日子里却失去了这唯一的珍贵,站在生命的悬崖峭壁上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妈妈,都说爱哭的孩子最惹人心疼,那么请妈妈给我坚持活下去的温暖,让我尽可能慢的去见您,好多事情我还没有做呢,平常的习以为常的一切现在对于我来说都是新鲜的美好的,活着真的是很好的,以前一点也没有觉得活着是有多么的好,甚至有时候日子艰难的时候都有不想活的念头,可是现在能吸一口空气都觉得那么幸运,这证明我还活着证明我的心脏还在跳动着,这样一个简单的发现都让我胸腔溢满渴望。
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将我拉回现实,转脸望去,是隔壁床的老太太,她是什么病呢,好像是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反正在医院里什么样的病都有,而我是什么病呢?来医院几天了,只见医生神情凝重却又故作轻松,只见兄弟姐妹藏也藏不住的忧伤,女儿随时随地都要流出眼泪通红的眼眶,抱着我时那依恋而颤抖的小身体,难过在此时蔓延,眼前似有一个无尽的黑洞在逼近我,吞噬我,而我又往哪里躲呢。
嗓子很干,躺着有些难受,呼吸也有些不畅,撑着有些无力的右胳膊坐了起来。双手端过茶杯,手指轻颤着,没办法一只手没有力量只能双手了,两个小弟出去了,好像有大半个小时了,去问医生我的病情了还是出去抽烟了?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得上扬,心底也温暖柔软了起来。
医院门口的大理石柱子的两边分别靠着两个人,一脸的凝重,微垂的头似乎有着千斤重。
小明;姐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我不相信,微拧的嘴角颤抖着。
小光;眼眶通红的望着来往的人群,双手使劲的抠着柱子,好像这样能缓解内心的震惊和苦痛。
小明;姐这一生太苦太苦了、、、、
两个无措而沉重的身体就这样僵直的立着,无语着,只是那痛苦的泪水缓缓的顺着脸颊流。
烟在两个男人的嘴角忽明忽暗,莫名的太多的思绪在脑海中窜来窜去却又抓不住,只有双眼越来越模糊、、、、、、
作为男人怎么可以流泪?又有多久没有这样流过泪了?
妈妈走的那些天里,兄弟姐妹们孤独无依的泡在痛苦和伤心中,用泪水宣泄着想念、不甘和脆弱,因为从此我们就没有妈妈了,从此就成为这个世上的孤儿了,再也不能叫一声妈妈了,这份伤痛永远的刻在心上。连“妈妈”这两个字很长的时间里都不能碰触,现在却犹如母亲般一样的姐姐得了这样一种绝症,内心在这一刻惊恐无措崩塌。这样鲜活的姐姐怎么一夕之间就躺在了病床上?一夕之间绝症这个字眼在脑袋上方轰炸,震得我们一片惊慌,没有一丝还手之力,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生命的无常脆弱和无力。
两个兄弟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伤心、迷茫和无力,距离妈妈去世只有九年的时间,还没有从那份伤痛中缓解过来,新的伤痛又一下子戳在伤口上,新伤旧伤血花四溅,痛的感觉在四肢百骸蔓延、、、
怎么能再承受一次?
怎么能够承受?
忧伤的情绪仿佛将整个医院沉沉的罩住,压抑而无法呼吸。
不记得这条胳膊什么时候抬不起来的,又从什么时候起这双手也一点一点变得没有力量了,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几年前开始没有胃口吃饭,吃点东西就埂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去的,非常的难受,然后慢慢的开始瘦了下来,忽然有一天一只胳膊举不起来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我还以为是退休了缓了下来不用力缺乏锻炼的缘故,于是就开始有意识的锻炼,尤其是胳膊,还参加五公里的马拉松比赛,可是情况却一天比一天的糟,慢慢的另一只手也没有力量了,东西拿不住,连拧毛巾都已经拧不干净了,什么感觉都有就是没有力量,感觉肌肉已经僵住不能呼吸了,出现这种状况当时也没有多在乎,想着可能多锻炼锻炼就会慢慢好的,只是一天天一年年几年过去了,不见好转却越来越无力了,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慢的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和警醒,好像一下子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想着这些以往的事,看见门口两个小弟回来了,看见他们就想起那个懵懵懂懂的两个可爱的双胞胎,那些抢着在一个碗里头碰头抢吃饭时的调皮样子,一转眼却已经是人过中年,岁月沧桑的年轮也刻在曾经帅气年轻的脸上。两个人一人手里提着个大袋子,一个装着水果,一个装着各种吃的,当然都是天然的,因为我不能吃含谷氨酸钠的任何食物,也就是不能吃放味精的食物。
小光;姐,来吃点玉米,这儿还有毛栗子,红薯,杏仁、、、、、
小明;姐来吃点水果,我给你削个苹果,要不剥个香蕉,这儿还有橘子、、、、、
我捂脸,笑看着紧张的俩弟弟,你们以为我是大胃王啊一下子我好能吃这么多东西啊,我哈哈的笑着。
小光;姐,你现在就得多吃东西,使劲吃,大夫说了,你不用管别的,就使劲吃,不用忌口。
小明;就是的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们不能给你弄来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尽管说。
我哈哈大笑,那过不了几天我不就吃成大肥婆了,到时候把你每个家都吃穷了咋办。
小明;只要你能吃,说着低下发红的眼眶。
小光;姐,不要考虑别的,只要能把身体吃好,到时候变成肥婆我们背你,背不动雇辆吊车吊着走,怕啥,说着就做着夸张的表情和动作。
他的行为惹的我哈哈大笑,看着努力逗我开心的两个弟弟,一股苦涩的温暖在胸腔里蔓延,
这是我的亲人,在我最难熬的时候,我的兄弟姐妹时刻陪在我的身边,不让我有丝毫的寂寞,不让我有空隙去难过,我的身边始终是欢声笑语。
这是我从小带大爱护的弟弟,心里有着更多的不舍更多的亲切。
也许岁月会带走青春,带走许多我们无法掌控的东西,却永远带不走血浓于水的爱,这份爱是这样的深,这样的沉,让我贪恋。
正午的阳光总是温暖的,住了几天医院,身边总是围满了亲人,故意轻松的嬉闹声及各种美食,尽量驱赶着压抑在彼此心头的难过,这不三姐送饭来了,有清炖羊肉,有红烧鸡腿,有炒的豆角,油菜。
我心疼的说,姐,不要送这么多吃的,我也吃不完,你提这么多东西,还要倒两辆公交车,多累啊,以后不许这样破费辛苦了。
三姐;多带点你不就多吃点吗,连晚上的都带了,下面医院餐厅里面吃的都放了味精,你又没法吃,一定要多吃,吃的越多营养跟上了,你的病也就好了。
三姐老了,有点发福了,但却是我们的开心果,有她的地方总是嬉笑打闹不断,却也是坚强的让人心疼。
为了这些心疼我的亲人们,在她们渴求的眼神里我拼命的吃着,就为了这一刻,辛苦了六十年全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刻,这一刻我是幸福的。三姐夸张的说着各种见闻笑话,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样的疼惜。